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
【奇怪的訪客】
我走進浴室,調好水溫,脫了衣服站在花灑之下,任由溫水劈頭蓋臉地澆下,腦子裏卻仍然想着蘇小河母親的情形。
她因為蘇小河的魯莽而遭受到可怕的刑罰。懲罰她的,是兩名餓獸般恐怖的皮甲武士。可是這兩名武士是從什麽地方來的?他們會不會如我所判斷的那樣,是來自過去呢?
如果報信人劉茲新能夠從未來帶回她的求救信息,那麽,刑罰者來自過去,應該是一個平衡的對稱。
這世界是平衡的。如果真的有人從過去來到現在,那麽,就必然會有人從未來返回,不這樣才怪了。
不這樣的話,這個世界就會崩盤散架,散板完蛋。
平衡平衡,萬事萬物只有平衡才能保持穩定。桌子不平衡就會倒,樓房不平衡就會坍塌,地球不平衡就不會在舊有的軌道上繞着太陽轉下去,說不定早像彗星一樣滿太空亂竄了。而宇宙如果不平衡的話,就不會存在。如果有人從過去來到現在,那非得也要有人從未來返回,必然如此。
但問題是,那兩個兇惡的皮甲武士,他們究竟來自哪個時代呢?
我想我應該補補歷史課了,我只知道中國歷史上有個暴君秦始皇,只知道秦始皇的父親叫異人,母親是趙姬。所以我對艾米講了女學者趙紀返回過去,成為趙姬并生下秦始皇的故事。講的時候只是作為一個故事,可現在我越來越堅信這一點,說不定我的講述是真實的。誰知道呢?秦始皇固然是個暴君,但其雄才大略也是史上公認的。好端端的,別人都是正常的普通人,偏他打破了既有平衡,有了雄才大略,一定是有什麽外部變量導入而引發的。
正想着,浴室的門突然被人在外邊重力敲響,艾米惶急的聲音響了起來:“夏警官,夏警官,你快點出來。”
“我我我……我正在……”我慌了神,連浴液都失手掉在了地上,“我正在……”
艾米的聲音更急切了:“夏警官,你快點,外邊有人來了。”
“有人來了?”我悻悻然,“有人來了也得……到底是什麽人啊?我剛才說要回自己家,你非得……”
艾米的聲音壓低了,好像是緊貼在浴室的門縫上:“我不知道,總之是一個很可怕的人,我懷疑……”
這時候我再也顧不上洗淨頭上的浴液了,急忙抓起一條浴巾,往腰上一裹,打開浴室的門,看到艾米吃驚後退的樣子,急忙問道:“他在哪裏?”
艾米的模樣,像只受到驚吓的小貓,用指尖指了指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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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明白了,來人還沒有進來,艾米從門鏡裏看到他就受到了驚吓,所以立即不顧一切地敲浴室的門。我赤腳走過去,在地面上留了一行水跡,也不看門鏡,直接把門打開,然後我怔住了。
難怪艾米害怕,門口站着的那個人,真的是好奇怪。那個人也不能說是可怕,只是臉上非常的肮髒,就好像是從塵土堆裏爬出來的,不,就好像是從最肮髒的垃圾堆裏剛剛鑽出來,門一開,刺鼻的垃圾惡臭就直沖了進來。再看對方的尊容,就更是讓人上火,眉毛是灰色的,眼睛眯着,鼻翼洞張,一嘴鉛黃色的怪牙,手中還提着一只同樣肮髒的編織袋。見到我之後這人點頭哈腰:“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家裏有沒有廢瓶子舊罐子,過期的雜志舊報紙,都行。”
“行你個頭啊行!”我火冒三丈,“大半夜的你不回家睡覺,敲別人家門收垃圾,你有毛病啊你!”
砰的一聲,我惱火地把門重重關上,轉身又往浴室走,走了幾步我突然停下來,急轉身,猛一下打開房門。
外邊那家夥果然沒有離開,而且正要舉手敲門,見房門又打開了,他急忙堆出滿臉的讪笑:“嘿嘿嘿,不好意思,其實我不是……怎麽說呢,我想打聽一下,是不是有個叫夏大川的警官,夏警官住在這兒?”
聽這人問出了我的名字,我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你是誰?”
那人仍然點頭哈腰:“我就一個收破爛的,說名字你也不知道,你家裏有沒有過期的雜志、廢舊的報紙……你看我的腦子!”他照自己臉上重重地打了一巴掌,讪笑道,“三句話不離本行,差點把正事給耽誤了。麻煩你告訴我一聲,夏大川夏警官,他到底在不在這裏?我有急事找他。”
“到底什麽事?”我問道。
“你真的是夏警官?”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我。
“誰告訴你在這裏能找到我的?”我一邊問,一邊冷冷地拿眼睛瞥着他,心裏卻很奇怪。眼前這個怪男人,我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而且印象還很深刻,但為什麽就是想不起來了呢?
“你是夏警官就好。”那男人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是蘇娟讓我來找你的,她說在這裏能見到你,還托我把這個東西帶給你。”
說着,那男人将編織袋放下,從裏邊取出來一只鼓鼓囊囊的牛皮紙袋子,向我遞了過來。
“蘇娟是誰?我不認識這個人。”我心生警覺,總覺得眼前這個男人似曾相識。我不肯馬上接過紙袋,想再問清楚些,“你到底是誰?我在什麽地方見過你嗎?”
那男人明顯有些緊張,費力地咽了口唾沫,喃喃道:“我就是一個送信的,好心好意的,幹嗎非要難為我?我把信帶給你就行了。”說罷,他将紙袋放在地上,背起編織袋就走。
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慢點老兄,你還沒告訴我你到底是誰……哎喲……”天殺的,圍在腰間的浴巾偏偏這個時候掉了下來,我再也顧不得跟他扯皮,急忙抓住浴巾,匆匆系好。
就這麽一耽擱,那家夥已經背起編織袋,嘴裏嘟囔着什麽,貓着腰急急地跑遠了,我急追了兩步,又把腳縮了回來。媽的,鞋也沒穿,只裹了條浴巾,頭上還滿是浴液泡沫,就這麽追出去……不妥當。
悻悻地拿起地上的牛皮紙袋,我心裏的狐疑越發強烈:這個男人,我一定見過他,一定是的!
可為什麽我就是想不起來呢?
【才子佳人舊日夢】
回到房間裏,我先把那只厚重的牛皮紙袋拿到鼻子前嗅了嗅,再伸手從裏邊掏出張紙片。這只牛皮紙袋裏,滿滿的全都是撕碎的紙片,那人到底是誰?他為什麽要送這麽一堆碎片給我?還有他說的蘇娟,又是什麽人?
突然之間,一個念頭突兀地沖入大腦,我聽見自己尖叫一聲,猛地将紙袋丢在沙發上,電光石火般地蹿進浴室,顧不上沖洗頭上的泡沫,以最快的速度把衣服穿上,而後打開門,在艾米的目瞪口呆之下,疾追了出去。
艾米的家外一片寂靜,小花園裏的秋千靜靜地懸着,四周看不到一個人影。我飛快地向前追趕着,一直追到了臨街處的保安崗亭,沖到那年輕的保安面前,我大聲喝問道:“剛才有沒有個背着編織袋的男人出來?”
保安猶豫了一下,問我:“他是走路,還是開車?”
“他有車?”我吃了一驚。
保安道:“剛才是有一輛半截貨車出去,車上都是垃圾破爛,剛剛走。”
我望着燈火明亮的暗夜長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看來,我判斷的沒錯,只不過多少有點不可思議。
垂頭喪氣地返回來,艾米替我打開門,第一句話就是:“那人到底是誰?怎麽我感覺自己好像見過他?”
“好像見過就對了。”我說,“他就是劉茲新。”
“劉茲新?”艾米皺眉。
我說:“我們并沒有見過他,只是從蘇小河的日記中知道有這個人,所以當他來了之後,就産生了一種極度熟悉的感覺。”
“啊!”艾米尖叫起來,“真的有這麽一個人?”
“怎麽可能沒有?”我瞪了艾米一眼,“這都怪我,我在警校時就訓練出了過目不忘的技能,所以開門時見到劉茲新,感覺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在什麽地方見過,那時候我就應該反應過來,如果是我見過的人,就不應該是這種感覺。偏偏我當時……唉,這真是陰差陽錯。”
艾米道:“他給你送來的是什麽東西?”
我說:“還不清楚,不過他提到的蘇娟,八成就是蘇小河的母親。蘇小河應該是跟母親姓。這一次,她可能是委托了劉茲新,直接向我呼救了。”
“那我們快點看看他送來的是什麽。”艾米單膝跪在沙發上,拿過牛皮紙袋,皺了一下眉,“好重,這裏邊……”
她伸手從裏邊掏出一沓厚厚的碎紙片:“怎麽都給撕碎了?”
我擡眼看了一下,說:“這是警局的刑偵筆錄,按規定,結案的報告要存檔,記錄的草稿要粉碎,撕成這個樣子,這明顯是違反規定的。”
艾米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你的意思是說,我不能看,對不對?”
“我可沒那麽說,我的意思是說,這種工作要提高防範意識。”我欲蓋彌彰地說着,從艾米手中接過紙袋,看了看那撕碎的紙片,“咦,艾米,快看這上面有日期,是10年前的日期。”
艾米鼓着嘴不高興,湊過來一看,也驚叫道:“真的耶,10年前的案子,我敬愛的夏警官,這回你沒理由對我保密了吧?”
我顧不上跟她鬥嘴,急忙又從紙袋中抽出幾張,想拼湊出一張完整的全頁,看看到底是哪樁案子。可是那些紙片撕得太細碎,連抽出來幾張,非但沒有拼出一張全頁,反而弄得眼前一片淩亂。正在氣惱,就聽艾米在一旁道:“了不起的夏警官,心浮氣躁是做不了精細工作的,你還是坐在沙發上先看這張,讓我幫你拼吧。”
我一扭頭,才發現她居然已經拼湊全了一頁,急忙走到沙發前。坐下來仔細看看,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天!天!天哪!因為過度的震驚,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只覺得腦子裏一片空白,耳際巨響轟鳴。
好半晌,我才從震駭中蘇醒過來,但身體仍然僵硬麻痹,再看看艾米連續拼湊出來的幾張頁面,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不,不要這樣殘忍,這些卷宗一定是假的,不應該是真的!
如果這些刑偵筆錄是真的,那麽,這個世界一定是假的。
艾米的手輕靈地活動着,又拼出幾張完整的頁面,擺放在我的面前,讓我逃無可逃、避無可避,不得不面對這樁已經沉寂10年之久,被譽為警界标範傳奇的舊案:缢鬼殺人事件!
這樁案子,源自歷史上的一個真實事件,而且許多歷史名人都與這樁神秘案子扯上了不明不白的關系。據說在唐朝年間,有個大財主,人稱杜員外,家大業大,財大氣粗。杜員外膝下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居于深閨之中,每天郁悒寂寞。于是杜小姐央求父親替她修一座高高的繡樓,讓她能夠居于樓上,看到遠處的風景。杜員外向來對女兒百依百順,就答應了。
此後,杜小姐每天就帶着個小丫環,搬一張竹椅,拿着團扇,坐在繡樓裏眺望遠處的行人。忽然有一天,杜小姐看到遠處的驿路上有名男子,穿一襲長衫,頭戴文士巾,好像是生病了,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就跌倒了。當時,杜小姐很緊張地掩住口,瞪大了眼睛看那人,等着他爬起來,可是那個人好像是死掉了一樣,趴在路上一動不動。
杜小姐越看越擔心,擔心那名讀書士子是因病倒在路上,無人照料,到了晚上被狼吃掉,或是活活凍死,又或是被強盜取了性命。她急忙吩咐小丫環,找幾個家丁出去看看那人,看他是不是還有救。
她站在繡樓上看得清楚,小丫環帶幾名家丁匆匆出了府門,向驿路上倒卧的男子走去。不長時間,就見家丁們擡着那書生回來了。杜小姐緊張地站了起來,知道那書生可能還有救。
少頃,小丫環匆匆跑來,告訴杜小姐說:“小姐,你好有眼力哦,那個書生是天下知名的大才子,叫劉禹錫。他赴京趕考,因為盤纏用盡,餓昏在路邊了,幸虧小姐救了他的命。剛才讓家丁給他灌下幾口米湯,他已經醒過來了。”
劉禹錫?聽到這個名字,杜小姐那柔軟的心上仿佛有一片溫柔的花瓣落下,感受到一絲甜蜜的惆悵。
【春華舊夢】
書生劉禹錫從此就留在杜府養病。小丫環知道杜小姐的心思,每天都上樓報說劉禹錫的情況,杜小姐知道這書生的身體正在慢慢調養過來。忽然有一天,小丫環滿臉神秘地上樓,從袖子裏取出一紙香箋,對小姐說:“小姐,那個姓劉的書生寫了首詩放在桌子上,讓我偷偷拿出來了,給小姐你看看。”
杜小姐吓了一跳,說:“你膽子好大,怎麽可以偷人家寫的詩呢,讓我看看,你快點再給人家送回去。”
打開那紙香箋,就見上面寫着:炀帝行宮汴水濱,數株殘柳不勝春。晚來風起花如雪,飛入宮牆不見人。
看了這首詩,杜小姐心裏咯噔一下,罵小丫環道:“糟糕,你跟人家劉禹錫說什麽了?為什麽他這首詩這樣古怪?”
小丫環撅嘴說:“人家也沒有說什麽,就是告訴他說,他之所以沒有餓死在路邊,是我家小姐好心救了他的命,這又有什麽不對!”
“你個該死的,你怎麽跟人家說這些?你不知道他是個讀書人嗎?讀書人應該……嗯,事業為重,千萬不要因為小兒女的私情,耽誤了人生事業啊。你說對不對?”
小丫環不高興地說:“小姐說什麽我都聽不懂,又哪裏知道對不對的啦。”
杜小姐站起來,先小心翼翼地向門外看了看,然後扭着小丫環的耳朵到了卧室,把門關好,低聲吩咐道:“聽好了,我要你過去找那個書生劉禹錫,讓他晚上把房門虛掩上,到時候你帶着我……”
入夜,小丫環帶着杜小姐,兩人緊貼着牆根,躲避着月亮的冷光,悄無聲息地摸到劉禹錫的房門前,先由小丫環在房門上輕叩了兩下,房門無聲地開了,小丫環急忙把杜小姐推了進去,自己則躲藏在門外的黑暗處,替小姐把風。
月亮躲進了雲層之中,不知不覺地又鑽了出來,不知什麽時候又躲進了雲層之中,小丫環正等得急躁,房門終于嘩啦一聲開了,杜小姐倒退着走出來,那書生劉禹錫卻緊緊地拉着她的手。小丫環看得目瞪口呆,只見小姐把手從書生手中掙脫出來,低語了一句:“記住,劉禹錫,你是個有事業的男子,千萬不要耽迷情欲,誤了自己的前程。”
說完,杜小姐以手掩面,轉身疾走,正迎上小丫環狐疑的神情:“小姐,你的妝全都亂了耶,那姓劉的書生對你幹什麽了?”
“別多嘴!”杜小姐輕叱了一聲,腳步明顯有些不穩,急匆匆地回返自己的繡樓。走出很遠,小丫環回頭張望,見書生劉禹錫兀自站在門前,不舍得進去。
次日,書生劉禹錫離開了杜員外的府上,從此杜府就徹底沒有了他的消息。再過不久,附近的官宦子弟紛紛托了媒人登門,向杜小姐求婚。杜員外心疼掌上明珠,就來征詢杜小姐的意見。可是杜小姐紅着臉,好半晌不說話,最後才回答了一句:“我不要嫁人,不要。”
“胡說!”杜員外瞪起眼睛,“女孩子家長大了,都要嫁人的,不嫁人怎麽成?這樣好了,你人在深閨,哪裏知道求婚的人是好是賴,還不如讓父親替你仔細挑選一個,肯定不會讓我的女兒嫁過去受苦就是了。”
不顧女兒反對,杜員外回到前院,與家人商量替女兒挑選女婿的事,正說得高興之際,門外突然有兩匹駿馬飛馳而至,馬背上跳下來兩個黑衣人:“這裏是不是杜員外的府上?”
杜員外急忙迎出來:“是啊,你們是誰?”
黑衣人冷冰冰道:“我們是宰相大人李逢吉派來的婚使。宰相大人聞說你家女兒秀外慧中,美豔絕倫,又知書達理,能詩能文,宰相大人心甚喜之。特命我們二人送來黃金百兩,俟三日後,儀仗來到,奉迎小姐與宰相大人成親。”
“會有這種事?”杜員外驚得目瞪口呆,“那宰相李逢吉,年紀只怕好老好老了吧?”
黑衣人笑道:“若得極品富貴,老邁又有何妨。快點替你家小姐準備嫁妝吧,我等回去複命。”
“等等,你等等。”杜員外急追幾步,可是黑衣人根本不予理睬,上馬飛馳而去。這态度很明确,就是宰相李逢吉相中了杜小姐,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以杜員外的勢力,根本無法跟權勢熏天的宰相抗衡。
這情景都被小丫環看在眼裏,她立即飛奔上樓,告訴了杜小姐。聽了這個消息,杜小姐吓呆了:“不,我不要嫁李逢吉,死也不會嫁給他,我只要嫁劉禹錫,你知道的。”
“那小姐你還等什麽?”小丫環急道,“馬上換一套男人的衣服,裝扮成男子,我們逃走,去找那個劉禹錫。”
“逃走?”杜小姐被這個主意吓壞了,“如果我逃了,我父母怎麽辦?”
小丫環急道:“小姐呀,你這可真是關心則亂,你不逃走,又不肯嫁給李逢吉,那才是真的危險。可如果你逃走了,李逢吉的目标是你,沒理由殺老爺夫人的,你想我說的對不對?”
“對對,太對了!”杜小姐冷靜下來,立即明白過來小丫環是對的。她讓小丫環替她換上一套男裝,小丫環也裝扮成書童模樣,趁前面一片混亂之際,從後花園的角門逃走了。
逃離家門之後,杜小姐與小丫環風餐露宿,逢人就打聽劉禹錫的下落。這時候的劉禹錫已經鼎鼎大名,她很快就打聽到,劉禹錫因為耿正忠直,遭到了官場的排擠,被罷了官。而他的朋友,一個叫李紳的人,正在準備一場盛大的宴會,要請劉禹錫赴宴,鼓勵他不要輕言放棄。
這個李紳,也是大唐時代有名的詩人,他有一首《憫農》: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這首詩堪稱家喻戶曉,無人不知。可知他對劉禹錫的支持是相當給力的了。
聽了這個消息,杜小姐堅定地說:“我要去赴李紳的宴會,只有在那裏,才能夠再見到劉禹錫。”
“可是李紳的官好大哦。”小丫環說,“他是大司空,要請的人都是達官貴人,防衛一定是很森嚴的,只怕我們進不去。”
“不!”杜小姐說,“我們能進去,只不過,我們需要改變一下身份。”
【司空見慣的故事】
到了李紳宴請劉禹錫的那天,果然是賓客雲集,絡繹不絕的車輛聚集到了大司空的門前。但是很奇怪,從車裏出來的貴客一個比一個瘦,居然沒有一個胖子。這又是什麽原因呢?
原來,李紳這次宴會,請的都是自己的朋友,都是秉性剛直的讀書人,這些書生們因為有知識、有思想而做了官,但卻都無法适應官場上的規則,更不懂得怎麽撈錢,所以才一個個瘦得皮包骨的模樣。而那些懂得如何撈錢的肥胖官,此時都聚集在最有權勢的宰相李逢吉門下,李紳不會請他們,請了他們也不會來。
所以這是一次瘦子大集會。當大詩人劉禹錫出場的時候,現場一片歡呼之聲,因為他比任何人都要瘦,幾乎是天底下最瘦的人。
大司空李紳先發表講話,他說:“朋友們好,很欣慰地看到詩人劉禹錫在做了江南刺史之後,非但沒有胖起來,反而更瘦了。這說明什麽呢?說明劉禹錫沒有貪贓枉法,沒有貪污受賄。說老實話,我寧肯看到一個瘦成皮包骨且被罷官的詩人,也不願意看到一個官運亨通、肥肥胖胖,可他治下的百姓卻輾轉號哭的大貪官。諸位,吾貌雖瘦,以肥天下,讓我們為大詩人劉禹錫先幹一杯。”
衆賓客們齊聲響應,飲盡杯中酒,然後随意地聊起閑天來。過不多久,就聽李紳拍了兩下巴掌,等大家都停下來之後,他笑道:“諸位,我們都是窮詩人、窮書生,欣賞不起娛樂歌舞的。不過趕巧了,幾天前有個美貌的歌伎,餓昏在我府門口,我救醒她之後,她懇求留在我府中,今天我們就讓她出來給大家歌舞一曲,以助酒興,如何?”
衆賓客聽了,頓時紛紛叫好,劉禹錫也非常高興,他本是個極喜歡歌舞的人,不然也不會有驚羨天下的才情。
後面絲竹之聲奏響,就見一名容貌絕美的少女如彩蝶般翩飛而出。衆人看得目不暇接,驚呼不斷,都在說:“想不到今日竟然看到如此驚世之舞,大司空的門下,果然是不凡啊。”只有劉禹錫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他滿臉驚訝之色,望着那翩舞如飛的歌伎,好像是有樁什麽事情,讓他一時之間回想不起來一般。
那歌伎漸舞萦回,繞着劉禹錫翩飛不定,伴随着悠揚的樂曲,只聽她以美妙的歌喉輕聲唱道:“春風一曲杜韋娘,驿道梅花寄紅妝。歌舞歡盡人未歸,徒留孤月照寒窗。”聽了這首歌,劉禹錫身體猛然一震:“杜小姐,真的是你?”
大司空李紳看出來點端倪:“劉禹錫,你們在說什麽啊?”
“沒……沒什麽。”劉禹錫失魂落魄地坐下。在大司空的宴中,居然見到了他夢寐以求的杜小姐,這件事情給他的沖擊太過強烈,滿腹的疑問浮上心頭:杜小姐怎麽成了歌伎?可是她的家遭受了什麽可怕的災禍?在這裏遇到她,是偶然的,還是冥冥中命運的安排?
李紳又叫了他幾句,因為心亂如麻,他也沒有聽到,直到衆人喧鬧起來:“劉禹錫,大詩人,怎麽啞巴了?大司空讓我們欣賞到如此美妙的歌舞,你不準備寫首詩慶賀一下嗎?”
“啊,啊,”劉禹錫急忙站起來,“諸位,剛才我突然想起來了……嗯,一樁舊事。沒錯,是一樁舊事,失禮了,大人莫要介懷。今日我劉禹錫何其幸也,能夠聆聽如此天樂,欣賞到天界仙子般的歌舞,容我獻拙,即席賦詩,大家且莫見笑。”
于是,劉禹錫長身而起,吟誦道:“高髻雲鬓新樣妝,春風一曲杜韋娘。司空見慣渾閑事,斷盡蘇州刺史腸。”
詩成,衆人鴉雀無聲,目瞪口呆,因為這首詩的意思很明白,劉禹錫希望李紳能夠割愛,把這個美貌歌伎送給他。衆目睽睽之下,劉禹錫徑自離席,向司空李紳長揖拜倒。
李紳也呆住了:“劉禹錫,你好狠啊,賦詩一首,就想奪我府中最鐘愛的歌伎,這可不行,我可舍不得把她給你。”
劉禹錫再次長長一揖:“伏望司空大人成全。”
李紳的表情好不痛苦:“要不要這樣不講道理啊,要不要呀?對了劉禹錫,你這樣做,有沒有理由啊?”
劉禹錫笑道:“司空大人成人之美,就是再好不過的理由了。”
“切!”李紳的鼻子都要氣歪了,“劉禹錫,你真是個壞家夥,明明知道如果我拒絕你的話,大家就會罵我不解風情,不成人之美,不禮賢下士,不……總而言之,都怪我自己沒事找事,好端端的大家一塊兒喝酒多好,幹嗎非要讓杜韋娘出來給大家跳舞呢,唉!”
見李紳答應了,劉禹錫驚喜交加:“謝過司空大人。”在場的賓客們,也一起狂呼怪叫起來,為這樁士林的美事而頻頻舉杯。
當天,李紳就将杜小姐給劉禹錫送了過來。而這樁士林美談也從此載入史冊。
但是事情還沒完。
詩人劉禹錫與他心愛的杜小姐重逢,兩人喜極而泣,沉浸在戀人重逢的喜悅之中,卻不知道有一只可怕的黑手,正悄無聲息地向這對神仙眷侶伸了過來。
這一天,杜小姐正替劉禹錫研墨賦詩,門外突然有人敲門。小丫環跑過去,打開門,就見門外站着兩個黃衣信使,遞過來一紙诏書,說道:“禦任江南刺史劉禹錫,傳宮城禁令,皇後并禁城公主,于兩日後在皇城正殿舉辦盛大宴會,所有在職并禦任官員內眷,務須到會。”
小丫環飛跑回來,把消息告訴杜小姐和劉禹錫。劉禹錫聽了極是開心,說:“哇,皇城正殿舉行宴會,所有官眷都要到場,你去後一定會很開心。”
可是杜小姐卻有點不情願:“怎麽皇城突然要舉行這種宴會呢?以前可沒聽說過這種事,我不要去,心裏總感覺到什麽地方不對勁兒。”
劉禹錫勸道:“你是不是有點太多疑了?皇城正殿舉行宴會,這是多麽大的事情?這種事假不了的,誰有膽子在這種事情上做假?除非他不想活了。”
“說的也是,可我心裏還是……”杜小姐猶疑不定,“要不你替我去皇宮請個假,就說我病了,不能出席。”
劉禹錫失笑起來:“皇宮那種地方,豈是我說去就能去,你說不去就不去的?哈哈哈,不要胡思亂想了,快點梳妝打扮一下吧。等回來後,告訴我皇後長什麽模樣,說老實話,我還真有點好奇。”
【史上最大騙局】
到了日子,杜小姐沒有化濃妝,也沒有穿華麗的衣衫,只是一襲白衣,站在那些花枝招展的官家貴眷之中,卻出人意料地突顯出她那天然的氣韻,讓那些珠光寶氣、環佩叮咚頓失神采。
正像劉禹錫說的那樣,皇城正殿之宴,不會有假,達官貴眷全都來了,都想瞧瞧深居宮中的皇後公主長的是什麽模樣。浩浩蕩蕩的隊伍排出幾裏開外,把守禁宮的衛士仔細地檢查過每個客人的皇诏,只允許內眷進入,男子一律阻于門外。
劉禹錫一直把杜小姐送到宮門,看着她一步一回頭,他那瘦弱的身影湮沒于黑壓壓的人群之中。
進了禁宮之後,杜小姐才發現裏邊還有第二道門,十幾個黃衣人把守在門口,手持一份長長的名單,挨個叫着客人的名字,被叫到的客人就排隊入內,外邊的人繼續耐心地等待着。等了多半天,所有的女客都已經進去了,外邊只剩下杜小姐一個人,才聽到黃門官那懶洋洋的聲音:“杜韋娘入內。”
杜韋娘納悶地走進去,進去後再度大吃一驚。
裏邊是一個偌大的宮殿,一個華袍肥胖男子,40多歲的年紀,正笑眯眯地坐在椅子上:“你就是杜員外的女兒杜韋娘吧?哈哈哈,你可讓我找得好苦,想不到你這麽國色天香的女子,竟然被劉禹錫誘拐走了,唉,這可真是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當時杜小姐已經吃驚到了極點:“你是哪個?其餘的客人都哪裏去了?”
“我還能是誰呀?”那男子嘆息道,“我就是當朝宰相,李逢吉是也。你問其他的女客啊,你看清楚了啊,後面還有一扇門,門外就是馬車,客人們從前門進來,再從後面那扇門出去,早就全部回家了。”
“回家了?”杜小姐吃驚得已經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那……不是說皇後要在皇宮正殿設宴嗎?客人們怎麽可以回家呢?”
宰相李逢吉哈哈大笑起來:“別傻了,哪裏有什麽皇宮之宴。是你太美貌了,讓我忘情不下,所以想出這麽個辦法來,只是為了得到你而已,哈哈哈,擁美在懷,我李逢吉得其所願矣。”
杜小姐萬難置信:“你你你……你竟然敢用皇宮設局欺騙,就不怕被人發現,掉腦袋嗎?”
“開什麽玩笑?”李逢吉不高興道,“有沒有搞錯?我可是宰相耶。沒有我的許可,誰敢透露一點風聲給皇帝?除非他嫌命長了。”
這時候杜小姐突然扭身,疾速地向着後門沖了出去,想逃出這可怕的皇宮。可是門口立即跳出幾名黃衣人,像捉小雞一樣,輕松地扭住了她。李逢吉站起來,走到她面前,捏了捏她的臉蛋,怪聲怪氣道:“丫頭,咱們能不能別這麽缺心眼兒?你跟着劉禹錫那種窮酸書生有什麽好?跟我回府吧,最華麗的衣衫,最美味的玉食,讓你一生也受用不盡,哈哈哈。”怪笑聲中,拼命掙紮的杜小姐被強行扭到了車上,擄回了宰相府中。
宰相李逢吉竟然在皇宮中布設騙局,假稱宮中設宴,将朝中官眷全部騙入宮中,然後又從後門送走,卻單單扣留了劉禹錫最心愛的女人,這是晚唐年間的一件大事。但由于事情太過于詭谲,說出來讓人難以置信,事後竟然無人追究。
只有劉禹錫,他一連三次去宰相府,想找回心愛的杜小姐,可是宰相府人已被下令封口,誰也不提此事。宰相李逢吉更是對此避而不談,讓劉禹錫無計可施,垂淚而歸。
從此,大詩人劉禹錫終日以淚洗面,寫下名篇以懷念他那失去的愛人。
玉釵重合兩無緣,魚在深潭鶴在天。得意紫鸾休舞鏡,能言青鳥罷銜箋。金盆已覆難收水,玉轸長抛不續弦。若向靡蕪山下過,遙将紅淚灑窮泉。
而杜小姐自打被擄入宰相府後,誓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