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在遇到凝兒之前,裴咎只是偶爾在這邊住一晚上,大多時候,他還是在王府中,只是假托自己出了門,醉心田園,無心過問其他。
邢太後一直派眼線過來,生怕裴咎在楚地搞事情,雖然邢太後相信裴咎看在先皇的面子上不會反叛,終究會有疑心。
如今,撿到這個小廢物,做飯都能把屋子給燒了的小東西,裴咎只好長住這邊,不然,将凝兒一個人丢下,她可能會被餓死或者被狼叼去吃了。
也不是沒有考慮過将凝兒帶回王府,只是,凝兒來路不明,性情古怪,暫時不能輕信。
等裴咎離開了房間,凝兒也醒了。
她揉了揉眉心,她手指修長,細膩雪白,比嬰兒的肌膚更為柔嫩。
凝兒半阖着眼睛,長長的眼睫毛遮蓋了眼底流光,墨發松松散在肩頭,雲霧一般。
指尖輕輕敲打着地面,她緩了良久,才緩了過來。
身上畢竟有重傷,每天早上醒來時,肩頭便錐心刺骨的疼痛。
廚房被她燒壞了一半,所以,裴咎随便給凝兒做了些吃的,一大早上,就去砍樹重新搭建。
凝兒本想着幫裴咎,被裴咎嫌棄太笨。
她摸了摸鼻子,最後騎着小毛驢到處逛。
附近這一帶青山綿延,風景秀麗,凝兒和裴咎所在的這座山并不算太高,她騎着小毛驢溜達着就下了山。
經過一汪水池,凝兒看了看水中的倒影。
她眉目精致,秀麗天然,墨發用根簪子随意挽着,身上穿的鵝黃衫子雖說算不上做工精致,可別人一眼看去的,肯定是凝兒這張臉。
凝兒再度摸了摸自己這張臉,她覺得被認出的可能性不大,那日她和裴咎下山,覺得此地民風淳樸,治安頗好,據說楚王重視此地,普通人不敢在這裏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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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了山,買了一塊糕餅啃着吃,因為過分漂亮,所以哪怕坐在毛驢上的姿勢不太美觀,啃糕餅的動作算不上優雅,還是有路人看她。
凝兒笑嘻嘻的道:“看什麽看,再看讓我家相公挖了你的眼睛。”
一名路人笑道:“好兇的小娘子,被你家相公寵壞了吧?”
另一名路人問道:“小娘子已經成親了?不知哪位相公有幸娶了你?”
凝兒邀遙一指:“看到了麽?那座山上的,姓裴,是個獵戶,身手好得很。我本是大戶人家的丫鬟,我相公把我買回家當了媳婦兒。”
路人順着凝兒手指的方向去看。
楚地風景好,這裏依山傍水,天是極為幹淨的天,近處青山更是如畫一般,讓人覺得身處仙境。
路人也在此地住了多年,知曉麓山一帶,之所以被楚王看重,是因為開國皇帝晚年南下,經過楚地,見此風景秀美,就說死後要埋葬在此處。
歷代皇帝從繼位時起就要修建華貴的陵墓,開國皇帝生性簡樸,不在乎死後如何,提倡葬事從簡,雖然後來幾代皇帝都不效仿,民間卻未忘了這件事。
雖然不知開國皇帝被葬在那座山峰,但就是這方圓幾十裏的某一處。楚王時常帶人過來祭拜,據說山上某處會有墳墓,楚王手下會時時掃墓。
山上甚少住人,有些山峰壓根不準人上去,能在山上住,怕是和楚王脫不了關系。再者,楚王姓裴,這位小娘子的相公也姓裴,八成相公是王府家奴,被遣派到了這邊掃墓。
楚王府中的人,尋常人怎麽敢惹?路人想着,怪不得小娘子這般潑辣。
凝兒笑着道:“兩位大哥,知不知道哪裏有當鋪?我相公的生辰要到了,我當掉頭上的簪子給他做身衣服。”
一名路人不曉得當鋪在哪裏。另一名給凝兒指了路:“騎着驢往前走,走到盡頭再往左拐,第三家就是了。”
凝兒進了當鋪,店鋪裏的小夥計沒見過這般漂亮的女子,一時看愣住了。
凝兒把小毛驢拴上,讓小夥計在外面給她看着驢,她進去見了老板。
老板正打着盹兒,凝兒手指輕輕敲了敲門,他眼睛睜開,就見一名身穿鵝黃衫子的少女走了進來。
少女烏發雪膚,美得不似真人,聲音也清清脆脆的,很甜美:“老板,我要當東西!”
老板坐好了:“不知姑娘要當什麽?”
凝兒眼珠輕輕一轉,唇邊一抹笑意:“我頭上這個簪子,能當多少錢?”
老板看了看凝兒前兩天用三兩銀子買來的簪子,道:“最多半兩銀子。”
凝兒手指輕輕摩挲着頭上的簪子,心裏多少有點數了,她道:“我家相公生辰到了,我要扯塊布給他做衣服,半兩銀子買不到什麽好布料。”
老板笑着道:“實在不能再加了,也是看着小娘子你長得水靈,才開出半兩銀子。若是尋常什麽人,最多只給七百文。”
凝兒一手支在櫃臺上:“我娘留給我了幾樣首飾,挺值錢的,老板你看看?”
老板點了點頭:“小娘子拿出來吧,我絕對不會坑你。”
“你若敢坑我,我讓我家相公收拾你。”凝兒從袖中拿出了一方裹成一團的帕子,“我一介女流,什麽都不清楚,老板,你能不能給我講講,你們店鋪靠什麽營生?若是我當了東西不再買,會有人願意買二手的麽?”
“二手的東西也會有人要。”老板笑呵呵的道,“前幾天就有一個大老板,外地來的,專門在當鋪裏收貴重東西,什麽金銀玉石,他都要。”
“既然是大老板?收二手的東西做什麽?自用還是拿來倒賣?真夠奇怪的。”凝兒眨了眨眼睛,“若是倒賣,還不如自己也開家當鋪來得劃算。”
老板道:“确實奇怪,他們收到某些貴重的東西,還會打聽一下來當東西的顧客長什麽模樣,我覺得他們可能是要借着收東西來尋人。”
凝兒勾了勾唇。
她打開帕子,層層包裹之下,是幾顆金綠色的貓眼石。
凝兒道:“老板,你看看這三顆石頭。”
老板伸手就來拿,凝兒趕緊收了回去:“哎——只準看,不準摸。”
老板能坐在這裏,自然是個識貨的,他還未開口,凝兒道:“八百兩。”
老板道:“不成,最多五百兩。”
凝兒把帕子又收了起來,一邊收,她一邊道:“我還以為你是個識貨的,算了,五百兩把我娘留給我的寶貝給當掉,太對不起我娘了,恰好我去年生了個寶貝女兒,這寶石還是留着給我寶貝當嫁妝。”
老板的确喜歡這三枚貓眼石,金綠色的貓眼石是極品,民間幾乎看不到,一般的金綠貓眼石和紅藍寶石差不多的價值了。八百兩收了,他一轉手,差不多能賣個一千五百兩。
光線透過窗子照了進來,老板道:“小娘子,你能不能把貓眼石放在光下讓我看看?”
凝兒道:“好啊,加一百兩,九百兩。”
老板氣結:“你這小娘子——”
凝兒最擅長的就是揣度人心,她懶懶掃了老板一眼:“最近不是有大老板在收這些麽?老板,你轉手就能找到下家,何苦多坑我?”
老板道:“我哪裏在坑你?小娘子,你出了這道門,看看哪家能開比我更高的價格。”
凝兒轉頭就走:“那好,我再去別的地方問問——”
老板真怕凝兒走了,畢竟極品貓眼石不好收,他道:“哎——小娘子,算了算了,你別往遠處再跑了,外邊天挺熱的,咱們再商量商量。”
凝兒眨了眨眼睛:“一千兩。”
老板見這小娘子表面溫軟,實際上心硬如鐵,只好妥協了:“一千兩就一千兩,你放在光下讓我看看。”
凝兒把帕子又打開了,光線照耀,金綠色的貓眼石上出現幾道亮帶,随着貓眼石的移動,亮帶也在移動,老板幾乎看直了眼睛:“好,就一千兩。”
凝兒微微笑道:“我相公就住在附近的山上,他武藝高強,老板,你若敢做什麽手腳,他定然饒不了你。一千兩銀子太重,我拿不走,又不想要銀票,老板,你給我換成相同價值的金條,再給我些散銀子讓我去買菜。”
老板也看出來了,眼前這個小娘子生得貌美如花,又伶牙俐齒,張口閉口絕對不讓她自己吃一點的虧,不像是小門小戶出來的。能娶得這個小娘子的,多半和王府脫不了幹系,畢竟這一帶王府的人最多,楚王府腳下這一帶,百姓生活富庶,不敢随意欺騙人。
他拿出了等量的金條,又多給了五兩的碎銀子。
凝兒掂了掂其中一根金條的分量,又捏了捏,銀子換成金子,到手大約五十多兩的金子。
拿起來太重了。
用三顆小小的寶石換這麽多的金子,凝兒從前真沒意識到自己過得是揮金如土,她那個時候就知道抱怨自己是全天下最不幸的人,如今想想,全天下最不幸的人,可能在哪個角落裏讨飯,過着吃不飽穿不暖的生活。
凝兒買了三個餅,自己吃了一個,喂小毛驢吃了一個,最後一個包在油紙裏,給裴咎帶去。凝兒好奇心重,看見什麽東西都好奇,手裏的五兩碎銀子随便買了些東西,最後剩了二兩。
凝兒趕着小毛驢上山,小毛驢吃了凝兒賞賜的餅,也不敢耍它的倔脾氣,很快就把凝兒帶到了山上。
已經是傍晚了,凝兒遠遠看去,廚房已經修補好了,她從小毛驢上跳了下來,拿了所有的東西,随口對小毛驢道:“去吃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