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唐诩的手指在電話上面摩挲許久,最終還是有些舍不得地放了下來。
他固然想把這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都捧到梁若耶面前,卻又不得不害怕她因為自己這個電話,想起曾經杜沛霖對她的薄待,傷心起來。她i好不容易才同意了要跟自己結婚的,哪怕這個婚在她眼中是個假結婚,然而唐诩卻生不起半點兒波折。
他今日能讓梁若耶同意假結婚已經頗為不易,如果中途再出點兒什麽事情,不僅是有可能壞了這樁姻緣,還有可能讓她從此以後對婚姻退避三舍,避如蛇蠍。
無論是哪種可能,都是唐诩不願意看到的。
喜歡一個人,總是盼着她好,盼着她平安喜樂的,尤其是對梁若耶這樣在感情上面受過不少苦的女子來說,他總是希望自己能把她帶出那片感情的泥淖之中。想跟她在一起,其中固然有心之所向的喜愛,其中也摻雜了一份憐愛。
但倘使他今天這個電話打出去,會讓原本就沒什麽心思結婚的梁若耶更加對婚姻避之不及,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給她買東西固然重要,然而跟她結婚領證,在唐诩眼中也同樣重要。
他有些頹然地放下了手機,只能安慰自己,反正今天時間也匆忙,急匆匆選出來的婚紗婚戒就算日後想起來也覺得多有不滿意的地方,只能暫時把這些程序擱下,先把證領了,等到以後再補。
沒關系,反正他們的時間還長。
唐诩剛剛放下電話,正打算發動車子,手機卻響了。他看了一眼,發現是梁若耶打過來的,連忙接了起來,“你到了嗎?”
“到了。你在哪兒呢。”電話那頭梁若耶聲音聽上去十分平靜,不知道為什麽唐诩突然就感覺心裏酸酸的,好像不被人重視一樣。但他也分得清楚現在是什麽時候,吃這些幹醋實在沒道理。頓了頓說道,“我馬上過來了,你等我一下。”說着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問她,“吃飯了嗎?要是沒吃飯的話先去吃點兒吧。”
梁若耶早上出來之前已經吃過了,聽他這樣問,随口答道,“吃過了。你開車小心點兒。”
她講完電話,就在民政局裏面的院子裏找了個位置坐下來。托唐诩昨天那個突發奇想的福,梁若耶昨天晚上一晚上都沒睡好,今天早上起來整個人都是昏昏沉沉的。要不是想到等下還要照相,她連粉都不會塗。
梁若耶靠在椅子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打着瞌睡,過了半個小時,唐诩終于到了。她其實也沒有睡着,畢竟此刻外面風大,天氣又不比夏天了,這會兒貪便宜睡了,晚上回去多半要頭疼的。所以唐诩一進來她就看到了。
他停好車,從車上下來,身上是一身新的熨帖的正裝,頭發被打理得該蓬松的地方蓬松,該塌下的地方塌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人靠衣衫馬靠鞍,梁若耶只看了他一眼,就覺得唐诩今天整個人看上去格外神采奕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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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對比自己這一身半舊不新的普通風衣,今天早上只是打了個底,連眉毛都沒化,眼底還帶着兩個沒能完全遮住的黑眼圈,站在今日格外帥氣的唐诩身邊,恐怕更要讓人感嘆他一朵鮮花插在自己這坨牛糞上了。
唐诩便朝她走近邊跟她告罪,“不好意思,路上耽擱了。”他看到梁若耶眼神呆呆的,整個人好像沒有精神一樣,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唯恐她突然變卦,又不肯答應了,連忙彎下腰來看着她的眼睛問道,“你怎麽了?不舒服麽?”
梁若耶搖了搖頭,片刻之後才頗有些艱難地指了指他身上的行頭,又指了指自己,說道,“我要不要現在去做個頭發之類的?”要不然,看上去好像也不太相配。
他這麽隆重,自己卻這麽草率,實在有些不尊重人。
原來是因為這個。唐诩瞬間放心下來,有些啼笑皆非。從今天早上他接到梁若耶那個同意結婚的電話開始,他就一直患得患失。如今哪怕是看到她不肯說話,居然也要疑心她是不是不肯結婚了。
不知不覺間,他竟然害怕梁若耶反悔,到如此程度。
“不用。”唐诩伸手拉住她,把她從椅子上拉起來,想說幾句“你無論怎樣都好看”’之類的甜言蜜語卻始終都開不了口。他本身就不是擅長這類言辭的人,尤其是在自己喜歡的姑娘面前,仿佛羞澀和笨嘴拙舌已經成了理所應當的事情。唐诩自嘲地笑了笑,對梁若耶說道,“走吧,我們進去。”
“等等。”梁若耶叫住他,從自己随身的手袋裏面拿出一個帶鏡子的粉盒,又掏出一支眉筆,站在民政局門口,就細細地描起眉毛來。她今天早上出門,原本就是因為精神不好想圖個便宜,只是塗了一層薄薄的粉,其他什麽都沒有做。如今才來畫眉毛,雖然是當着衆人的面,但奇異的是,唐诩竟然絲毫不覺得有什麽,反而還饒有興致地看着她。
她畫完眉毛,又畫了個內眼線,眼角稍微拉長了一點兒,讓她那雙近視眼看上去多了一些神采。然後掏出一個在唐诩眼中是紅色的、長得跟指甲油一樣的小瓶子,在臉上抹了幾道,用手拍開,然後再在唇上塗好,整個人就比剛才有氣色多了。
最後,梁若耶再在自己眼睛下面拍了點兒粉,把黑眼圈遮了一些,這才把東西收了,對唐诩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今天早上出門得急,沒有化妝。我氣色有些不好,讓你久等了。”
唐诩知道她是不想怠慢自己,搖了搖頭。別說梁若耶原本就是出自尊重他的好意,就是沒有其他意思,她化妝,自己也還是要等的。
唐诩和梁若耶兩個人進了大廳,雖然兩人并沒有像其他來領證的夫妻一樣手拉手,表現得十分親密,然而兩個人之間神情平和,倒有一種別樣的默契。唐诩知道他們兩個不是一般的夫妻,也不勉強。反正今天能跟梁若耶一起到這裏來,他已經十分高興了。
這會兒不是結婚的高峰期,然而大概是要講究一個好兆頭,大部分結婚的新人都是上午來的。梁若耶和唐诩他們居然還在那裏等了好一會兒。
輪到他們的時候,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拿了戶口本出來。辦理手續的那個大姐看了看神情淡然、毫無笑意的兩人,有些不肯定地跟他們重新确認,“我們這裏是辦理結婚登記的,離婚登記的還請到隔壁窗口,上面寫着呢。”
梁若耶有些不自在。雖然這件事情是唐诩提出來的,然而到底是自己答應的,今天早上還是她主動打電話給的唐诩,這會兒被人這麽一說,總感覺有點兒矯情。然而她臉上還沒有來得及揚起一抹笑,一只手已經輕輕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我愛人有點兒感冒,精神不太好。”
唐诩這樣一解釋,那個大姐的疑慮也就打消了。他們兩個雖然跟一般的新婚夫妻不一樣,但也不像是被誰脅迫的,想必是真的人不太舒服。那個大姐在這個崗位上做了将近二十年,早已經練就出了一番非凡的應變能力。聽到新娘子感冒了,連忙笑道,“想必是知道今天要當新娘子,昨天晚上太激動了。”
她樂呵呵地一笑,讓人的心情也不由得跟着一起好了起來。梁若耶聽見她的話,卻又些出神。
雖然她把這場婚姻當成糊弄父母家人的一個工具,然而聽到“新娘子”三個字,她心上的那根弦,還是仿佛被羽毛掃過了一樣,有種異樣的感覺在心裏升起。
新娘子嗎?這個詞......總覺得離她很遙遠一樣。明明她也是如花美眷般的年紀,女孩子憧憬的這些東西,仿佛她都一直在有意回避似的。
大概是上一次的事情,讓她實在有些怕了吧。
她不由得想起上一次。上一次之所以會把婚宴定在前面,那是因為杜沛霖的時間一直固定不下來,春天結婚的人又比較多,他們還是找了關系才能在酒樓裏訂到了酒席。酒店那邊忙得很,加上又是全城出名的高端場所,訂宴席的人比較多,時間換來換去對方也不好安排。加上那個時候......梁若耶心裏也仿佛沒有着落一樣,只想着趕緊用婚姻來把人套住,昭告天下她和杜沛霖之間的關系,所以就算是沒有領證,也先把婚宴給辦了。只想着什麽時候空了,跟杜沛霖一起去把結婚證領了。
但是這一證,終究是沒有等到後來。
後來她跟杜沛霖分手,梁若耶的父親還在跟她抱怨,早知道就不先擺酒席請客了,還是先從法律關系上來把她跟杜沛霖的關系确定下來。到時候他就算要分手,也不得不顧慮法律條款,有了法律保護,梁若耶也能盡量為自己掙得一份利益。還是不需要費什麽心力的那種。
倘若她那個時候跟杜沛霖先領了證,又會如何呢?
領了證就有法律保護,想要分開需要考慮到很多事情。然而那個時候,杜沛霖是否還會因為他一個少年時代渺不可及的夢,放棄一直就在身邊的溫暖呢?
怕是還會的吧?
杜沛霖對姚安安的執着,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了,就算他們像是已經成為法律上的夫妻,知道姚安安回來,杜沛霖想必還是會孤注一擲。
如果真的是那樣,那他們當時沒有領證,反倒是件好事了。起碼她現在依然是未婚,而非離異。
雖說梁若耶對“未婚”和“離異”看得并不重,覺得無所謂,反正她跟杜沛霖分開之後就是一個人,誰也不會有事沒事來查婚姻狀況,但是并不代表別人一樣覺得沒什麽。起碼就她自己而言,如果她真的是“離異”,今天早上那個給唐诩的電話,她就不會再打了。
唐诩未婚,她這個“離異”女人湊上去,反倒有些不知趣了。
人情世故,雖然很多時候我們都覺得麻煩,但到底人是活在這裏面的,難以掙脫。
看到梁若耶在怔怔出神,連對面的大姐叫了她幾次她都沒能聽見,唐诩連忙拍了一下她肩膀,梁若耶這才回過神來。
她抱歉地笑了笑,跟上大姐的腳步,一起過去拿着紅本本宣誓。唐诩跟你在她身後,小聲問她,“你在想什麽?”
想什麽?想我要是當初跟杜沛霖領了證,現在又是一副何種情狀。
梁若耶微微一哂,到底是沒有發生過的事情,想也無用。她搖了搖頭,對唐诩說道,“有些不習慣自己突然就結婚了。”
果然還是太快了嗎?唐诩看着她,嘴上卻說,“沒事,慢慢來吧。”反正他也不會讓梁若耶怎麽樣的。
兩個人宣了誓,要交換戒指了才發現根本沒有準備。還是那個大姐,先是責備地看了他們兩個一眼,“你們在幹嘛?結婚這麽大的事情也能這麽輕忽?”然後話音一轉,向他們推銷起來,“我們這裏有鉑金、黃金和純銀的,都是大品牌放在這裏代賣的,品質保證,你們需要買一對嗎?”
哦,原來現在他們這裏的民政局還代賣婚戒,想必跟梁若耶他們這樣沒能來得及準備這些的新人還不少。
唐诩看了她一眼,征得梁若耶的允許之後走到旁邊賣戒指的櫃臺前面。果然都是大品牌,款式還挺多的,但是唐诩一個都看不上。要不是覺得這款太俗就是那款太素,反正一路看下來,沒有一個達到他的要求。
梁若耶等在旁邊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能等到他人過來,看到唐诩還真的在正兒八經地選款式,不禁覺得有些好笑。她走過去,小聲說道,“你随便買個吧。”
唐诩還未說話,那個□□的大姐就說了,“結婚的事情,哪兒能随便。”
梁若耶暗想,倘若她知道自己今天跟唐诩的這趟民政局之行源于什麽初衷,還會說自己亂來的。
她笑而不語,唐诩側頭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也是,反正這個都不滿意的。改天補上就好。”他說完,指着裏面一對沒有花紋的鉑金素戒說道,“就這款吧。”
那個大姐大喜過望,連忙拿了出來,想來是沒有想到唐诩說的“随便”居然也是這麽大的手筆。梁若耶也吃了一驚,大概是因為在這裏面賣的戒指大家都會下意識地覺得不怎麽樣,梁若耶有種當了冤大頭的感覺,“我想叫你買款銀的,對付過去就算了。”
唐诩笑了笑,沒有做聲。
哪兒能那麽無所謂呢?就算梁若耶無所謂,就算只是交換戒指這一個動作,但是他還是想把最好的送給她啊。
梁若耶說完,看到唐诩沒有表态,轉念又一想,其實鉑金的也好,雖然貴是貴了很多,但是起碼唐诩不用再去買一款了。到時候糊弄家長什麽的,也都方便。要是她說了買銀的,讓唐诩誤會她想要個更貴的,那就不好了。
唐诩付好款,突然有點兒想知道一件事情。“結婚這邊賣婚戒,離婚那邊呢?”
正在開票的大姐頭也不擡,“賣氣球啊。”
唐诩和梁若耶齊齊回頭一看,果然在離婚窗口那邊看到了一些充氣好的氣球。
那個大姐把票送到唐诩手上,又把婚戒拿出來裝在兩個小盒子裏,對他們兩個說道,“氣球代替鞭炮,踩完這段婚姻就過去了。從此以後大家橋歸橋路歸路,各自好好生活,誰也不礙着誰。”
哦,原來還有這樣的一層意思。
結婚離婚都各有意趣,這民政局真是了不得了。
他們兩個宣誓完畢,從民政局裏出來,今天好歹是結婚,雖然他們兩個人,一個心懷鬼胎,一個不以為意,但是總是件人生大事。唐诩拉開車門讓梁若耶進去,自己又上車扣上安全帶,對她說道,“中午想吃什麽?”
“随便吧。”她本來不挑嘴,想了想又說,“去吃泰國菜吧,我想吃菠蘿飯了。”
唐诩得了令,開車出來朝着商業中心駛去。
梁若耶将之前在民政局裏買的那枚戒指取了下來,放進了盒子裏面。這民政局把包裝弄得十分喜慶,那小盒子紅豔豔的一片,看上去就像是在辦喜事一樣。唐诩看了她一眼,沒有做聲,握住方向盤的手卻緊了緊。
大概以前是無所求便無所望,所以那麽多年他才能懷揣着對梁若耶的感情毫無所求地去自己的事情。如今一再接近她,反倒失去了以前那副平靜的心。
感情,不管什麽感情,總是具有排他性的,尤其是愛情。一旦愛上一個人,總想着她能全身心地屬于你,別人過來,看也不要看一眼。然而,哪有那麽容易。
以前他不肯任由自己對梁若耶的喜歡泛濫,雖然從未深想過,但其實在他的潛意識裏面,也是因為他害怕自己的感情付出沒有回報吧。
而現在,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在梁若耶身邊織下一張蜘蛛網,還不能讓她發現。只期望,他能在梁若耶警惕性還沒有提高的時候把這張網織完,到時候,就算她發現了想走,也走不掉了。
兩人到了一家常去的泰國菜餐廳,點了菜之後就靜靜等着菜上上來。梁若耶看到唐诩手上還戴着那枚戒指,眼睛仿佛被刺了一下。她指着那枚戒指說道,“幹什麽還戴着呀,取下來啊。”看,她都取了。現在唐诩還戴着,她卻沒有,總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什麽負心薄幸的事情一樣。
唐诩看到她眼中一閃即逝的愧疚和不自在,笑了笑說道,“這結婚本來就是為了減少麻煩,戴婚戒有些東西就更不用說出口了。”
也是啊,梁若耶默默地想。眼前這個人風靡萬千少女,現在當了老師也沒有見過哪裏少點兒迷妹,要是讓那些小姑娘看到了他手上的戒指,那不就是可以省去很多麻煩嗎?還有,假如三姑六婆再要介紹對象,他只需要把手往外一伸,說他結婚了,解決麻煩,簡直不費吹灰之力。他們兩個結婚的初衷就是為了堵三姑六婆的口,眼下他利用現成資源,再好不過了。
也是領完證,梁若耶這會兒才想起她還沒有把自己結婚的消息告訴父母。像是小孩子要找個同夥一起承擔幹的錯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唐诩,“你把結婚的消息告訴你父母了嗎?”
唐诩一怔,這才想起他們結婚太急,還沒有跟父母講。看到他的表情,梁若耶就知道他肯定沒有說,她給唐诩找了個臺階下,“是我定主意定得太急切了。”
唐诩搖了搖頭,猜到梁若耶肯定也沒有跟她父母說。想了想,說道,“我們結婚,本身就是為了堵父母的口,什麽時候抽個空,跟他們接觸一下吧。”他又來诓騙梁若耶,可惜梁若耶依然沒有明白,只是有些猶豫地說道,“什麽時候......”她小心地看了一眼唐诩,“會不會太快了點兒?”
唐诩知道她是害怕,暫時不想給她那麽大的壓力,笑着說道,“沒事的,這種事情我們随緣。”
總要先跟梁若耶把感情培養好了才能帶她去見父母吧。
他從來不懷疑梁若耶跟自己父母合不合得來的問題,他的父母原本就是十分開明的人,他又單了這麽多年,現在好不容易主動帶了個女人回去見他們,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麽會挑剔呢?更何況,梁若耶性格溫柔沉靜,學歷不錯,工作不錯,無論哪方面都是父母眼中滿意的兒媳人選,又怎麽可能挑她的刺?
至于梁若耶,她一向與人為善,更不用擔心她跟自己父母有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