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鑄假幣
第二天,宋家的女兒就奉皇後旨進了宮。
宋家顯然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旨意而亂了一場,宋薇進宮的時候,眼睛都哭紅了。
她到了坤寧宮,宮人進去向皇後禀了話。皇後冷聲而笑:“哭什麽哭,她父親一口一個皇上冷落後宮,她親眼來瞧一瞧有沒有這檔子事兒不是挺好?”說着她悠哉哉地打了個哈欠,“皇上心慈,不肯她進了宮就出不去。若按本宮的意思,本宮真想賜她個位份,讓她自己嘗嘗什麽叫冷落後宮。”
掌事宮女在旁抿着笑躬身:“娘娘說的是。那您看,是不是把她交給大姑姑去?”
“免了吧,大姑姑多忙啊,本宮和皇上都不想讓她去添這個堵。”湯盈霜懶懶地笑了聲,“讓她先在外頭站着吧。本宮要睡一會兒,過了晌午再讓她進來磕頭。”
這會兒正是臨近晌午時。皇後睡下後不過多時,日頭就愈發地足了。
宋薇在外頭全無樹木遮蔽的地方站着,別說找個地方乘涼了,就是動都不敢随便動。烈日很快就照着她頭暈目眩起來,她眼前一陣陣泛着花白,身形也逐漸不穩。
宋薇心裏頭大致知道是出了什麽事,是父親惹得皇上皇後不高興了,所以眼下的苦她只能自己受着。
頭腦昏沉之際,她聽到背後不遠處有宦官賠着笑問安:“大姑姑。”
蘇吟邁過宮門的門檻,向那宦官笑道:“天氣慢慢熱了,太後着人縫制了幾只清涼解暑的香囊,我順路給皇後娘娘送來。”
她邊說,那宦官邊引着她往前走。一句話畢,便已離宋薇不遠了。
蘇吟注意到她,打量了兩眼:“這是……”
“哦,這是坤寧宮新來的女官。”那宦官說着,低下了眼簾,“光祿寺卿宋棣宋大人家的千金。”
……原來如此。
蘇吟當然立時就能明白原委,點了點頭,不再看宋薇,只笑問那宦官說:“皇後娘娘在午睡?”
“是。”宦官躬了躬身,接着伸手一引,“大姑姑若不着急,就先在側殿喝着茶等一等;若還有別的差事,小的遲些幫您把東西送進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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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急。”蘇吟一笑,塞給那宦官兩塊碎銀,便提步往殿門走去。然而前腳剛邁過門檻,幾步外立着的人忽然喊了起來:“又不是我上本參的您!”
蘇吟微微鎖眉,扭過頭。宋薇咬了咬牙,屈膝深福了下去。
蘇吟知道,宋薇難免會覺得冤。女兒家有幾個清楚父兄在朝中的事的?若換做是她,她大約也會覺得自己冤。
她便轉過身,一步步踱回了宋薇面前:“委屈麽?”
宋薇有些意外于她會這樣折回來,怔了怔,點了頭:“朝中的事,臣女一點都不知道。”
“但你父親可什麽都知道。”蘇吟淡然一笑,“若說起連坐,抄家、沒入奴籍、滿門抄斬、夷三族、誅九族,可都比召你入宮來得狠多了。你父親身在官場,就該知道自己的言行舉止都會牽連家人。你要怪,就怪你父親思慮不周吧。”
宋薇啞然,想與她争辯,又想不到話來駁她。蘇吟轉身複又向大殿走去:“好好候着吧,一會兒我幫你跟皇後娘娘回個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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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中,湯盈霜這一覺睡得格外長。蘇吟等在側殿中,一度懷疑她是不是為了讓宋薇多候一會兒故意不起,被宮人請進去之後,倒見皇後确實睡眼惺忪,是剛剛醒來的樣子。
湯盈霜一貫見到她就笑意迎面:“怎麽這時候來了?也不讓他們來叫本宮一聲。”
“沒什麽急事。”蘇吟福了福,便把兩只香囊呈了過去,“太後那邊着人做的,去暑提神,讓奴婢給您送給來。”
“這點事還勞你親自來。”湯盈霜邊說邊拿起香囊來看,看來看去,又把紫粉色的那只塞給了蘇吟,“這個你戴好看。”
“奴婢那兒有了。”蘇吟把香囊推回去,見皇後往床榻裏側挪了挪,就會意地坐在了床邊,而後便說起了宋薇的事,“奴婢剛才瞧見宋家小姐在外候着,曬得人都虛了。她大是有些委屈,奴婢跟她說了道理,但也覺得她确實是冤,娘娘不如先讓她進來?”
“……”湯盈霜的心裏沉了沉,繼而無聲一嘆:果然還是皇上更懂蘇吟。
蘇吟是真的心善。大是大非上她拿得穩,私底下又柔和得很。若他們真把宋氏召進來封個位份,她勢必真不會高興吧……
湯盈霜帶着幾分自嘲想着,自己又輸了。
接着她便吩咐了宦官:“讓宋氏進來吧。給她碗綠豆湯,讓她在側殿緩一緩,再進來見禮。”
聽了命的宦官一躬身,就退了出去。湯盈霜忽而目光一亮,捏了捏蘇吟的手:“對了,杭州新送進來一些絹扇,質地做工都好得很,本宮給你挑了幾把。”
“奴婢那兒有了。”蘇吟又笑道。
湯盈霜眉頭一鎖:“我知道你什麽都有。可我給你的……那是我給你的,你就收着!”
“……好吧,那奴婢就收着!”蘇吟應下,餘光掃見有人進來就轉過頭,便看到宋氏進來了。
宋薇在幾步外停住腳,規規矩矩地朝皇後下拜:“臣女宋薇,拜見皇後娘娘。”
“起來吧。”皇後朝她擡了擡手,就又看向了蘇吟,“知道你忙,先不多留你了。晚上若是沒事,過來一道用膳?”
“好。”蘇吟點點頭,就起身告了退。皇後在她從殿中退出去後,才又看向宋薇:“本宮不管在你父親口中,乾清宮大姑姑是怎樣的人,只要你記着,方才是她求情,本宮才叫你進來的。”
“……”宋薇悶聲應了句是,偷眼瞧瞧皇後,總覺着自己仿佛品着了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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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外,胡府。
胡骁聽說宋家的女兒被召進了宮後,就去宋家走了一趟,結果卻吃了閉門羹。他氣得不輕,回到府中就去了進來的愛妾房裏,大罵宋棣無用。
“我可沒少提拔他。如今皇上給他點臉色看,他就有膽子不見我了?”胡骁切着齒嘆氣,接着又想起來點事,叫來身邊的小厮,“去把二小姐請來。”
“哎……将軍!”身邊的寵妾杜氏千嬌百媚地擋住了他,柔柔地笑說,“将軍別急着找她了。咱這位二小姐,心是根本不在府裏,今兒一早就又出去了。”
“去哪兒了?”胡骁鎖眉,“又去宗人府了?”
杜氏點點頭,胡骁氣得信手抄起茶盞摔了個粉碎:“一個個都長本事了!”
“別生氣嘛。”杜氏的手在他的衣襟裏摸索着,“夫人一貫嬌慣女兒,二小姐自然主意大些。将軍若不喜歡,就讓妾身給将軍生個乖巧聽話的。”
胡骁聽得蹙了蹙眉,卻終究沒說什麽。
他身邊妾室多,但與正房夫人的感情也尚可,貫來不喜妾室們對夫人不敬、也不願她們挑唆他與夫人所出的孩子的關系。但今天,他實在是氣不順,眼前的溫香軟玉令他舒坦了些,他便懶得再去揪別的規矩了。
他或許早就不該這樣拘小節。包括在政事上,他也全然可以更大膽一點。
皇帝是已不聲不響地收了他的兵權,但他其他的準備也不是白做的。再過半年……最多再有一年,他必要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皇帝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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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末,前線大捷。在大軍回來之前,杭州織造先入了京。
此時離沈玄寧回折子要他入京回話其實已過去很久,杭州織造于是入宮就先告了罪,道自己實在是不敢掉以輕心,所以才決議查明之後才入宮回話,贻誤了旨意。
他能把事情弄個明白自然好,沈玄寧便沒有怪他,讓他入座回話。
結果這年過六旬的杭州織造,張口就砸來了一件大事:“若臣推斷無錯……蘇州織造徐海怕是在與朝中大員勾結,意欲謀反。”
沈玄寧眉頭倏皺:“謀反?”
“是。”杭州織造欠了欠身,“臣詳細查過,自去年□□月起,蘇州一地不僅對供入宮中的绫羅綢緞擡了價,還在民間巧立名目多收了稅款。這稅款卻未交予朝廷,但看着也沒落入徐海的口袋。”
“臣覺得奇怪,繼續追查下去,發現徐海與北邊的信件來往極為密切。其中究竟寫過什麽,臣尚不清楚,但臣查到這些稅款,有一部分拿去鑄了錢。”
“鑄假幣?”沈玄寧把這話點得更明白了些。
杭州織造點了點頭:“是。事情做得很隐秘,臣着人冒死尋來了幾枚,皇上請看。”
他說着摸出了幾枚銅幣,沈玄寧接過來一瞧,分量極輕,明顯是假的。
民間鑄假幣的事,歷朝歷代都有,大多是投機取巧之輩想從中牟利。
但這些想從中牟利的人,會費盡心思讓□□看上去像真錢,這樣才不易被察覺,也避免引來官府追查。
而做得格外假的,就是另一回事了。百姓們一眼就能認出的□□一旦大肆流通起來,天下必亂,多大的動蕩都可能發生,好事者想攪一攪渾水、讓義憤填膺的百姓為其所用,便也容易得很了。
尤其是當這些□□是從官府流出去的時候。
沈玄寧沉了一沉:“知道是在何處鑄的幣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