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虎落平陽
窦威聽完了窦返的哭訴,臉色平靜得如同遠處的長城,只是眼神已經變得獰厲起來。他半天沒有說話,最後忽然問了一句:“味道如何?”
淚水漣漣的窦返不明所以,摸了摸臉上的牛糞,強忍着一陣陣強烈的嘔意。他雖然在草原上已經生活了好幾年,但是窦家還是窦家,哪怕已經敗了,逃到草原上,他依然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牛糞這種草原人最喜歡的燃料在他眼裏依然是一堆臭烘烘的屎,平時他是走路都要繞着的,沒想到今天糊了一臉,要不是為了讓注意威儀的父親看看,以便激起他的怒火,他恨不得把臉皮都洗掉一層。在來的路上,他已經吐過兩次,現在除了酸水,已經吐不出任何東西。
不過今天這臉确實也丢盡了。一想到在風雪面前的糗态,窦返的嘴就一陣陣的發苦,邪火禁不住的往上湧,燒得眼珠子通紅。
“臭!”窦返止住抽泣,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窦威眉頭一擰,忽然暴怒,掄圓了手臂就是一個響亮的耳光,窦返措手不及,被抽得轉了個半個圈,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他瞪圓了眼睛,驚恐地看着如同一頭怒虎的父親,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父親平時對他寵愛有加,今天這是怎麽了?
“大人——”跪在窦返後面的親衛隊率窦虎大吃一驚,連忙抱住窦返,擡起頭對窦威說道:“大人,是屬下的錯,請大人責罰屬下。”
“滾開——”窦返使氣的推開窦虎。他對窦虎沒有及時趕到現場為他出氣非常惱火。
“窦虎,放開這個不知死活的畜生,起來站到一邊去!”窦威沉聲喝道。窦虎一驚,下意識的松開了窦返,站到一邊。他從十三歲起跟着窦威做親衛,已經有十幾年了,對窦威的話從來沒有違背的想法,哪怕是現在他已經成了窦返的親衛隊率。
“你以為我不知道?”窦威負着雙手,在窦返面前來回踱着步,像一頭受困的猛虎:“你一定是想在那個胡女面前逞英雄,不讓窦虎他們跟着,沒想到自己根本就是個廢物,随便一個年輕人就把你打倒了。”窦威鼻息粗重,嘴角不停地抽搐着。他剛剛聽窦返說了經過,聽到窦返先後被兩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給打了,他這心裏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煩悶。
窦家從來不缺武技高手,教窦返練武的人都是難得一見的高人,平時窦返與人比試總是贏的多,他一直覺得窦返雖然有些纨绔氣,不夠沉穩,但他并不覺得這是一個不可原諒的壞毛病,世家子弟大多如此,家族裏一般不會太計較,有時候反覺得這樣才叫有風度。只要他們讀好書,以後入了仕途,自然慢慢會沉穩下來。
可是今天窦威發現,自己大概是被這豎子給蒙了,他平時比試能贏不是他的武技練得好,而是那些人不敢贏他。可恨的是自己明知有這種可能,卻因為溺愛而自欺欺人,才導致今天被人當衆羞辱。
雖然沒有幾個人知道他們是曾經的百年世家扶風窦氏,但是他還是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存在,不管是使家族蒙羞的窦返,還是那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都必須付出代價。
“去查查,那些人是什麽來頭。”窦威示意了一下席安。
“大人,那些人好象和護烏桓校尉府的人在一起。”窦虎連忙說道。
“護烏桓校尉府?”窦威一怔,随即不屑的撇了撇嘴:“夏育匹夫在搞什麽?不安份得很哪。既然如此,那我遂他的意便是了。”他有些嫌惡的看了一眼窦返:“你自己丢的人,自己去把面子找回來,如果沒這本事,就給我滾回草原上去。”
窦返聞言大驚,嗫嚅了片刻,想說又沒敢說,轉頭求助地看了一下窦虎。窦虎為難的低下了頭:“大人,牛頭部落的風雪和那人比武之前有賭約……”
窦威不滿地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就把窦虎後面的話全堵了回去,不管窦返怎麽使眼色,他也不敢再說一個字。直到窦威走了之後,窦返才垂頭喪氣的站了起來,轉身就走。不知是跪的時間長了,還是受的傷太重,他走得不怎麽穩,搖搖晃晃的,仿佛随時都可能摔倒。窦虎見了,暗自嘆了一聲,趕上去想扶他,窦返恨恨地瞪了一眼,甩開他的手,自顧自地向前走去。
窦虎面紅耳赤的站在那裏,無地自容。
席安很快打聽到了消息,向窦威作了彙報。窦威一聽,眼睛就眯了起來:“姓劉?”
“是的,的确姓劉,有人親耳聽那個叫劉備的小子說,他們是中山靖王劉勝之後。”
“哼!”窦威用鼻子哼了一聲,不以為然:“除了一個姓氏,和普通百姓有什麽區別?不過,既然他姓了劉,多少要為這個姓付出一點代價。”
席安躬身而立,拱手待命。
“不急,給他兩……不,三天時間,三天後如果他還沒有反應,那就讓他滾回草原去,把阿歸叫來。”
席安猶豫了片刻:“是不是和老大人先商量一下?”
“不用。”窦威擺擺手,示意席安他心裏有數:“些許小事,不用驚動老大人。”一提起父親窦統,他的臉上露出些許哀傷,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橫遭此禍,阖門百餘口血染洛陽,我父子雖逃出生天,卻先寄居匈奴人籬下,後又俯首于鮮卑,老大人的身體……撐不了多久了。”
席安沉默不語。窦家被誣為謀反,不僅窦家被夷三族,就連賓客都受到牽連,他席安現在也是有家不能回,窦家人心裏的苦楚,他同樣體會得一清二楚。窦家的先輩窦固、窦憲先後都曾橫掃北匈奴,打得匈奴人四散奔逃,窦統做過十餘年的雁門太守,不知道殺過多少匈奴人、鮮卑人,可是現在卻不得不向這些曾經不屑一顧的敵人低頭稱臣,這心裏的屈辱自然輕不了。
“大人,長公子雖然性子軟了些,卻也不是一無可取,這麽做,恐怕……”
“就是因為他軟,才要敲打敲打他。一個只知道跟着女人走的人是不會有出息的。”窦威思慮已定,不等席安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更何況胡人與我漢人不同,他們只尊奉強者,我窦家必須表現出足夠的強硬,才能在草原上站穩腳跟,要不然我們遲早會淪為他們的奴屬。”
他站起身來,背着手,低着頭來回踱了兩步,最後在挂在案後一張略有些陳舊的帛書地圖前停下了腳步:“檀石槐是沒說什麽,可是他手下的那幫大帥卻已經說了幾次,說我窦家無功于鮮卑,不配享此榮耀。哼,他們以為我把這當榮耀嗎?一幫屁也不懂的蠻子。”
席安皺皺眉,意識到有些不對:“大人,你想出兵擾邊?”
窦威怔了一下,轉過頭看着席安,眉梢微微挑起,提醒道:“伯安,你的家鄉不在幽并吧?”
席安立刻閉緊了嘴巴,一聲不吭。
窦威猶豫了一下,又說道:“你放心,我不是那等嗜血的蠻子,不會亂殺無辜,與其由他們來濫殺,也許由我來指揮此次戰事,對幽州的百姓反而是一個幸事。”
席安思忖片刻,也不得不承認窦威這個借口雖然有些勉強,但多少還是有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