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034
“不如,就懲罰輸的人成為魔女的換代者, 代替我來享受這永恒的青春與生命吧。”
阿芙莉亞的聲音, 久久地回蕩于寬廣的殿堂之中。
國王颔首, 說:“我接受。因為我必然是贏家。”
弗缇斯挑眉, 冷冷地注視着他:“國王陛下, 你确定你能接受我的箭?如果這個帝國因此而失去了統治者,那并非我的錯誤。”
海穆拉慢條斯理地解開了披在身上的、由雀羽織就的披風。他藏在披風下的手臂上,爬滿了詭谲的紅色紋路。他張開雙臂, 手掌間浮現出一杆長槍。
“你的弓是和魔女換來的, 由世界樹伊德拉西的枝幹做成。我手裏的這柄槍, 也是由同一棵樹的樹枝做成。但是, 它的威力遠在你的武器之上, 因為它曾是主神的武器,被賦予了百發百中的祝福。”
那是一柄漆黑的長槍, 修長的槍身上攀着暗金色的繁複紋路。那些紋路如同有生命體的游蛇,在長槍的槍身上反複游走徘徊。
弗缇斯盯着那柄槍, 發出了輕蔑的笑聲。
“看來, 國王陛下也和貪婪的魔女做了交易,從她的手裏得到了力量。這還真是一個笑話——侍奉着神明的神官, 統治着帝國的王者, 竟然是将靈魂出賣給魔女的惡徒。”
海穆拉的雙眸, 已然徹底由蔚藍轉為猩紅。
他沒有回答,而是握緊了那杆槍。
“我來裁決輸贏。”阿芙莉亞用羽扇抵着唇角,笑着說:“不準讓他人幫忙。聖女殿下不可插手。誰贏, 誰便得到聖女殿下與花瓶裏的孩子——”
“阿芙莉亞!”戴娅側過頭去,眸光淩厲地盯着她:“我的歸屬應該由我自己來決定。”
“我很高興,您有這種自尊自強的念頭。但是很遺憾,這個世界是不會聽弱者說話的。”阿芙莉亞攤開手掌,表示無奈:“他們兩人顯然都不想征求你的同意。”
說話間,兩個男人已經短兵相交。
弗缇斯帶着弓,但是這裏卻并不适合他使用弓箭,于是只能拔出匕首作為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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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光火石間,匕首與長槍已經相擊在了一處。
金石摩擦,迸射出刺目的火花。
那些纏繞在長槍上的淡金色镂空紋路,透出血一般的光輝,竟讓接觸到它的匕首彷如接受了高溫的烘烤,有了融化的跡象。
“你對狄羅毫無了解。”海穆拉收回長槍,眼簾低垂,開口說道:“她是個驕傲、任性、不可理喻的女人。唯有王後的位置,才可以滿足她的虛榮與野心。”
“她從前也許是這樣的,但她現在不是了。”弗缇斯一點都不畏懼惹怒這位名聲可怕的國王。
“是嗎?”海穆拉又将長槍刺到了弗缇斯的身前,緊緊地抵着那把可憐的匕首,猩紅的眸中泛着冷意:“我倒沒有看出,她有什麽改變。”
兩個人纏鬥在一塊兒,兵器交接的清脆尖銳響聲,在整片廳室內回蕩着。
戴娅目睹着眼前的一切,手越攥越緊。
她陡然大喝一聲:“都給我停下!”
屬于女子的尖銳喊聲,幾乎要刺破耳膜,也讓兩個男人都停下了動作。
“你們是把我當做戰利品了嗎?”戴娅的眉眼間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們以為我會乖乖遵從你們的交易?都給我滾吧!”
都給我滾吧——
給我滾吧——
我滾吧——
滾吧——
吧——
回音反複地回蕩着。
阿芙莉亞眨巴眨巴眼睛,忽然發現自己預估錯了形勢。
如果站在這兒的只是個普通女孩,她看着愛慕着自己的兩個男人為了她而戰鬥,恐怕便會自憐自愛着哭泣不停、手足無措,但偏偏站在這兒的是戴娅。她有屬于她自己的尊嚴和驕傲,就算別人不把她放在眼裏,她也會努力擠進別人的視線裏。
“海穆拉,你是不是在王宮裏過習慣了安逸的日子,忘記了我也是一名神官?”戴娅譏諷一笑,幾步走到了花瓶旁,朝沉睡的斐希亞擡起了手臂:“只要我願意,我也可以讓這個孩子立刻解脫死去。如果我不想讓他死去,只要有我的法術在,我也可以保護他的平安。”
這番話一出,海穆拉還沒有動靜,弗缇斯卻立刻停手了。
他很緊張那個花瓶中的男孩,時刻留心着他的呼吸。
“戴娅,你不要沖動。”他連忙舉起手說。
“你滾!”戴娅挑起眉毛,露出了冷厲的神色:“你竟然将你的主人當做戰利品!”
海穆拉豎起了長槍,淡淡地說:“你不知道如何解開我的法術。”
“那我至少可以殺死斐希亞,這樣你們就都不用為此考慮了。”她說。
“……”海穆拉的唇角揚起,他望向弗缇斯,說:“她沒有把你的弟弟當成一條性命,她的冷酷與她的父親如出一轍。除了我,沒有人願意接受這樣的她。”
“這并不冷酷,她不認識我的弟弟。”弗缇斯将破碎的匕首扔在地上,反手從背上拔出了弓:“而且,我了解她,她不會動手的。”
弗缇斯的話,讓戴娅內心複雜至極。
這份信任,讓她愧疚,又讓她歡喜。
眼看着停下的兩個人又要打起來,戴娅的眼中有一分焦急。
阿芙莉亞走過去寬慰說“不用擔心,他們兩人都不會死亡。我在這裏,怎麽會讓我可愛的孩子們死亡呢?”
弗缇斯不想因為戰鬥而波及到花瓶裏的弟弟,他有意識地朝着開闊的地方轉移去。很快,兩個人便離開了廳室。戴娅想追上去,阿芙莉亞卻扣住了她的手。
“不如借此機會,了解一下國王陛下的往事吧?”魔女笑着說。
“我不想知道。”戴娅冷冷地回答。
“你和他肯定會有成為敵人的一天,為什麽不提前做一些準備呢?”魔女說。
“……你想和我說什麽?”戴娅停下了腳步,望向她。
“你知道國王陛下手中的那柄槍是從何處而來嗎?”阿芙莉亞問。
戴娅想起那柄長槍,不由露出挑釁的嘲笑之色:“不是你給他的嗎?魔女竟然将手伸向了神明的使徒,還真是膽大妄為。”
“是我給他的。”阿芙莉亞握緊了她的十指,摩挲着她手上的戒指:“但是,那也是他的懇求。他和弗缇斯·加爾納一樣,有一位必須借助我的力量才可以殺死的人。你知道那個人是誰麽?”
阿芙莉亞的話,讓戴娅的身體微微一晃。
她的視線,在繪有前王室紋章的女像柱上逡巡着。
——她當然知道那個人是誰!
是她的父親,舍恩王。
“沒錯,是你的父親。”阿芙莉亞看着她發白的面色,恍若知道她心中所想,對她說話的聲音愈發輕柔:“正如民間所流傳的那樣,你的父王喜愛漂亮的少年,無論是從民間收斂來的普通孩子,還是貴族的後裔,只要被他看中了,便會被收入王宮之中。”
恍惚間,戴娅想到了她初見海穆拉時的模樣。
海穆拉跪在父親的面前。
女官的手中提着一只籠子,金絲雀上下地跳動着。
“海穆拉……父王……”戴娅的眼睫輕翕,聲音顫抖。
“是的。”阿芙莉亞俯在她耳邊,耐心地說道:“這位尊貴又年輕的國王陛下,也曾是你父親的嬖寵。你的父親十分寵愛他,喜愛他的金發藍眼,曾經十數日連續地召幸他。”
戴娅的手一抖。
“那時的海穆拉才……”
“很年輕”阿芙莉亞勾起唇角:“因為你父王的寵愛,他得以進入神學院學習術法。為了掙脫國王的束縛,他成為了最為優異的少年神官。然而,他的優秀卻只能換來先王更多的垂憐……那就是被制成‘花瓶’。”
阿芙莉亞輕輕朝她的耳垂上吹了一口氣,轉過眸光,望向了那沉睡在花瓶裏的男孩。
戴娅眸光怔怔。
這樣——
這樣的事情!
這種不可饒恕、應當被譴入地獄的事情!
竟然是曾經最為溫柔儒雅的父親親手犯下的罪行嗎?!
她的眼睫顫個不停,手指也是。這不僅僅是身體的顫抖,也是靈魂的苛責與折磨。
她是以家族為傲的人,可她最為珍視驕傲的家族,卻有着如此可怕的污點。更讓她絕望的,則是他的父親将斐希亞制成了花瓶。
他可是弗缇斯的弟弟啊……
他可是……弗缇斯的弟弟啊。
“其實,我也可以讓這個沉睡在花瓶裏的男孩醒來,這對我來說易如反掌。”魔女說:“但是,那太不劃算了。海穆拉與弗缇斯都答應将靈魂交給我,可他們卻都狡猾地拒絕成為我的換代者,這讓我很生氣。”
她還想貼近戴娅的面龐,和她說些悄悄話,但是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忽然出現了。
“阿芙莉亞,你這是連女人都不打算放過嗎?”
聲音從戴娅的手镯裏傳來,是利茲鄙夷的輕蔑之音。
“誰說的!”阿芙莉亞松手,說:“我為辛克萊先生神魂颠倒,現在正想方設法地變成人類和他共度一生。”
“你盡管騙騙那些不懂事的人類吧!”利茲的聲音越發輕蔑了。
龍插科打诨的插話,讓戴娅回過了神。她将自己的手從魔女手中抽出,冷然望向了她:“阿芙莉亞,你一直在動搖我的心志,想讓我變得愧疚,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什麽都沒想。”阿芙莉亞露出了無辜的溫軟神色。
“弗缇斯……”戴娅喃喃念了一聲,轉身朝外走去:“‘不準插手’是你們自己定下的規則,我可沒同意過。利茲,去保護你的主人。”
一聲輕嘯,紅發的少年出現在了戴娅的面前。
他露出腼腆的神色,說:“我可能不是那個國王的對手。他的槍有百發百中的主神祝福,我的鱗片也未必承受得住那樣的攻擊。”
“你最好別讓利茲進去攪渾水。”阿芙莉亞說:“你忘了它的龍息有怎樣的威力?如果弗缇斯不小心被再次誤傷了,我可不會幫着拔出龍息帶來的魔氣。”
“海穆拉……這麽難以對付?”戴娅的眉間焦慮之色更甚,她快速地朝外跑去。
就在此時,一聲巨響傳來。眼前的某一幕,恰好倒映于她碧綠的眸中。
長槍被投擲而出,帶着流溢的金色與漆黑的、鴉羽般的暗影,向着地面的長階激射而去。槍尖與石階相擊時,大塊的石磚崩裂破碎。揚起的風,将湖水掀起一層波浪。躲在暗地窺伺的女官與侍從們被風推着摔倒在地,打了幾個滾,再匆匆地抛開。
煙霧散開後,弗缇斯從那一地狼藉之中站了起來。
他低頭,察覺到自己的腹腔上被刺開了一道鮮血不絕的傷口。
阿芙莉亞盯着那道傷口,露出了滿足的微笑。
“魔兵造成的傷口,不是那麽容易複原的。弓與長槍,都可以給他們留下難以治愈的傷口。”
她說着,目光又轉向了弗缇斯的對面——海穆拉的手被血凝的箭矢刺傷,彷如遇到酸一般溶解開來,已經露出了內裏的白骨。
阿芙莉亞搖搖扇子,說:“現在,這兩個人的性命都已經攥在我手裏了。他們用魔兵擊傷了彼此,除非我為他們治療傷口,他們的傷口便會永遠保持原狀。”
“你不是說過,他們不會死麽?”戴娅問。
“不會死,也不代表身體會複原。”阿芙莉亞說。
恍惚間,戴娅明白了什麽。
“你從一開始就是故意的?”戴娅說。
“是啊。”阿芙莉亞很坦誠地承認了。
那兩個男人即使聽到了阿芙莉亞的話,卻置若罔聞,似乎殺紅了眼一般,繼續攻擊着彼此。戴娅盯着阿芙莉亞,問:“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的目标從一開始就很簡單。”魔女望向了她碧綠的眸子:“我只是想要您成為我的換代者而已,尊貴的聖女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