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7
葉格看見他笑,也跟着笑了起來,等他把垃圾筐放好,兩人又洗了手,葉格想起來他方才說的志願者的事情,就問他:“你剛說志願者,是怎麽回事?現在去的話,還有玩具和零食嗎?”
蘇末拉着她去後院,邊走邊說:“志願者啊,大多是那些大學生,他們學校會組織什麽社團活動,我也不太懂,但是,我知道,每當逢年過節時,會來一波人,有時候一天好幾波,來的時候,都會帶好多玩具零食還有衣服。”
葉格神色裏有些向往:“大學生啊,這麽好。”
蘇末撇了撇嘴說:“反正他們給我們發東西時,總會有人在一旁照相,煩死了。”
葉格歪着頭,掰着手指道:“照相就照相呗,只要能有新衣服和零食。”
蘇末哼了聲:“你不知道吧,等他們走後,那些東西都要被收走的,根本就不會留給我們。”
葉格睜大眼:“收走?誰收啊?”
蘇末看了看四周,确定沒人注意到他們,小聲說:“當然是這裏的人了,嘴上說是先替我們收着,到時候以獎品形勢發給表現好的孩子。反正我在這裏五年了,也沒見他們發什麽獎品。”
葉格感覺不可思議:“那東西都去哪裏去了?都是小孩的衣服,他們大人又穿不了。”
蘇末神神秘秘道:“他們自己也有孩子的啊,反正有一次,我就見李老師,就是數學老師,讓你打掃辦公室衛生的那個變态,我就見過他兒子穿那些志願者送的衣服。”
“李老師的兒子?他穿的衣服,你能認出來?”
“怎麽不能?那件棉襖是一個大姐姐專門買給我的,當時我還試穿了,大小剛剛好。我怕與其他衣服弄混,還特意在棉襖背面的小鴨子圖案上用圓珠筆做了個記號。但是大姐姐她們走後,王叔就把衣服都收走了。我就再也沒見過那件棉襖了,直到有一次,李老師的兒子來孤兒院找他,我一眼就認出了那件棉襖,我還特意跑過去,看了看背面的小鴨子圖案,果然就是我做的那個記號。”
葉格三觀受到了嚴重沖擊,喃喃道:“李老師怎麽能這樣呢?”
蘇末呵呵笑道:“他兒子是個胖墩,棉襖套在他身上,都快把棉襖上的線給撐繃了,特別好笑。”
葉格卻笑不出來:“李老師這樣,就沒人管嗎?”
蘇末蹲下來,撿了一塊彩色的石頭,在衣袖上擦了擦,漫不經心道:“他們都這樣的,又不是李老師一個。”
葉格悶聲道:“你說的那些志願者呢,還有那個大姐姐,他們也不管嗎?”
蘇末擺弄着手裏的石頭,說:“他們在這裏待一下就走了,又不是這裏的大官,管不了這麽多的。哦,對了,有一次,這裏有個小孩,偷偷向其中一個志願者告狀。那個志願者就找院長評理去了,結果等他們走後,那個小孩就倒黴了。被院長打了十多個耳光,嘴巴都流血了,比你上次留的還多,可吓人了。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小孩偷偷告狀了。”
葉格呆愣了半天,腦子一片混沌,她低頭看着手裏的萬花筒,問:“那這個東西……”
蘇末笑的一臉燦爛:“這是我偷偷藏在衣服裏帶出來的,沒人看見。”
他拉着葉格繞到後院的一個牆角,噓聲,示意葉格不要說話。然後,他跪在地上,卸掉兩塊磚,招手讓她靠近。
葉格跟着他跪在地上,把臉湊過去,牆上的洞口裏,藏了一堆小玩意。
蘇末附在她耳邊,小聲道:“這是我的百寶箱,我所有東西都在這裏了,不過,不能藏吃的,怕把老鼠招過來。”
葉格的耳朵被他口裏呵出的氣撩的癢癢的,遂轉過臉去,鼻尖正巧碰在他熱乎乎的嘴唇上。她心裏一陣亂,捏着鼻子,打了個噴嚏。
蘇末看着她,笑道:“以後,這個百寶箱,也有你一份。”
葉格揉着鼻子,甕聲甕氣地說:“蘇末,你真好。”
他把裏面的玩具搬出來,咧嘴笑:“我們不是好朋友嘛,好朋友,就應該分享的。”
葉格點點頭:“嗯,好朋友。”
他們兩個玩了一會兒玩具,躺在地上看了會兒萬花筒,最後,分了那塊糖。
自從爸媽相繼死後一年多以來,第一次,葉格嘗到了甜的滋味。
很快就到了大年夜,一年當中,孤兒院裏最熱鬧的一次。工作人員早就回了家,只留下胖嬸一個人,孩子們像瘋了一樣,看電視吃餃子吃糖果啃甘蔗玩游戲,鬧騰了半宿。
蘇末領着葉格偷偷溜出來,爬到屋頂上看整座城市的煙花。
鞭炮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一排排的孔明燈流淌在夜空中,像一顆顆流星,流竄在萬彩紛呈的煙花中……
兩個小孩并排坐在屋頂,仰起稚嫩的小臉看着璀璨熱鬧的夜空,久久沒有說話。
新一輪的鞭炮聲響過後,四周有一陣的沉寂,靜的令人窒息。
蘇末開口,打破沉默,問:“葉格,你是不是想家了?”
葉格看着滿天繁星,說:“沒有,我不想家。蘇末,你呢?是不是想家了?”
“我也不想家。”蘇末扭臉看了她一會兒,又說:“葉格,你眼睛好亮,比天上的星星還要亮。”
葉格有些羞赧,擡手摸了摸自己的眼,小聲道:“哪裏有。”
蘇末認真道:“真的,騙你是小狗。葉格,我在你眼睛裏看到了星星。”
葉格把臉低下來,掰着手指頭,扭捏了半天,最後,咬咬牙,抿着唇,不甘示弱地擡頭去看蘇末。
明明暗暗的夜色下,蘇末的一雙眼睛幹淨清澈,烏黑發亮的眼眸裏,裝了一個銀河。
葉格剛要開口說“蘇末,我也在你眼睛裏看到了星星”,蘇末卻拽了拽她的衣袖,說:“葉格,有流星,快,許願。”
葉格趕緊學着他的樣子,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對着夜空許願。
睜開眼,仰臉看着孔明燈由大變小,由低到高,由亮到暗,直到消失在星空裏……這些孔明燈像極了一顆顆的流星。
葉格問:“你怎麽知道,剛才的就是流星,而不是孔明燈呢?”
蘇末神氣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就知道。”
葉格看着他,笑了。
蘇末問:“你剛許了什麽願?能告訴我嗎?”
葉格幹脆道:“希望我能快快長大,然後離開這裏,離開濱城。”
蘇末“哦”了聲,曲起雙腿,把臉擱在膝蓋上,烏黑發亮的眼眸慢慢沉了下去,像是雪夜裏的一座孤墳。
他說:“我不想那麽快長大。”
“為什麽呀?”
“長大後,我就會死了。”
“……”
“我媽媽剛過二十歲就死了,他們都說,我媽媽的病傳給了我,我也活不過二十。”
新年午夜十二點的鐘聲敲起,喜慶的鞭炮聲響徹整座城。
城市西郊的一家孤兒院裏,黑黝黝的屋頂上,坐着兩個被世界遺忘的小孩,在思考着長大與死亡。
最後一聲鞭炮聲停了後,葉格攥緊小小的拳頭,抿了抿唇,鄭重道:“蘇末,我剛才的那個願望不作數,我再重新許一個願,願上天保佑,我們永遠不會長大。”
老天爺啊,幫幫忙,拽住時間,讓它跑的慢點慢點再慢點……
可是親愛的小孩,古往今來,世間還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贏得過時間。
和時間賽跑,想跑在時間前面的人,都會被時間遠遠甩在後面;想躲在時間後面慢慢走的人,無一例外,都會被時間發現,拿着鞭子在後面抽着你往前跑,不停跑……
親愛的小孩,你看,時間是不是一個很狡猾的惡魔,連老天爺都不能奈它何……
冬去春來,夏去秋又來,秋走冬再來。一年四季,像是排着隊,趕趟似的,急着去死神那裏報到。
時間啊,你永不停歇一直走一直走,你都不會累嗎?
死神啊,你永不眨眼接走一個又一個人,你眼睛不會累嗎?
……
春天,萬物複蘇,榆錢敗了槐花開。
蘇末爬到樹上,在樹杈上鑽來鑽去,撸着一把把的榆錢和槐花。葉格站在樹下,仰臉眯眼看着明媚如春朝氣蓬勃的男孩,在一樹樹的繁花中竄來竄去,像一曲曲生命的奏章。
她伸開衣兜,兜住了他搖下來的榆錢和槐花,像是兜住了整個春天。
夏天,悶熱潮濕,什麽都在瘋狂的生長。蘇末的個子,又高了一頭,一張小臉上,已經開始有了棱角。
蘇末,你怎麽長這麽快呢?
蘇末把葉格拖在牆頭上,同她遙望着遠處的大海,向她描繪着海裏的魚蝦蟹蚌,并對她說,等他們出去後,他去海裏摸魚,烤給她吃。
葉格迎着海風,希望這天快點兒到來,又希望這天永遠不要來。
秋天,天高氣爽,蟲叫草枯,葉格躺在幹草上,看着天空白雲朵朵。蘇末拿着一根幹草莖,趴在地上給她掏着耳朵。
耳朵很癢,眼睛更癢,癢的她眼酸眼紅。
蘇末,你說,天上的白雲,和時間比,誰跑的更快?
冬天,刺骨冰冷,孤兒院就像座冰窖,感覺整個世界都被凍住。
蘇末用凍傷的雙手,拿着擀面杖搗爛水缸裏的冰塊,舀出一瓢瓢冰水,澆在洗碗盆裏,和葉格擠在一起,洗刷一堆堆的碗筷。
蘇末,你說,時間會被凍住嗎?
時間破冰沖刺,又是一年春來到。
柳樹抽出第一顆嫩芽的時候,葉格就知道,這個春天,注定不平凡。
這個春天,她瘋了一樣的想逃出這個瘋了一樣的孤兒院;這個春天,她無比的憎恨這個肮髒的世界;這個春天,她空前絕後的害怕長大又盼望着長大……
孤兒院裏的那個文文靜靜模樣清秀的啞巴女孩死了,死在了這個春天裏。
作者有話要說: 親愛的小孩,就快要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