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五十六.這裏的地獄空蕩蕩
少女接起了昨天的故事：一位女同學對沈靜靜說看到她的父親進教育局。沈靜靜沒有回答，因為她的父親只是去送水。
于是這被當作是默認。
第二天，兩名同學因私事在操場打起來，作為班長的沈靜靜上前勸架。
衆所周知，越是拉架，當事人就會表現的越是好狠鬥勇，于是沈靜靜沒有留神，被撞倒在地，摔破膝蓋。
兩名學生暫時收手，這時，圍觀學生裏傳來一道喊聲。
“她的爸爸是教育局的官兒，你們不聽信不信人家直接讓她爸給學校施壓？”
學生們竊竊私語，老師計時出現，轟走聚在一起的學生，一切作罷。
暫時的。
幾天後的一天夜裏，學校論壇出現一條帖子。
帖子說學校有個女生被不小心碰到摔破膝蓋，于是讓撞到她的學生賠她一萬塊錢，不然就讓在教育局當官的父親給學校施壓，給他處分。那個學生家境不好，因為這件事被打了好幾頓。
而很快，“當事人沈靜靜”便被挖了出來。
帖子下方，尖酸刻薄的回複接踵而至。諸如“官二代就是吊，破點皮都這麽值錢”“我認識這個人，她是高三五班，還是個班長呢。”“聽說是班主任因為她的當官父親才給的班長。”“誰知道膝蓋是不是在哪個高富帥床上弄破的”等污言穢語接踵而至。
那時的沈靜靜對此一無所知，還在向往常一樣，每天上學，回家，上學，回家。
帖子漸漸發酵。生根，發芽，成長，結為果實。果實落地，繼續生根，發芽……
一篇新的帖子随之出現——帖子自稱是沈靜靜以前的同學，說她在高二時與外校社會人士搞上，因為懷孕而堕胎，沒法在先前學校念書後轉到江嶺高中。帖子末尾還附上一張打碼的化驗單。
只是高中的學生們當然無法分辨事情的真相，比如為什麽帖子能詳細到貼出一張化驗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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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獨立思考，這些人更願意跟随大衆。
“黑羊效應。”陸離此時開口。
當一個人處于群體之中時，他的個體意識就會被群體意識取而代之。
少女微弱的氣息在發生變化。
原本被楊春雪陰氣所彌漫的偵探社內，一股新的冰冷陰氣正在孕育。
“惡之華在最陰暗的角落盛開。”
她說。
一無所知的沈靜靜漸漸發現了同學對她的變化。新認識的朋友們疏遠她，學校裏的同學總是望向她而後交頭接耳，偶爾有男生投來令她不舒服的目光。
後來還是一位曾經高中的好友告訴她網上的事。
天真的沈靜靜當時以為只憑自己就能解決這些問題，她進入學校論壇試圖解釋，并辯解自己沒有男友，那張化驗單也不是她的。
但沒人在意她說什麽。
大量非學校的網友湧入，他們讓場面混亂的同時，帶來愈來愈多的謠傳。
沈靜靜的“一切”都被網友們扒了出來。她童年時的照片被發到論壇，那時的她又黑又胖，于是又多出沈靜靜曾整容的傳言。她的臉被惡意S在寫真照片上，在論壇瘋傳。她的父親被人“查”出，是平陵市教育局某沈姓處長。某位自稱是沈靜靜前男友的網友發帖，表示打胎時是他陪同——但孩子不是他的。
于是愈來愈多的人加入沈靜靜的對立面。他們随意開着沈靜靜的玩笑，甚至連名字也拿來嘲弄：我想靜靜；神經經。
“她的哀求湮滅與口誅筆伐中。”
“堂堂八尺軀，莫聽三寸舌，舌上有龍泉，殺人不見血。”陸離就如在真正聽故事，在恰到好處的地方點評上一句。
楊春雪眼圈微紅，氣息急促，周身陰氣極不穩定的波動。
她的陰氣已經被擠壓至只能在身邊一小片範圍活動。充斥躁動的冰冷陰氣從少女身體散發。幾抹血絲如電視雪花般閃現。
這時候阻止少女或許是個好主意，但陸離沒有這麽做。
他始終坐在老板椅上，靜靜地聽着。
不是沒有人替沈靜靜說話。
有一些網友表達出對沈靜靜的同情，其中一位隔壁班的同學對她表現無微不至的關懷，而那時感覺與全世界對立的沈靜靜抓到了救命稻草。
“所以當那位男同學表現出傾慕後，她答應了。”
密密麻麻的血絲從少女周身浮現。
“一個不那麽标準的吊橋效應。”陸離适時說道。
這種事沈靜靜完全不敢讓父母知道，而全部壓力從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盡管那名男生很普通，但沈靜靜還是十分依賴他。
她以為他們會相互扶持着渡過難關，而一天晚上，他邀請她去家中做客。
盡管沈靜靜覺得進度太快，但她不想放棄來之不易的依賴，選擇了跟去。
那位男生的父母不在家，他提出了很多要求，但在最後一步沈靜靜攔住了他。
為了哄自己男友開心，她決定留在這裏過夜。
長這麽大她頭一次夜不歸宿。
她以為自己不再孤單。
然後，幾天後的一天中午。
那晚的視頻被發到了學校論壇。
視頻如點爆了原子彈，論壇裏的辱罵聲更加肆意。
搖擺不定的網友加入口誅筆伐，似乎先前的所有污水都變為了事實。
走在路上，所有學生都對她指指點點，罵她賤人表子。男同學會跑過來調戲，或者強抱強吻她。女同學會走過來叫罵，扇巴掌。
這件事越鬧越大，最終驚動了學校。
結果是，楊春雪被江嶺高中勒令退學。
這并非事情的結尾，因為這場網民們的狂歡仍未停止。
楊春雪的父親很快被人肉出，不是什麽教育局處長，只是一名送水工。網友們并不認為是謠言被戳破，而是繼續諷刺，而她多也了一層被嘲笑的身份：假認爹。
哪怕從頭至尾這位官二代都是被他人安在沈靜靜頭上的。
為了不給父母帶來困擾，三天前的雨夜，她選擇從樓頂墜下，結束自己僅僅十七歲的人生。
“鬼差大人，你說……這個女孩要原諒他們嗎？”
少女擡起頭，露出留着可怖血淚的臉龐，凄笑道。
“為什麽要原諒？”
陸離并未問她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他豎起一根手指，墜向地面，指着下面說。
“這裏的地獄空蕩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