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早晨，杜恒玉自睡夢中醒了過來。
似乎很久沒睡得這麽好了。這三年來，他每天早晨起床時，脾氣都會莫名的暴躁，但今天的心情卻異常愉悅。
悅耳的鳥鳴随着微風自窗外飄進，很舒服，卻有些陌生。
接着他轉過頭，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容……
“采玲！”輕喚出那名字後，他才想起她不是采玲，而是另一個女人。
一個昨晚才嫁給他的女人，葉恩妤。而今天則是他們蜜月的第一天。
此時的她依然睡得很沉，想來是累壞了。
杜恒玉的唇角不覺微微上揚。
這也難怪，他們的婚結得突然，卻一點也不含糊。他工作忙，瑣事都是她在處理，真難為她了。
也不曉得到底是刻意減肥還是忙碌的關系，他覺得她比他印象中的樣子瘦了一大圈，讓他有些心疼。
杜恒玉不自覺的伸出手，撫摸那頭軟細的秀發。
從第一次見到她，他就一直很想這麽做，卻直到現在才有機會。
還是這樣柔柔順順的樣子好看啊！
雖然昨天她一身白紗，将頭發盤起來的樣子很美，可他還是比較喜歡她現在這個樣子。
她嫁給他了呢！想到這點，他忍不住笑了。
他們其實只認識了短短三個月，甚至跳過了交往，便直接步入禮堂。
這麽瘋狂的舉動，絕對不像他杜恒玉平時的作風，但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一旦事關采玲，他就再也不是那個從容果決的杜恒玉了。
采玲……
那是他深埋在心底的一個秘密，就連與他關系親密的妹妹小琪，都不知道其實他一直深愛着那個他自小看到大的女孩。
杜采玲是他父母在他十歲那年所收養的女孩。她的生父生前與杜家夫婦是多年好友，自杜恒玉有記憶以來，兩家即有往來。
然而好景不常，他十歲那年，劉家夫婦死于一場車禍，僅留下七歲大的女兒，也就是後來改姓杜的劉采玲。
劉家沒有其他親戚，杜家夫婦不忍見好友的女兒流落在外，便收養了她。
杜恒玉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喜歡采玲，但一直以來采玲都僅将他視為兄長。
從小到大，他了解采玲的一切，在杜家之中她也和他最親。甚至連她第一次來潮，都是他半夜沖去便利商店替她買衛生棉的。
當時他還拿出國中健康教育課本，安撫那不知自己為何會大量出血，嚴重受到驚吓的小女孩。
可就是因為太了解了，他知道她的所有心事和秘密，也曉得在她的愛情裏，從來就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三年前，采玲嫁人并到美國之後，和他的聯系又更少了。一方面是距離遙遠，一方面也是他刻意不聯絡，好逼自己忘了她。
他愛采玲，卻從不想造成她的困擾。既然她不需要他的愛情，那麽他便将這份情感牢牢鎖在心中角落，永遠不讓其他人知道。
原以為自己的心早在采玲結婚時，就也一并死去了，沒想到三年後會突然冒出一個葉恩妤，讓他有了采玲回到自己身邊的錯覺。
其實她們僅是眉宇間和笑起來的樣子有幾分神似，然而不管是在性格或是其他方面，她們都是南轅北轍。
不過那些都沒關系，只要能讓他天天見到這張容貌……就好了。
而這，也才是他向葉恩妤求婚的真正原因。
卑鄙嗎？
是，杜恒玉承認自己卑鄙。
旁人都以為他是好好先生，唯有他知道自己有多自私。
這世界上，他只愛過采玲，也只會愛她。
“我給過你機會的，恩妤。”他對着熟睡中的女人輕聲道，指尖從那頭柔順的發，移至那張他眷戀多年的容貌。
他給過她機會的。
還記得他們初遇時，他并不打算與她更進一步相識，是她自己又再度走進他的生命之中。
當小琪帶着她出現在他面前的那刻，他深信那是上蒼給他與采玲在一起的另一個機會。
并不是沒有掙紮後悔，但他就是無法控制自己對着她思念采玲。
每回他告訴自己，就最後一次了，最後一次将恩妤當成采玲，之後他要以面對“葉恩妤”的方式對待她，單純的将她當成妹妹的同事、自己的好友就好。
可是每次見到那張神似的臉孔，以他渴望多年的愛戀眼神瞧着自己時，他又忍不住多了無數個“最後一次”，并将他想給采玲的所有關愛都投射到她身上。最後他放棄了，因為他知道自己、水遠不可能将恩妤當成普通朋友對待。
于是在想通的那一刻，他甚至不想浪費時間交往，便直接向她開口求婚，好讓她完全屬于他。
而現在，她的确真正屬于他了……
“……恒玉？”葉恩妤因他的觸碰醒了過來。
她睜眼便看到丈夫瞧着自己的溫柔神情，先是愣了下，随後又想起兩人昨晚的
新婚之夜，不覺羞怯一笑。
那笑觸動了杜恒玉心上的某根弦，他心口一熱，以一個極盡纏綿的早安吻做為回應。
當兩人再度分開時，葉恩妤的臉早紅得像熟透了的蘋果，害羞的将小臉悶在他懷中。
“你還真容易臉紅。”他忍不住取笑，覺得她害羞的模樣好可愛。
“逗我臉紅很有趣嗎？”她噘嘴。
他故作思索了一陣，“嗯，是滿有趣的。”
“讨厭啦！”她輕槌了他一下，一面手忙腳亂的起身，一面害羞的撈起被單把自己緊緊裹住。
“你要去哪？”他好笑的看着她笨拙的動作。
昨晚該看的他早就看光了，她現在又是在遮什麽？
她僵了僵，匆匆丢下一句，“洗澡啦！”就咚咚咚逃進了浴室。
瞧着被她甩上的浴室門，杜恒玉不禁失笑出聲。
沒想到新婚的第一天早晨，感覺還挺不賴的嘛！
葉恩妤關上浴室門後，才大大籲了口氣。
真不敢相信，她就這麽嫁給他了呢！
她攤開手，瞧着左手無名指上那枚鑽戒。
直到認識他一個多月後，她才知道這“好友的哥哥”原來是位業界頗有名氣的室內設計師，也是許多女人心目中的夢中情人。
小心的将戒指脫下，擱在洗手臺上，她踏進淋浴間，讓溫熱的水灑在身上，洗去那些令她微感不适的黏膩感。
倒了些沐浴乳搓揉出泡泡，想起昨夜男人是如何親昵的擁抱着自己，葉恩妤感覺臉又燒燙了起來。
她還記得他眼神中的愛戀熾熱得令她心醉，而他的動作又無比溫柔，彷佛将她當成最易碎的琉璃娃娃，讓她徹底感受被寵愛的滋味。
他是個多金又體貼溫柔的男人，再加上出色的外貌，也難怪當他要結婚的消息傳出去時，據說許多女人因而心碎。
這麽好的男人，為什麽會選擇她呢？
還記得當初他向她求婚時，她也曾傻傻的問過這問題，然而當時他卻只是笑了
笑，柔聲道：“因為我希望你能成為我的妻子。”
他說，希望她能成為他的妻子……
在那充滿深情的目光下，她沖動的答應了他的求婚。
于是，她還是按照自己原訂的人生計劃，在二十五歲那年步入禮堂，雖然新郎不是她原先以為的那一個。
她心不在焉的清洗着，想到丈夫，唇邊不覺揚起甜蜜的笑容……
“恩妤，你洗很久了。”男人好聽的嗓音淡淡響起，似乎還帶着一絲笑意。那聲音好近，就像他正站在她身邊——
“啊！”她吓了一大跳，“你你你……怎麽進來的？”
葉恩妤這才發現她的新婚丈夫正站在淋浴間外，隔着，道半透明的門與她對望着。
“你沒鎖門。”他好笑的觑着她的反應，“你洗很久了，而且還忘記拿換洗衣服進來。”
他揚了揚手上的衣服，以證明自己所言屬實。
“呃，謝謝你。”她關了水，卻又掙紮到底該不該開淋浴間的門。
吼，他怎麽不識相點放了衣服就走呢？她會不好意思!
杜恒玉看出她的困窘，卻沒打算離開，只是笑着拿了條浴巾遞過去，“需要擦擦身體嗎？”
“……謝謝。”她尴尬的将門推了點小縫，伸手出去準備接浴巾，然而他卻趁隙握住了她伸出的手。
“恒……恒玉？”她緊張得都結巴了。
他……幹麽捉她的手啊？
“我們可是要相處一輩子的，你這麽害羞怎麽行呢？”他幹脆推開門，将她拉了出來。
“一、一輩子？”她愣愣複述他的話，忽然懷疑是不是有人偷偷在她心中翻倒了蜜壇子，讓她感覺好甜好甜。
是啊，他們結了婚，會相處一輩子……
他太溫柔了，從認識以來，他一直都待她這麽好，要愛上這個溫柔男人，真的太容易了。
“當然。”他沒放開她，反而用浴巾将她裹住，“來，我幫你。”
葉恩妤從不習慣在任何人面前裸露，因此只能屏住呼吸，看着丈夫細心的以浴巾替她擦幹身體。
他緩緩的替她擦去身上的水，先是身體，再來是手臂，接着他單膝跪了下來，為她擦拭大腿、小腿和腳掌……
他的動作是那麽虔誠而專注，就好像她是他的女王，當他跪在她面前時，她心中驀地湧上難以言喻的感動。
然後，她看着他放下浴巾，拿起一旁她的內衣，緩慢的而仔細的為她穿上。葉恩妤從來不知道，原來穿衣服也可以是如此暧昧的動作，當他的掌滑過她身體的敏感處，認真的替她将衣服穿上時，同樣令她感到呼吸困難。
“恒玉。”一股沖動使她忽地顫聲開口。
“怎麽了？”男人擡頭，溫暖的瞧着她。
她吸了口氣，鼓起勇氣道：“我愛你。”
雖然他們相識的時間短了點，但她真的很愛他。
不管是那個在路上好心扶住她，還是在餐廳裏靜靜聽她吐苦水的男人，又或者是後來走入她生活中的杜恒玉。
從小到大，她一直都很平凡，很不起眼，從來沒有人真正願意試圖理解她想要的是什麽。
唯有在他面前，她覺得自己變得好重要。因為他會專心聽她說話，并且總對她很有耐心，在他的眼中，她只看得見自己。
男人為她扣扣子的動作，在聽到她的話後停了下來，“你說愛我？”
當那張神似采玲的臉孔羞澀的說着告白愛語時，他突然覺得心跳加劇。
“嗯。”她害羞的輕點了點頭。
“你會害我又想吻你。”他喃喃的抱怨，以額輕抵着她的，“不行，這會讓我們錯過早餐的。”
他很清楚自己若是真的“動口”，那絕對不是一個吻就能了事的。
“這是……你也愛我的意思嗎？”她大着膽子反問。
雖然他向她求婚，照說應是代表了愛她，不過女人嘛，總喜歡聽甜言蜜語。
杜恒玉眼中驀地閃過一抹黯淡，但馬上就又消失了，快得讓葉恩妤以為那不過是自己的幻覺。
他恢複一貫溫雅的笑容，并拿了她剛才洗澡前拔下放在洗手臺邊的婚戒，執起她的手套上。
“難道這樣還不足以表明我的心意嗎？”雖然婚禮的相關事宜大部分是由她簿畫，但戒指和他們結婚及蜜月旅行的地點，都是由他決定的。
“很夠了。”葉恩妤沉浸在幸福的喜悅之中，沒發現他刻意回避了話題。杜恒玉笑了笑，“走吧！我們去吃早餐。”
“好。”她甜甜一笑，任由男人緊緊牽住她的手。
真的好像！
他心中一動。當她笑起來的時候，和他的采玲相似度達到八成。
“你幹麽這樣盯着我看？”她被他瞧得有些無措，每次當他露出那種眼神時，她的心髒就會莫名的跳得好快。
“我喜歡看你笑的樣子。”他伸手觸碰她的臉頰。
她和采玲都不是美女，但他愛采玲，因此也連帶愛上這張平凡的面孔。
“真……真的嗎？”她呼吸一窒。
他說喜歡她笑耶！葉恩妤覺得全身輕飄飄的。
“是啊，你以後要多笑才好。”他一手攬住她的腰，目光充滿柔情。
被他這樣一瞧，葉恩妤幾乎忘了怎麽說話，好一會兒才勉強找回聲音。“呃，那個，我……我好餓，我們去吃早餐！”
杜恒玉知道她臉皮薄，便不再逗她，淡淡一笑，“好，走吧！”
要慢慢來，他提醒自己，不要太急躁，反正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好好瞧着這張容貌。
他們結婚和蜜月的地點，選擇的是法國鄉間的某個小鎮。
她家人來參加婚禮的費用由他支付，并且讓旅行社替他們安排了幾天的法國旅游行程。
但兩人并沒有一起跟着旅行團走，而是選擇在這個充滿純樸風情的小鎮待下，在這度過他們的蜜月假期。
本來杜恒玉是打算另外安排兩人在法國旅游的行程，不過葉恩妤卻向往在這平靜的小鎮過悠閑的生活。
關于這點，當時他倒是沒什麽意見，反正只要能時時面對那張他深深思念的容顏，便再無所求，也不在乎他們人到底在哪。
吃過早餐後，他們手牽着手，漫步在一條清澈的小溪旁。
潺潺水聲與啁啾鳥鳴相和，譜出悠揚的音律。
“我發現你是對的。”他忽然開口。
“咦？”葉恩妤迷惑的擡眸看着他，“什麽意思？”
“我是說，關于決定留在小鎮的事。”他微微一笑，“我很喜歡這裏。”
比起每天匆忙的趕行程，逛遍各大名勝，他倒覺得和她手牽着手，在這美麗的鄉間散步有趣得多了。
他本來就不是喜歡到處跑的人，搭飛機大老遠跑來法國結婚，只因為那曾是采玲的夢想。
他想，這大概是那爽朗又大剌剌的女孩唯一的浪漫吧！
小時候的采玲，總嚷着以後一定要在法國鄉間、某個位于花海中間的白色小教堂，與她所愛的男人共結連理。
他不曉得采玲是否還記得這個夢想，畢竟三年前她幾乎可說是跟男人私奔的，兩人一公證完後就跑到美國，根本沒機會度蜜月。
但他卻牢牢記住了她的話，并且将自己的蜜月旅行同樣訂在法國，好假裝他确實為采玲圓了這個夢。
只是采玲一定會想四處走走，去那些總在電視上看到，卻始終沒機會親眼目睹的博物館、美術館參觀。
可如今在他身邊的，是文靜害羞的恩妤，所以他們在這鄉間待下了。
終究還是不一樣的人啊！
他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感慨着她們的不同，一方面又驚嘆鄉間的純樸之美，并愛上在這與恩妤攜手散步的感覺。
在這點上，他不得不承認恩妤和自己較為相似。
葉恩妤不知道他內心的掙紮，輕笑道：“那就好，我還怕你會嫌無聊呢！”
“跟你在一起，我永遠都不會無聊。”只要能見着這張臉蛋，哪怕是在地獄，他也甘之如饴。
“……你一定用甜言蜜語騙過不少女生。”這婚結下來，可害她樹敵不少。“不，這些話我只對你說過而已。”他的心裏自始至終都只有采玲一人，不可能對其他女人甜言蜜語。
葉恩妤臉紅了紅，轉頭望向遠處的花田，輕輕的道：“這裏真的好美。”
“以後等我們退休，可以搬到這裏住。”
“你——”她訝異的望着他，“好像常想到很久以後的事。”
雖然婚姻對保守的她來說，本來就該是一輩子的事，可是他們才認識那麽短的時間便閃電結婚了，使她對未來有很強烈的不安全感。
不可否認，每回聽他提及“以後”，她內心都有着震撼和感動。
“從很早之前，我就想過很多很多關于我們的『以後』了。”他露出溫暖的笑容。
真好，在她面前，他能肆無忌憚的吐露着對采玲的濃烈情感。
他透過恩妤，看着自己心愛的那個女人。
看着恩妤開心的樣子，杜恒玉心中突地升起一股歉疚感。
不過他很快就揮去了那份歉意。反正，他永遠不會讓她知道，他真正愛的其實是另一個女人。
他會把所有對采玲的愛戀通通投射在恩妤的身上，盡他所能的讓她過最好的生活，讓她以為他是真的愛她，這是他所能做的唯一補償了。
“你從很久以前就對我有企圖嗎？”她睜圓了眼。
“是啊！”他笑笑，攬住她，低頭深深吻住那粉嫩柔軟的芳唇。
她的唇好甜好軟，帶着一種淡淡的自然的香氣，讓他怎麽嘗也不膩。他想，他很滿意這個替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