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鐘俊同睡得不安穩,半夜高燒又起,被緊急送往醫院。一劑強力退燒針下去,他的燒暫且退了,又換好正裝繼續和英方周旋。又是将近一天的互不相讓和據理力争,這次鐘氏集團多争取到了百分之五的主控權。此行來英國的目标基本達成了。
鐘俊同肩上壓力卸下一半,将剩下的收尾工作交給自己的秘書。他去酒店一樓餐廳吃了碗面。青菜肉絲面做得很一般,湯底淡,面煮得很軟沒什麽嚼勁。但是鐘俊同連面帶湯吃完了。中式面食讓他的胃覺得很暖和。
他把筷子放下,鼻尖上一層細小汗珠,渾身熱力都發起來了。他渾身沒了力氣,全靠筆挺的西裝撐住脊背挺直的弧度。
他掏出手機打給助理:“我很難受,來一樓餐廳接我。”
鐘俊同快燒暈過去的時候好像聽到手機裏傳來時沂的聲音,問得很着急。他覺得可能是日思夜想造成的幻覺,但是他依然很想和這個幻想中的時沂說說話,但是張嘴已經吐不出一個字。
自有記憶起,鐘俊同沒有生過這麽嚴重的病。他熱度不退,高燒一度發到39度,夜裏還曾飙到40度。東西也吃不下,喂進去的白粥也悉數吐出來,弄得相當狼狽。
下午五點的時候,他不知道第一次間隔性地醒過來。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消毒水和酒店通用香熏的味道,水一樣淡而悠遠。酒店套房裏的遮光窗簾沒有拉上,米色薄紗窗簾後大喇喇地露出粉紫色的一線天幕。倫敦傍晚的天空晚霞燒得熱烈靡麗,像是一幅流淌的油畫。
他的意識回籠,自己現在在國外,這裏沒有時沂。
刺啦一聲。
鐘俊同皺了皺眉,看向聲源:“在幹嘛?”
助理在整理鐘俊同的行李箱,乍聽到這麽一問還有點膽戰心驚,老老實實回答:“時先生不是要來嗎?我把房間整理一下。”
鐘俊同心髒狂跳:“誰要來?”
“時先生。您合法配偶。”
鐘俊同拖着虛弱的身體下床,還不忘對助理頤指氣使:“快,我的西裝,我的發蠟,我的香水,我的剃須刀!”
助理得令,立刻像只陀螺開始團團轉起來。
結果鐘俊同剛鑽進衛生間開始刮胡子,套房的門鈴就響了。鐘俊同還沒來得及叫住助理,助理就飛奔過去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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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同?”
鐘俊同聽到時沂的聲音。
不是在夢裏,也不是在自己的幻想和記憶裏。活生生的,新鮮的,充滿溫度和情緒的嗓音,就在自己的房間裏。
時沂像是一個從天而降的巨大的驚喜。
鐘俊同下巴上還沾着一半的泡沫,一轉頭就看到時沂正站在衛生間門口。
他的面頰被倫敦的天空染成暧昧溫柔的玫瑰色,長長的圍巾散開了,垂蕩在身前一晃一晃,像是松鼠的長尾巴。他因為奔跑而喘息着,柔軟的嘴唇輕輕張合,眼珠卻一動不動地看着鐘俊同,像是有很多話想說,但是說不出來似的。
鐘俊同的心跳停了一下。
他很确信,真的停了一下。
在這一個瞬間,他接近于死亡,也接近于極致的瀕死的愛。
時沂走過去牽住他的手,摸摸他的額頭,語氣焦灼地問:“還在發燒呢,你起來幹什麽?”
鐘俊同好像還沒反應過來似的,一動不動地看着本該在千萬裏之外的時沂,用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小心翼翼的嗓音說:“你剪了頭發。”
時沂愣了一下,眼淚突然就湧了出來。
鐘俊同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又把時沂惹哭了,放下剃須刀,手忙腳亂地去給他擦眼淚,不着方法地連聲哄:“別哭了......不哭......不要哭......”
可是時沂的眼淚根本就止不住。
他的視線裏全是閃爍的白色淚光,鐘俊同在淚光的邊隙裏支離破碎,卻又慢慢完整。
他被鐘俊同酒後強迫的時候沒有這麽委屈,沒有一聲道歉和溫言軟語就被抛在家裏的時候沒有這麽委屈,沒有接到鐘俊同第三個電話的時候沒有這麽委屈,被繼母和妹妹說了那些難堪的話也沒有這麽委屈。
鐘俊同只是說了一句很普通的,你剪了頭發,時沂就委屈起來了。
時沂突然踮腳抱住了鐘俊同的脖頸,繼續嗚嗚地哭起來。
鐘俊同還在發愣,根本不知道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但是時沂主動伸手抱他了,溫軟的身體和淡淡的清香,像是一個仲春的帶着粉玫瑰香氣的夜晚撲進他懷裏。他當然伸手接住了。
時沂哭了好一會兒,這才止住哭音,臊紅着臉不肯擡頭,繼續埋在鐘俊同頸窩裏。
說來也怪,被時沂這麽抱着哭了一會兒,鐘俊同竟然覺得神清氣爽起來,簡直比一堆一堆的藥片都要靈。
“哭好了嗎?”
鐘俊同拍拍他的背。
時沂悶悶地嗯一聲,松開了他,一雙哭得微微發紅的眼睛就在離他嘴唇七公分的地方。
鐘俊同簡直魔怔了,低頭親在時沂哭紅的眼尾,未幹的眼淚滑進他的唇齒間,舌頭一頂,嘗到了鹹味。
“有點苦。”
時沂愣愣地看着他,又聽到鐘俊同說:“哭完了,你就只剩下甜了。”
時沂有點羞澀地咬了一下嘴唇,伸出手指點了點他的下巴,“還沒刮幹淨。”
結果事情發展到後來,鐘俊同靠坐在沙發上,連刮胡子都是時沂代勞的。時沂拿着剃須刀的雪白手指在他目光裏輕輕游移。他力度溫柔,刮得很小心,擔心弄傷生病的鐘俊同。
時沂又用沾了水的毛巾把他的下巴擦幹淨,順便擦了一把他的臉。被熱毛巾敷過後,臉上毛孔舒張,呼吸都暢快起來。
“床上擺套衣服幹什麽?要出門嗎?”
“要見你。”
時沂抿緊嘴唇,心裏想,原來他也是鐘俊同會精心整饬過認真要見的人嗎?
“回床上躺着吧。燒沒退呢。”時沂把鐘俊同扶到床上,又給他蓋好被子。
鐘俊同拉住他的手指,眷戀得很不成樣子,“我睡一會兒......你不許走。”
“不走。”
時沂果然沒有走開,坐在他床邊,低頭看着雪白床單,“俊同,我是不是不應該來這裏?我接到你電話說你不舒服,就過來了。”
鐘俊同卻沒有回答應不應該的問題,只是不安地問:“你一個人來的?還順利嗎?”
“嗯。你的助理幫我辦好了出國手續,我沒耽擱多長時間。”
“那就好。”
時沂此刻卻直視着鐘俊同的眼睛,用鐘俊同心悸的令他渾身發抖的可憐的眼神哀求,不依不饒地讨要答案:“你要我來嗎?”
鐘俊同肯定地回答:“要。”
時沂心裏有了些安慰。
還是有人會期待他的到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