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自取其辱
周禺夫滿腹牢騷,大步流星地出了朱玉齋門檻。寶塔才從櫃桌底下鑽出來,憋得臉色通紅,額角汗津津的。她的筆方才一路滾落到櫃臺底下去,她蹲在底下找了些時候才找到。
将将擡起眼皮,門口處人影一晃,袍角翻飛的一瞬間,周禺夫就消失在門外。寶塔抹着汗津津地額頭,“好像周哥哥呀....”
“小姐,你瞧見世子了嗎?”小夥計托着最新的珠寶樣式站在櫃旁,“奇怪,方才還在這裏。”
寶塔有些茫然,指了指門口,“好像走了。”
“怎麽就走了呢?方才還說要看首飾呢。”小夥計搖頭,轉身打算将東西放回原處,嘴裏嘀嘀咕咕,“這些公子哥兒,不知道又要送什麽女人。”
周哥哥要送給新嫂嫂嗎?
不能不說,寶塔對何曜的話真是深信不疑。周禺夫的單身名聲都給何曜壞盡了。
寶塔咬着筆頭,“小哥哥,你可以給周哥哥送去呀。”她見過他給別人送貨,“周哥哥才走。”意思是你跑兩步就追上了。
人家又沒有定下要什麽,哪有送貨的道理?夥計覺得跟她說不清,趁着老板不在,有些沒大沒小。靠上前去,笑嘻嘻地摸摸寶塔的發頂,“他真要買的話,自己就回來了。你別操那麽多心,乖,寫大字吧。”
寶塔有些不樂意,噘着嘴拂開他的手,悶不做聲了。
她看見夥計将那些個精巧的首飾放回原處就去忙了,自己便放了筆從圓凳上站起來,将首飾拿出來,揣在袖子裏便出了店門。她還記得方才周禺夫離開的方向,現在也不過是幾句話的功夫,走不遠的。
不管是生病前還是生病後,她有些性子真是一點都沒變。多多少少有些執拗,夥計不送她便自己拿着去送了。夏日迫近,太陽底下走上一會兒便有些熱意上頭。寶塔鼻尖上滲出細密的汗珠,走了一程,她眼睛尖,一眼便瞅見了周禺夫,她一喜,在遠遠的地方叫他,“周哥哥——”
那一聲周哥哥,穿透力極強,撞得周禺夫腳步微頓。随之更大的羞惱湧上心頭,将那一絲從心底湧上來的喜悅壓趴下,他在心底咬牙切齒:真是撞了你的邪!
方才不是不出現嗎?怎麽這會兒又黏上來?以為誰在等你還是怎麽的?周禺夫可算是找着了出氣的孔洞,腳上步子更快,她越叫他越生氣行的也就越快。當真是傲嬌全開的模樣。
曹阿讓一會兒追着自家主子的步伐,一會兒又焦急的看看後面追上來的寶塔,他想請世子等一等,可嘴上又不敢說。只能瞻前顧後,左右為難。
曹阿讓揮着大蒲扇似的手掌,“快快快,寶塔姑娘你再快些。”
寶塔跑的辛苦,追上來的時候氣喘籲籲,“周哥哥你耳朵聾了嗎?”天都知道她說這話的時候真是沒有其他意思,純粹就是覺得周禺夫聽不到她的叫聲是耳朵出了問題。曹阿讓尴尬地摸摸鼻子。
周禺夫卻火冒三丈,可對上她誠懇的雙眼,烏溜溜的,不摻半分雜質,就那麽巴巴地瞧着他。他就是火氣再大,這時候也發作不出來了。只得硬邦邦地轉過身子,走他自己的路。他就是不想理她,非常不想。
不過如果她沒有跟上來的話,他的脾氣大概要到頂點了。算她有良心,跟上來哄他了。
寶塔兩頰嫣紅,至今還喘着粗氣,見他也不理人,轉過一條街自己走自己的,把她晾在身後。她愣愣的,他明明瞧見自己了,可是卻不理她。寶塔不知道怎麽就惹他生氣了。她紅着雙頰,無措地去看曹阿讓,“阿讓...叔叔...”
這聲叔叔還是周禺夫授意的...曹阿讓抹了把臉,生生地受了,“哎,那什麽,寶塔姑娘您趕緊跟上,世子就是方才沒找見您,有些難過。您快去,跟他說說話就好了。”
寶塔抿着唇看了眼周禺夫的背影,便低下頭,從袖袋裏将那些個精美的首飾掏出來,給曹阿讓,聲音不大,看出來她有些難過,“吶,這些可好看了,女孩子都喜歡。但是寶塔還沒學會算賬,你找我爹爹算吧....”
在她的認知裏,算賬是買賣首飾的一種必須程序,她還沒有太深的金錢概念。
曹阿讓接了燙手山芋似的,一股腦還回去,“你自己的事,自己交給世子...去去去...”說話就推着她往前。
周禺夫雖然腳步生風似的行走在前,但他心神可都留在了後面這倆人身上。他聽完了寶塔的話,腳步戛然而止,胸膛上下起伏,這輩子沒生過這麽大的氣。
好好的一張白面,漲成了醬紫色,指着她,硬聲道,“你還要跟本世子算賬?本世子耳朵好使着呢,沒聾!把你的東西拿回去,跟着我做什麽?怎麽不去找你的何曜?”
這種時候她居然還不忘賺他的錢!
寶塔被他的聲嚴厲色吓住了,捧着滿手的釵環耳飾立在原處,腳尖踟蹰,不知該怎麽辦。他那麽兇,寶塔心裏裝了個小孩子,罵不得,被他這麽一說,兩眼立馬噙了淚。
周禺夫頓時住了嘴,腦子清醒終于清醒過來。他知道自己要是再多說一句,她就要哭了。
曹阿讓不敢攙言,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誰知道寶塔帶着哭腔說,“寶..寶塔,不算賬了.......”
周禺夫絕倒!
“你——”怎的反倒變成他賴賬了?
世子喉頭血氣翻湧,“本世子難不成還差你那幾個錢?”
曹阿讓眼觀鼻鼻觀心.....
寶塔腦中成了一團漿糊,她弄不明白周哥哥到底是想算賬還是不想算賬,釵環要還是不要。腮上挂着兩行清淚,周禺夫頭一回對她這麽兇,她是個膽小的,便是有疑問也斷然不敢張嘴再問了。咬着嘴唇,不知所措,腦中忽然閃過湖邊那個壞人罵她的話,說她是傻子。她垂下頭去,“寶塔是笨蛋....”
兩個人根本不清楚對方在想什麽、在說什麽,思維也不在一條線上,要如何溝通?
周禺夫瞧見她那些釵環首飾,更覺諷刺,自取其辱!
他氣極,點頭自語,“呵,本世子是什麽人,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何必自甘堕落,做出這般低三下四的舉動。罷了、罷了,日後橋歸橋,路歸路。”終是看也沒看她一眼,自顧離去了。
曹阿讓急忙追上去,“爺......”匆忙間回頭囑咐寶塔,“寶塔姑娘你自己家去啊。”
寶塔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捧着店裏拿來的首飾徒留在原地,孤零零地看着周禺夫離開。頭頂太陽有些曬,路邊上有只瘦骨嶙峋的小土狗,一路走走嗅嗅,想是在找吃的。大概是被人打罵過,忽然擡頭瞧見她了,吓得不敢向前,貼着牆根兒站定。鼻腔裏發出屬于小狗兒的細弱的哼唧聲。
寶塔擦擦眼淚,騰出手去掏袖袋。她的袖袋就像個百寶箱,裏面可以裝首飾也可以裝着零嘴。傷心的孩子見了比她還可憐的,總會被轉移注意力。袖袋裏還有她出門前帶上的杏仁,被她吃的還剩一小半。她攤在手裏,鼻音囔囔,“小狗,過來....”
小土狗畏畏縮縮,貼着牆根兒站很久,想是最終被她手上的杏仁香味引去了。就着寶塔的手心,總算吃上一口東西。尾巴始終夾着,真是個小可憐。
一人一狗,就那麽蹲在那裏。
周禺夫折返回來的時候正瞧見她伸手摸狗頭,小狗去舔她手心。
周禺夫冷冷的笑了,“看來本世子真是不自量力,高估了自己在你心裏的地位。”他方才離開,氣歸氣,心裏總歸是不太踏實,最後還是返回來找她。他總以為,她會為他方才的斥責傷心,卻原來全然不是這樣,她心情好得很,都還能去逗街邊的野狗,沒了自己她也得趣得很,“也罷!”
這一回轉身,周禺夫便再也沒有回頭。
寶塔的杏仁都給小狗吃了,遙遙朝着周禺夫離開的方向望去,那裏沒有出現周禺夫的影子,她傷心地垮下了嘴角。
平日裏寶爹都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不叫她一個人外出。她能認識的路不過就是家門口的那一方天地,回首來時路,多個岔路口,她辨不清哪一個才是回家的路。
“.....家呢?”摸索着走了一條錯路。
那條小土狗颠着尾巴,跟在寶塔身後。
☆、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