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趙府閣老
十六的清晨下了大雨,偌大的天好似被人捅開了一道口子,雨水傾盆向下倒着。
密集的雨幕帶來了寒意,撫遠将軍府內的早膳移至了小些的偏廳,炭火燒得很旺,十分暖和。
夏清舒手上的傷主要是在手掌心處,十根手指倒是活動自如,故而她拒絕了劉奇讓婢子給她喂食的建議。
她才不是那麽嬌氣的人。
今兒廚房裏的燒麥做的分外好吃,夏清舒食過一個便想再食,她用那筷子在燒麥頂端一戳,由頭穿到尾,再牢牢地夾住,送入嘴邊,動作十分生硬且不美觀,但很實用。
特殊時期需采取特殊方法。
又一個燒麥下肚,夏清舒一臉滿足,正想喝口甜甜的南瓜粥,卻見一人影穿過雨幕朝她走來。
是龍宣。
自龍宣進京後,夏清舒便将他安插到了自己的身邊,為他在五軍都督府弄了一個小職位。
昨日那二家公子被抓入了五軍都督府的衙門之後,她便吩咐龍宣密切關注獄中的情形。今早他匆匆趕來,想必是發生了什麽事。
夏清舒揮了揮手,身旁伺候的婢女們默不作聲地退下。劉奇亦有事要忙,禀報一聲也退下。
偏廳之內只有夏清舒、流煙及龍宣三人。
“将軍,周家公子瞎了一只眼,”龍宣嘴角噙着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笑:“還傷了命根。”
“救不回了?”夏清舒放下手中的瓷勺。
“昨日周家都将全京城的有名醫師都請到衙內了,好像還有一兩個是宮裏的太醫,仍是無力回天,真的要絕後了。”
周铋傷得确實重,臉上、身上血肉模糊,夏清舒下令收拾了一件幹淨的小廂房供其療傷,門外派兵士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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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铋雖是被趙學鑫炸傷,但倚春樓裏勸和的小厮是他動手打的,其身上也有罪責。
考慮到傷勢,夏清舒特意吩咐過了,周家親屬探望、陪護統統不加以阻攔,人随意折騰,只要他還在五軍都督府的衙門裏就行,十分之人性化。
只是如此條件,還瞎了一只眼及傷了命根,那只能說明全是趙學鑫那一把火惹得禍。
夏清舒想了想道:“聽聞着周家幾代單傳,到周铋這裏,寶貝得很,周家上下還指望着他開枝散葉呢。”
“是啊,婚事都訂好了,是都察院左副都禦史劉大人的女兒,本該過完年就要完婚。現在也不知這婚約要不要散了?
“這婚事,想必是劉禦史高攀,要解除婚約,需周家同意才行。但看現在周铋的情況,難以言說的“慘”,我想周家應當不會輕易放人的。”
“如若婚約解除不了,那劉禦史同周家便是一道的,想必會一同對付趙家。”
“如此,甚好。”夏清舒大喜道,“先讓他們争個你死我活,方便我們暗地裏搜查資料。”
***
文淵閣大學士趙晏源趙閣老的府邸在承天門外的不遠處,上朝之時行二裏路便可到,有了閑情走走路活動活動筋骨連轎夫都不用。
昔日鴻溯帝體恤趙閣老年事已高,依舊為大燕朝廷盡忠盡責,特意安排的,也算是一種光耀門楣的賞賜。
換而言之,趙閣老生活起居中這麽小的細節都被鴻溯帝注意到了,足以見得他皇帝心中的地位有多高。
趙晏源,天順十八年的進士出身,歷經三朝,最早乃是言官,後步步升遷,到元和五年已位及二品工部尚書。元和末年,元和帝崩,太子季知琰本該持遺诏繼位,卻不料吳王謀逆,帶兵殺入紫禁城,篡改遺诏。
面對皇叔的追殺,季遷遙拼死護幼弟逃出皇城,隐了蹤跡。
吳王暗地派人追殺太子,明面上卻稱太子已死,借機登基。吳王登基之後,旋即有一群大臣辭官歸隐,吳王趁機換洗朝堂,安排自己的心腹為官。
趙晏源便是歸隐之人中的一個,鴻溯帝複位之後他才再度出山,吐忠腸、表忠心。他歸來之後,那些同他一道辭官的大臣多數亦歸,願助新君鏟除奸臣,匡扶社稷。鴻溯帝大喜過望,也愈發信任趙晏源。
然而,這樣有名有望的家族如今卻栽在了不學無術的趙學鑫手中。
昨日五軍都督府的小兵來傳話之後,趙府便亂成了一鍋粥。
一大早,已過古稀之年的趙晏源坐在主位上,手裏握着根拐杖,滿臉愁容。他的鬓發早已斑白,臉上褶皺叢生,只是一雙眼眸不見絲毫渾濁,仍如鷹般銳利。
想必是昨日因着孫兒之事不曾休息好,趙閣老眼圈下方的黑影甚是濃重,今早起身呼吸也頗為沉重,神情也有些疲倦。
趙晏源左右兩端各坐着一名婦人,右端的乃其妻楊氏,正揪着趙晏源的袖角含糊不清地哭訴着什麽。
左端乃其兒媳方氏,不時拿起帕子拭去眼角的淚,嘴中亦是喋喋不休。
“好了,都別吵了!”趙晏源猛地擲了一下拐杖,暴喝一聲:“都給我閉嘴,哭能解決什麽問題!”
兩婦人噎了一下,立馬噤聲。
“你也是!就知道在那傻站着,不知道想想辦法救救你兒子嗎?”這次訓的是晏源的小兒子趙晔賓。
“爹,我在想辦法呢!”趙晔賓模樣生的端正,自小備受趙晏源夫婦的寵愛,他底子好,已至中年,不見發福,仍是儀表堂堂。但性子卻已被寵壞,柔弱無主,扶不起的爛泥。
趙學鑫的不學無術多數是從他爹身上遺傳來的。
堂內還站着一人,安靜地待在角落裏,着常服,腰佩一把寶劍,站姿如松,是個練家子,他的臉上不見絲毫慌亂着急,沉靜得很,只有一雙眸子掃來掃去,注意着堂內各人的神色。
“爹,不如我們花些銀兩買通夏清舒,讓她把鑫兒放了?”想了許久,趙晔賓終于想出一個自認為可信的法子。
結果他一說完,趙晏源又一聲暴喝,手裏的拐杖接連敲着地面,他都要被這個不争氣的兒子活活氣死了:“你好歹也是朝廷四品大員,說話怎麽也不過過腦子呢?”
趙晔賓一臉委屈:“爹,兒子覺得此計可行。”
“夏清舒要是懂得變通會将鑫兒和周铋送入五軍都督府衙門?”趙晏源氣急敗壞道。
“可是兒子聽說撫遠将軍府過得極為清貧,一年才更一次新衣,飲食上也不富足。且夏清舒才歸朝,這件事說不定是她對待政事不熟悉所致,我們花着重金,大不了再送些宅子,她能不為之所動?”趙晔賓一臉正經地說。
“日子清貧是因他們夏家是武人,不好鮮衣怒馬,不求食之珍奇,飽腹即可。他們花得少就能說明他們缺錢?你可記得夏清舒祖上也有世襲的爵位?”趙晏源氣得是滿臉通紅,他覺得自己養一頭豬,教個四十多載,都要比自己的這個兒子聰明。
趙晔賓不說話了,仔細想想又真覺得此法風險太大,便閉口想其他法子去了。
過了半柱香的功夫,他猛的動了一下身子,神情十分激動:“爹,我想到了!我想到了新的法子了!”
趙晏源哼了一聲,擡起眸子盯着他,臉色依舊沒有緩和過來:“說來聽聽。”
“我記得夏清舒時常對長公主殿下不敬,不僅宮道上不行禮,私下裏還教唆廚娘去長公主殿下府中鬧事。兒子覺得長公主殿下一定也很讨厭這個夏清舒。我們是不是可以向長公主殿下尋求幫助?”
趙晔賓此計也是一個馊到不能再馊的主意,但是給趙晏源提了一個醒,夏清舒如此沒有眼色,擺明了是要與趙府對着幹,現在得揪住她的幾個把柄,必要之時可以以此好好打壓一番。
“長公主殿下不喜歡夏清舒就代表她會救鑫兒,這兩者之間有聯系麽?你這幾十年的書都白讀了嗎?”
“總有那麽一點關聯啊。”趙晔賓小小聲地說道。
“罷了,我不想同你說話,對牛彈琴。”趙晏源眸光一閃,晃到了一直坐在角落中沉默不語的歐陽世駿身上。
“世駿,你有什麽辦法?”
歐陽世駿搖了搖腦袋,卻暗地朝着趙晏源使了一個眼色。
趙晏源會意,拄着拐杖站起:“既然都沒有,那先散了。大家先不要輕舉妄動,以免弄巧成拙。世駿,你跟我到書房裏來。”
“是,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