第15章
鐘有時灰頭土臉地回到賓客席。
宋栀給她留了個座位,鐘有時看一眼旁邊坐着的那位——秦子彧怎麽形容的來着——令顏控一本滿足的男人。
心裏恨不能手撕了他,嘴上卻叫得畢恭畢敬:“陸先生。”
陸觐然擡眸看了看她。沒說話。
鐘有時只能識趣地坐下。
新郎已準備就緒,米蘭當地有名的華裔,40多歲該有的樣貌與氣度,站在牧師跟前,不發一言已是不怒自威。奢侈品集團高管,在場多少女士手裏提的名牌包都出自他家。即便在這個觀念開放的國度,一個40歲的黃金單身漢要娶一個年長自己半輪有餘的女人,這女人無論在誰眼中,都是妥妥的人生贏家。
鐘有時就有些不着邊際地想,任哪個女人旁觀這一場世紀婚禮,都會在所難免地矯情一番,設想一下自己的婚禮是否也能如此隆重美好,可鐘有時扪心自問一下,她好像從沒設想過自己的婚禮會是什麽樣的,是她太不浪漫了?還是早早地就已經意識到,她沒這個命……
宋姐踏着舒緩的音樂進場。
陽光透過玻璃牆體一片一片折射在宋姐身着的那件婚紗上,熠熠生輝。一個女人平生最美的時刻不過如此了,可沒人知道這件婚紗的原稿出自于她。
當然她也不想讓人知道。畢竟這件婚紗烙了蕭岸的名可以增值;可若是烙上她的名……
呵,她算什麽?
可能她真的不該在這種時候控制不住自己的冷笑的,因為旁邊就有雙靜谧而蟄伏的目光,就在這時若有似無地掃過了她——
“認識你之後,我人生頭一次開始質疑自己的眼光。”
陸觐然突然開口,鐘有時那抹自嘲不得不僵在嘴角。
反觀四周,陸觐然聲音壓得很低,剛好只夠她聽見,而不至于打擾其他人欣賞婚禮儀式的目光。
“我覺得你很有天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混成現在這樣。”
Advertisement
鐘有時笑笑,以同樣若有似無的聲音回答他:“可能真的是你看走眼了吧。”
她曾經也是有過意氣風發的時候的,留學第二年,助學金莫名其妙中斷,索性直接辍學和同學一起創立了自己的品牌,從第一個時裝博主穿她的設計出境、從接到第一筆訂單、從拿到第一個時裝周邀請,她真的以為自己是真的有天分,不然怎麽可能一路走得如此順遂?
可後來呢?經歷了買手退訂,入不敷出,工作室倒閉,合夥人退出,重新開業,二度倒閉……事實證明,她真的高估了自己。
如今她的老同學也是曾經的合夥人早已順利完成了學業,如今是某三線品牌的AD,而她,什麽也不是。
牧師宣讀婚詞,抑揚頓挫,尾音缱绻,臺下的她,卻語氣幹澀,聽來無比生硬:“你能不能幫我?”
陸觐然沒接話。
“我想重建我的工作室。而你們然栀基金……”開口借錢這事她明明早已駕輕就熟,可怎麽偏偏在此刻卡了殼?
很顯然,卡殼的原因,他比她還清楚——
“你自己都不相信你自己,憑什麽讓我相信你?”
陸觐然一語斷言,鐘有時無話可說。
這女的,竟真的不再試圖說服他。
如此容易退縮,又何必要裝作一副黯然神傷、低垂眼眸的樣子?
陸觐然收回目光,同樣收回他那本就少得可憐的同情心。
他不是沒有押錯寶的時候。
但他知道及時止損……
米蘭之行終于這麽磕磕絆絆的結束了。
宋栀前一天剛送走了飛去度蜜月的親媽後爹,後一天又輪到送他。
陸觐然難免有些郁悶,此次米蘭之行本是借着送婚紗的由頭行一行一己私欲,可除了徒增一堆麻煩,他幾乎一事無成,知道此刻臨別了,眼前這女人還是只給了他一個朋友式擁抱。
“我春節可能會回國。”
陸觐然一聽,眼尾一揚。
“到時候我帶上克雷澤,去你家包餃子?”
陸觐然那剛揚起的眉尾狠狠一抽。
來的時候細雨陣陣,走的時候陰雨綿綿,還真是格外頭尾呼應,應心應景。
多少還是有些不死心,臨走前不忘最後挖一下牆角:“我之前跟你提過的、拓展國內市場的建議,你不妨認真考慮一下。真的,國內市場這幾年的發展速度快到你無法想象。”
她只燦爛地笑,也不知有沒有真的在考慮。
簡直是含恨離去。
長達十幾小時的飛行時間,足夠陸觐然用來反省。他拼命工作一整年,就為把時間都留給這次的假期。如此拼命如此難得,最終結果卻只是——
我會帶上克雷澤去你家包餃子。
直到下機都一直板着臉,落地一開手機,就有定時的天氣提醒,從陰雨天回到了霧霾天,他愛的陽光明媚到底何時才能來?
排隊入關。一切流程早已輕車熟路,陸觐然一路眼皮都不帶擡。
明明還沒有接觸到戶外的霧霾,嗓子就已經倍覺幹啞,陸觐然喝一口從飛機上帶下的水的工夫,排在他前頭的人已順利入關。
陸觐然一步上前,面對面無表情的海關,他也是面無表情地遞上自己的護照。
海關在他的證件照與他本人之間來回逡視,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目光,卻不知怎的,陸觐然竟隐隐覺得被盯得發毛——
前所未有的不适感。
更令陸觐然不解的是,海關明明很快結束了審視,他卻依舊感覺到自己被一道視線緊緊鎖定着。
莫名的第六感如此強烈,以至于海關都已經蓋好章并将他的護照遞回了,陸觐然卻被這股說不清道不明地不适牽扯住,一時之間止步不前。
最終沒忍住,就這麽鬼使神差的,扭頭看向對面的另一列入關隊伍。
對面那列隊伍中,某個身影分明早已躍躍欲試,他的目光剛過去,這聲熱情洋溢的招呼聲就還了回來——
“嗨!”
陸觐然一時不查,含在嘴裏的那口水差點吐身前的海關人員一臉。
陸觐然還以為自己看錯,不死心再一定睛細看。
可越是細看,眼眸就凝得越緊——
對面那列隊伍中,那個說熟悉又不算熟悉的人,正連連揮手跟他打招呼,絲毫不顧及她面前那位表情越發嚴肅的海關,笑得一派陽光明媚。
當然,這絕非陸觐然所期待的“陽光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