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晚上幾乎又是徹夜不眠,早上起床的時候杜沛霖看了一眼鏡子裏面自己那張蠟黃色的臉,自嘲地笑了笑。到底不是以前二十幾歲那時候了,現在哪怕是個失眠,也能讓他早上起來臉色沒法兒看。
他去洗手間洗了把臉,用手搓了搓,這才讓臉色看起來有點兒血色,然後打開門走了出去。李助理和司機已經在樓下等他了,看到他頂着一張睡眠不足的臉,李助理就明白了,“杜總昨天晚上沒睡好?”
何止是沒睡好,根本就是沒睡。
杜沛霖輕輕“唔”了一聲,“昨天藥吃完了。”他常年服用安眠藥,李助理身為他的心腹,對這事情也不是不知道。他看了一眼杜沛霖,充滿擔憂地說道,“安眠藥還是少吃,吃多了不好。”
是藥三分毒,誰都明白的道理,但卻不是誰都能做到。
如果安眠藥真的那麽好戒掉,那為什麽這麽多年,那麽多人都還是要在安眠藥裏面打堆?
更何況,也藥一上yin,想戒掉那可就難了。
李助理當然也知道自己說了句廢話,輕輕嘆了口氣。杜沛霖這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光靠吃安眠藥沒用。然而他的那瓶藥現在根本就不想理會他,這病也就這麽一直耽擱下來了。
杜沛霖揉了揉眼睛,這才讓幹澀的眼眶稍微好一點兒。他避開前面李助理朝他投過來的同情目光,問他,“我記得你好像打算結婚了?”
李助理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提起這個事情,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杜沛霖,“是啊,打算春節前後吧,酒店還沒有預定到呢。杜總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事情來了?”
“沒什麽,就是突然想起了。”李助理跟他年齡差不多大,這麽多年他一直在自己身邊,算是下屬也是朋友。杜沛霖這一生過得十分乏善可陳,沒有親人,也沒什麽朋友。酒桌上那些酒肉朋友自然算不上,李助理算是他比較能交心的人了。他是當初梁若耶招進來的,進來之後一直在自己身邊,如今算起來,也有好幾年光景了。
杜沛霖笑了笑,轉頭看向窗外的晨色,一排排高大的建築跟道行樹一起,給蕭索的冬日裝點上了幾分生氣。南方的冬天其實不太能看得出冬天的跡象,反正怎麽都不太冷就是了。“你結婚的時候記得提前說,我還安排給你放假。”
“那是自然的,我還得問你要紅包呢。”說到結婚的事情,李助理心情就好了起來,“我從進公司開始就沒怎麽放過假,怎麽,這次杜總打算一次性給我放滿?”
“那可不行。一次性放滿,我有半年見不到你人了吧?”杜沛霖也笑了起來,“你不是還得留一半給你愛人生小孩兒的時候用嗎?”
被他這樣一提醒,李助理立刻反應過來,有些懊惱地說道,“是呀,我怎麽還忘了這一茬兒呢。我老婆生孩子,我不是還需要時間嗎?”說完又開始傻笑,心思已經不在工作上了。
杜沛霖将頭靠在車窗上,靜靜地看着浮在他眼前的這一片現世煙火,覺得貼切又溫暖。好像觸手可得,就跟每天晚上回到家家人留的那一盞燈,或着是那一碗甜湯。固然不一定有多好吃,但是家的溫暖,卻是什麽都代替不了的。
他終其一生,恐怕再也沒有辦法享受這樣的現世溫暖了。
昨天晚上,他照例給梁若耶發了一個短信過去,并不期望她回應,只是想學着當初她為自己做的那樣,把自己的心情告訴他。杜沛霖雖然純善,但是這些年來在商場上也學會了一些心機。他并不是當初那個什麽都不懂的貧賤少年,即使是對待感情,對待他和梁若耶的感情,他也是習慣性地耍手段。然而只有這段時間,他好像忘記了他的那些手段那些心機,本真得渾然天成,仿佛稚子。也是在這樣的心境當中,他竟然慢慢地不再去奢求想要跟梁若耶天長地久地在一起,想要讓她陪在自己身邊。而是單純地,只是想把感情告訴她,只是單純地喜歡她。
他已經做好了梁若耶不會回應的準備了,然而發出去之後沒過多久,他的手機就破天荒地收到了梁若耶的回信。
看到她名字出現在電話屏幕上的那一刻,杜沛霖欣喜若狂,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等他帶着忐忑和激動劃開手機屏幕,看到那一條短信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時候,卻又瞬間如墜冰窟。
那是一條彩信,上面只有一句話和一張圖片。話是“我結婚了”,圖片是一本結婚證,像是怕他不信,還特意翻出來把照片翻給他看的。
上面并排坐着兩個人,男人俊朗女人溫婉,縱然女人并不是如何美麗,然而兩個人站在一起,卻出奇地和諧。
是梁若耶和唐诩。
領證的時間,就是他想方設法誤導姚安安的前幾天。
想來也覺得諷刺。他還在努力想要保護梁若耶的時候,她卻已經不聲不響地跟另外一個人在一起,根本不需要他的保護了。
杜沛霖看着那張結婚證,感覺自己眼前好像模糊成了一片。他一直不肯認命,不肯認為梁若耶真的離開了他,然而看到這張結婚證,卻又不得不承認,她的确、很早以前、都不再屬于自己了。
她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已經過上了新的生活,而他一個人,還在做着努力,想要挽留她。
他的心意,跟他送到梁若耶手上的花和股份一樣,從來得不到她的回應。
杜沛霖忍不住想起,當初梁若耶走之前對他說的那些話。她說,希望将來有一天杜沛霖也能體會到她當初那種被人抛棄的絕望心情。當時他以為會應驗在姚安安身上,誰知道竟然會是梁若耶先抛棄了他。
杜沛霖此刻心裏滿心彷徨,空落落的沒個着落。他很想去問問梁若耶,問問她是不是不管自己了,然而到底忍住了。
那麽晚了,她應該睡了吧?他又何必再要拿這樣的事情去打擾她呢?自己已經睡不着了,但願她能把自己的那份好眠一起擁有了吧。
她能好眠,自己仿佛也能好夢。
那一刻,杜沛霖心中覺得既甜蜜又心酸。甜蜜的是,終于能有一個人,可以讓自己的喜歡超越個人,可以終于讓他不再自私。想她所想,思她所思,擔心她所擔心的。心酸的是,即使他的感情再真誠,那個人也不需要了。
他醒悟得太晚,而她早已經從原地離開。
車廂中安靜了下來,雖然大家都沒有說話,但是很奇怪地就是能夠感覺到氣氛的哀傷。仿佛是一首永遠沒有辦法訴給情人的詩,有了個開頭,卻最終草草收尾。
杜沛霖閉上眼睛,對前面的李助理說道,“我們等下出來去科大吧。”梁若耶既然是他們學校跟科大聯合項目的聯絡人,這會兒應該還在學校吧。
他什麽都不想做,什麽都不想說,只是很想去見見她,哪怕只是見見她都好。
時至今日,他不僅能夠明白梁若耶,還能明白當初的唐诩。他知道那個時候跟梁若耶告白沒有作用,索性把這件事情按在心裏,誰也不告訴。既可以麻痹別人,也可以麻痹自己。
好像,那段感情,從來沒有發生過的。
不去想不去看,他就能帶着平常心對待。
看着她好,便覺得自己這一生也都好了。
只是理解雖然理解,但他終究不是唐诩。杜沛霖跟他的家庭成長環境有着霄壤之別,他這一生于感情上十分貧瘠,除了把他帶大的奶奶之外,就只剩下梁若耶曾經給予過他溫暖。跟從來得到感情都是豐沛的唐诩不同,杜沛霖深知,一旦失去了梁若耶,他就好像幹涸的土地再無滋養的水源。唐诩尚且可以去尋找其他的滋養,但他卻不行。
簽約完畢,杜沛霖和李助理從酒店裏面出來,對方看到他這次拿下這麽大的單子居然只帶了一個人過來,忍不住揶揄道,“杜總如今也是大人物了,出門還是這樣輕車簡從,真是低調。”
杜沛霖笑了笑,說了個不甚走心的笑話,“現在流行節能減排,低碳環保,兩個人夠了。”
別人只當他是承認自己吝啬,笑着打趣了兩句,這才跟杜沛霖分開了。
李助理打車回了公司,杜沛霖則讓司機把自己送往了科大。他雖然沒有來過這裏,但是既然梁若耶是跟唐诩他們系這邊有項目往來,辦公室應該就在這邊。
系辦公室倒是很好找,只是去了裏面沒有看到人。他長得好看,又有一身體面行頭,有些人就是敬衣冠也得對他客客氣氣的。
辦公室裏面剩下一個正在收拾東西的年輕姑娘,看到杜沛霖站在門口像是找人的樣子,很願意幫忙,問他,“這位先生你找誰?”
杜沛霖問她,“請問,跟你們系裏有項目往來的那個梁若耶在這裏嗎?”
“她啊,她去食堂吃飯了。你去食堂找她吧。”杜沛霖問清楚了食堂方向,轉身朝着那邊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