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鐘俊同坐在候機廳裏,上廁所的時沂回來,手裏拿着一杯熱可可和一杯熱摩卡。他遞給鐘俊同那杯滾燙的熱可可後,才發現秘書和助理到了,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來得及給你們買,我現在去給你們買熱飲吧。你們喝什麽?”
秘書和助理連連搖頭:“不用了,謝謝時先生。”
時沂抿唇,有些窘迫地颔首,走到鐘俊同身邊。
鐘俊同低頭處理郵件,喝了一口熱可可,嫌燙就放在了一邊。
他遇到需要思考斟酌的地方,就會開始轉動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好像這能幫助思考似的。
時沂買了一份當天的報紙,也不打算閱讀,夾在書裏作為紀念品準備帶走。他的行李箱裏鼓囊囊地裝着一摞新出版的繪本,裏面還有幾本他在購物網站上預訂了好久也沒有預訂上。他在随身的包裏抽出一本新童話開始看起來。
等到登機的時候,時沂突然說:“好想再來倫敦。”倫敦對他來說是個很有意義的城市。
“春夏之交的時候再來一次。”鐘俊同說,“那時候的倫敦很漂亮。”
時沂點了點頭。
時沂坐在位子上,卻坐卧難安,不停地變換坐姿,被鐘俊同按住手背問:“怎麽了?”
時沂臉頰上泛起一層淡淡玫瑰色,睫毛輕輕顫動,視線游移,小聲說:“你弄的。”
鐘俊同反應了兩三秒鐘才反應過來,輕輕笑了一聲,向空乘人員要了一個坐墊讓他墊在身下,“現在好一點了嗎?”
鐘俊同等不來時沂的回答,探身湊到他耳邊說:“我錯了。我道歉。”
時沂瞥他一眼,悶悶地說:“你的道歉都在敷衍我,我早就知道了。”
鐘俊同坦然道:“的确,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也會做第二次。”
時沂憋紅了臉,轉過頭去看向窗外,只見雲層如浪,連綿起伏,蔚藍色晴空高遠,看不到邊際。鐘俊同伸手拉住他的手指,壞心眼地撚弄他的指腹,表面上卻相當正人君子,正表情嚴肅地看電子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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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沂心裏嘆口氣,知道自己完全拿他沒辦法了。
他不是完全不會拒絕人,他只是完全不能拒絕鐘俊同。
他看清自己,也不願意掙紮,閉上眼睛,戴上睡眠眼罩開始補覺。
等下了飛機,兩人回家整理好東西,還沒歇一會兒,宋苑容就打電話叫他們去吃飯。
鐘俊同一口拒絕:“剛下飛機,累。”
宋苑容嘟囔:“我讓司機來接了,又不要你開車。”
鐘俊同看向時沂:“你想去嗎?可能又要留宿。晚上山路不好開。”
時沂把圍巾疊好,回道:“嗯,好啊。”
等司機把兩人接到鐘宅,餐廳已經準備好了晚餐。宋苑容在暖氣充足的別墅裏穿着翠色旗袍,手裏端着盤豆豉排骨走出來,一邊把菜放在圓桌上,一邊說:“來了。”
鐘俊同應了一聲,又把拎着的盒子放在茶幾上,“時沂給你買的。挺漂亮的項鏈和胸針。”
宋苑容挑了挑眉毛,看了眼低眉斂目的時沂,總有種沉默的小可憐樣,嘴裏刁難的話說不出來了,只說:“小時有心了。來,洗手吃飯吧。”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了個飯。飯後,鐘俊同和鐘父進了書房,留下時沂和宋苑容待在一起。
宋苑容坐在堆滿柔軟抱枕的飄窗上,翹着只裹着絲襪的腳,懶洋洋鈎毛線,一邊鈎針,一邊問時沂:“聽說你也跟去倫敦了?”
“是,俊同生病了,我很擔心。”
宋苑容手上動作頓了頓,又開始繼續鈎針,狀似不經意地問:“小時,你是真喜歡男人?”
時沂沉默着,細茸茸的睫毛在燈下像是新長的細小春草,細瘦鼻梁輕微翕動,像是斟酌,像是沉默。他伸手幫宋苑容鈎出了一時繞不出來的線,坐回原位後才開口道:“我喜歡俊同。”
宋苑容擰起修得精細的眉毛,嘴裏“嗨呀”一聲,被這小年輕的直白的話臊得說不出話來。
宋苑容幹巴巴地說:“那,那俊同和你結婚,不是合你心意了嗎?”
“是。”時沂沒有拐彎抹角。他也不知道自己哪來那麽多的勇氣,支撐着他說了很多平常急于回避的問題。
宋苑容一時說不出別的話,幹脆把手裏治了一半的圍巾遞給他,“你會織吧?給你織。”
時沂沒拒絕,接過後問:“繼續接着雙元寶織法織嗎?”
宋苑容“啊”一聲。她以前沒織過圍巾,最近得空了照着網上教程新學的,也不知道自己織的是什麽織法。“行,就這麽織。”
她越看時沂越稀奇,一個男人,這麽白淨,這麽好脾氣,這麽會做菜,還會織圍巾。她當時想着給鐘俊同找的媳婦兒都沒這麽合心意。就是一點不好,是個男的。
唉,怎麽就是個男的呢?宋苑容想不通。自己兒子以前也沒有這方面傾向啊?怎麽一朝就,那個詞叫什麽來着?哦,出櫃。
“時沂。”鐘俊同站在二樓,彎腰倚着闌幹喊他的名字,“上來。”
時沂看看手裏的毛線,一時不知道怎麽辦,就被宋苑容接過,催促道:“快去吧,俊同不是找你嗎?”
時沂這才上了樓,剛一上樓就聽到鐘俊同附在他耳邊說:“小老太太沒欺負你吧?她嘴巴壞,心眼兒不壞。”
“沒有。”時沂彎着眼睛笑了笑。
兩人走進房間,鐘俊同剛想轉身說話,就被時沂輕輕一推壓在門上。鐘俊同有些錯愕地笑了笑,沒伸手推開,就任由時沂把手抵在他的胸口,像是甘願承受壓制和禁锢似的。
他一米八五的高個子,就這樣被時沂一米七四的清瘦男人壓住了。像是一只溫順的綿羊撲倒了傲慢的雄獅。
時沂擡眼看他,只看到鐘俊同近在咫尺的薄紅嘴唇輕輕彎起來,似乎心情愉悅。作亂的人倒是紅了臉,卻兀自強撐着說:“你說好的,給我看。信呢?”
鐘俊同襯衫領口上露出的喉結清晰性感,極快地滾動了一下。他看着時沂慌亂閃爍的眼,像是南方夜空的群星,他低頭親吻星星,濕潤清潔而單薄。
“給你看。”
他把時沂抱起來放在床上,轉身去拿那本沈從文選集。書頁翻動,停留在夾着茱/萸粉信封的那一頁。
鐘俊同把信抽出來,遞給時沂,語氣自嘲:“我總是晚一點。”
時沂不是傻子,心裏明白了幾分,臉紅心跳地接過,還要說一句:“那我打開了。”
“嗯,打開吧。”
信封被沿着火漆小心撕開,裏面躺着一張白底藍線的信紙,認認真真疊了三疊。
他抽出,緊張地咽了口口水,又慢慢展開信紙。
信紙上的少年字跡筆畫如刀,峭厲峻拔。上面寫着:
【時沂:
我就不說你好了。因為我早上剛剛跟你說過。
我這次數學只考了一百四十三分。我知道那七分扣在哪裏。
今天餐桌上的粥是你做的,不是時妙。我也知道。
你的臉在冬天太蒼白了,紅色的圍巾會讓你更暖和。不過我也只看到過你冬天的臉,你這張沉默的雪青色一般憂悒的臉,在春天和夏天會是什麽樣子的呢?我想知道。
沈從文寫:“我一輩子走過許多地方的路,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形狀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我沒走過萬裏路,也未行過什麽橋,天上的事情和我更沒有關系,另外,我滴酒不沾。但是最後半句應該是适用的。
我也不知道我在寫些什麽,簡單直接一點,就是我很喜歡你。
如果你願意,我有一輛新的自行車,可以載你去這座城市的十七條街道兜風。我會騎得很穩。】
落款是端端正正的鐘俊同三個字。
時沂反複反複地看這封信,一遍遍咀嚼又玩味。這封信好像比他讀過的所有書都艱澀難懂,但是又是這樣簡單直白、愛意昭彰。
“為什麽當時不給我呢?”時沂小心攥着這封信說。
鐘俊同緊張地舔舔唇縫,不願再提當時頹唐心境,只是故作灑脫:“因為我當時想,不如當面跟你說。我本人總要比這封信吸引人。你萬一答應我了呢?”
“那你上一次為什麽不給我呢?”
“......我還是不能确定你怎麽想的。”鐘俊同就是個膽小鬼。
時沂咬咬嘴唇,看着鐘俊同不說話了。
鐘俊同突然緊張起來:“寫得這麽糟嗎?”
不應該啊?他不是還引用了沈從文的經典情書嗎?
時沂站起來,踮腳鈎住他的脖子,清瘦的身體嵌進鐘俊同懷抱,柔軟的嘴唇貼上,主動獻吻。
鐘俊同的心髒停了一下。他知道,這個吻是給十九歲的鐘俊同的。
但是現在的鐘俊同厚臉皮地心安理得地享受了這個甜蜜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