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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1)

靳懿威與範敏兒一行人離江南愈近,累積的財富愈多,尤其是上一批品質純透、晶體完好的藍寶石鑲嵌發釵、項鏈跟耳環,全賣到好價錢,東西只要經過範敏兒轉手,那就是白花花的銀兩入袋。

對她這個能力最開心的莫過于一幹随侍的奴仆了,兩個主子匆促成親,手裏能有多少銀兩,他們心裏有數,所以早已作好食宿拮據的心理準備,沒想到自家夫人是個攢錢高手,靠着好眼光令身上的銀票愈來愈厚,帶着大家吃香喝辣,令衆人住得舒服外,連衣服也不忘添購,而且人人有份。

此刻他們入住一家舒适的客棧,用了晚膳,各自回房後,範敏兒就發揮纏功,硬是要讓靳懿威換上她為他買的一襲新袍。

靳懿威心情是矛盾的,他的心不希望向她靠近,但他的身體卻不聽指令,像有自我意識般乖乖站到她面前,讓踩着矮凳的她為自己套上衣袍。

範敏兒為他扣上衣領後,跳下矮凳,退後兩步,笑着打量他,「真好看。」一襲繡着銀線的圓領紫袍襯得他滿身貴氣又不失威嚴,俊朗出衆。

他道:「無須添衣,我衣物已足。」

「你是我的丈夫,妻子穿得好,丈夫總不能穿得太寒酸。」她愈看愈滿意,但這回打量的是他的五官。他的額寬,兩道劍眉下,黑眸深邃,鼻梁高挺,唇形性感,這張俊美無比的臉唯一可惜的就是總散發着冷峻及嚴謹的氣息,少了點人味。

靳懿威凝睇着她嬌美面容上的滿足之色,心跳突然加速,他眉宇一皺,沒說半句話,轉身就往自己的房裏走去。

「爺總是擺着一張冷臉,還是夫人厲害,能自在的和爺說話,對爺笑。」雁子小小聲的說着,她是真的很佩服自家主子。

「就是,真的很厲害呢。」玉荷也一臉認同。

也許連兩名丫鬟都沒發覺,這一趟南下,她們主仆間的界線在範敏兒率性親和的言行舉止下,已經愈來愈模糊。

「你們兩個,什麽厲害,爺又不會吃人,怕什麽!」範敏兒笑着打趣。

主仆的談話聲全落入隔壁房間的靳懿威耳裏。

他坐下,面露思索,他的确是習慣性擺出一張冷硬的臉孔,但在嫡庶分明的家中,動辄得咎,家人個個心中盡是狡詐與争鬥,他若不将自己保護好,就會成了他人鬥争的棋子,所以他總是與家人保持距離,拒絕被利用、被算計,但同樣出身嫡庶分明的家中,範敏兒卻是個異類,不僅主動求娶,又不吝惜在他面前展露她的喜怒哀樂,沒有絲毫矯飾,她怎能對他如此毫無防備?

「夫人,我已經将銀票按您的指示存進錢莊了,這是日後可以提領的印章。」

一牆之隔,內功精湛的靳懿威能聽到蘇二回報範敏兒交辦的事,說來他也是佩服她的,賺取的銀票竟多到放在身上都讓人不安心,這才存到錢莊,等到了定容縣後提領,減輕遺失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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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多是商人為避免長途攜帶金錢不便或被搶劫、偷竊的風險,才會思及的作法,怎麽她一個侯府閨女也能如此熟稔?

「錢莊的人知道我們要去定容縣,還說那裏雖然離知名的蘇杭遠了點,可也是富饒豐美、地靈人傑的好地方。」蘇二的聲音透着興奮,畢竟那可是主子日後要管轄的地方。

「是啊,那裏雖不大,但好山好水,許多富商在那裏購置宅院,通商港口附近更是店鋪林立,船員、商旅們,還有說着異國語言的洋商就在街上來回穿梭,熱鬧極了。」範敏兒腦海中已浮現了那裏的景致。

她怎麽會那麽清楚?靳懿威眉頭一攏。

玉荷好奇的問,「夫人怎麽知道這麽多定容縣的事?」

「呃——你家爺要在那裏當差,咱們這段日子在外行走,我當妻子的當然得趁機多多打探,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官場險惡,偏偏官商又是一家,爺要在那裏獨善其身是沒辦法的。」範敏兒說到後來透露出她的擔心。

「夫人對主子真好。」蘇二的聲音充滿感動。

「傻蘇二,你的主子是我的丈夫,我對他好本來就是應該的。」

怎麽會是應該的?他們不算是一對真夫妻,她頻頻付出,他雖有所感,卻因太多顧慮而不敢靠近。

靳懿威陷入深思,片刻之後,才恢複平靜。

之後,玉荷、雁子及蘇二分別伺候兩名主子梳洗沐浴,接着各自回房。

蘇二跟兩名車夫同房,三人圍桌而坐,蘇二口沫橫飛的贊美着範敏兒對靳懿威的種種好,沒想到一炷香的時間後,他就被另外兩人推出門。

他拼命搖頭,卻被繼續推到斬懿威的房門口,其中一名車夫還幫忙敲門。

「進來。」

靳懿威的聲音從裏面傳了出來,兩名車夫迅速的閃回房間。

蘇二只能硬着頭皮開門進去,搔搔頭,緩緩走到在看書的他身邊,吞了吞口水方道:「爺,再、再過七日就到定容縣,小的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那就別說。」靳懿威翻閱書本。

「不行,不說又、又很難過。」蘇二小小的聲音有些結巴。

他抿據唇,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視線轉向他,「那還不說?」

「主子跟夫人明明是夫妻,為什麽那個——過去府裏要給爺通房丫頭,爺也不要,是不是、是不是……」蘇二又吞了口口水,卻再也說不出話來,因靳懿威冷峻的目光射了過來,他吓得撲通一聲跪下又急急起身,以火燒屁股的速度跑了出去。

靳懿威抿緊薄唇,放下茶杯後,輕扣杯沿。蘇二膽子變大了,竟然懷疑他這個主子不能人道!他濃眉一蹙,範敏兒該不會也是這麽想?

思及這個可能性,他竟然有股沖動想到隔壁去将她拉入懷中,讓她明白他是如何的渴望她。

他渴望她,也是近幾日來他一直不願正視的問題。

當日,在她落水時擁她入懷的那一刻,他就能感受到身體的需求。懷裏的她十分柔軟,他還清楚的看到她濕身後那已然成熟的嬌軀,他并非柳下惠,因此如今每每與她對視,都成了一次次自制力的考驗。

這一晚,因徹夜難眠,他利用輕功無聲無息的掠窗而入,來到範敏兒的房間。

他伫立于床畔,凝視她許久才遲疑的伸出手想碰觸她的臉,但尚未碰到便又收回,再看了她一眼,才掠窗離開,回到自己的房間。

靳懿威苦笑,他在想什麽?他不該碰她,也不能碰她,算算時日,再過半年他就會死,而且還死得不明不白,所以他重生後開始找尋真相,按照前一世的種種經歷,以相同的軌跡再下江南,期許能在蛛絲馬跡中找到害死他的幕後兇手,逃過死劫。

這次的重返與前世不同的是他身邊多了個範敏兒,一個不在乎他的淡漠疏離、真誠付出的妻子,讓他硬如石壁的心牆出現了一絲裂縫。

只是他小心翼翼,步步為營,不僅暗暗練就一身好功夫,還養了一批替自己辦事的暗衛,就是為了将來做準備。目前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他絕不能因為她打亂計劃,悸動的心也只能就此打住。

靳懿威一行人一路輾轉南下,這一日終于進入江南地界定容縣的近郊,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綠意盎然的山巒,小小的村落多是白色牆壁、黑色屋瓦,斑駁的古橋旁,垂柳綠波,幽靜怡人,馬車前行就進入熱鬧繁榮的城中區,再往前便可見人來人往的港口。

兩名車夫在問了路人後,駕車來到縣衙所在的銅環大門前。車夫先行下車,與守在大門的衙役說了幾句話,就見一名衙役往裏面跑,另一名則快步上前迎接靳懿威等人。

當靳懿威等人走進縣衙大門後,偌大的院子裏已有多名衙役分成兩列恭候。他們清一色穿着黑色袍服,腰間佩長刀,腳蹬黑長靴。

衙役們雖然已知新官将上任,還偕新婚妻子同行,但當他們發現來自京城世家的縣官夫婦是俊男美女,每名衙役都禁不住看直了眼。

「咳。」

一聲輕咳突然響起,衆人連忙垂首而立。

出聲的是一名穿着藍色袍服的三十多歲男子,他先向靳懿威及範敏兒行禮,再自我介紹,「下官名叫魏幹,是前一任縣官的師爺。」

範敏兒看着他,前世她是知道他的,年約四十,身形高瘦,為人圓滑,态度也算恭敬,但她記得靳懿威并不重用他,幾乎是将他晾着。

思緒間,魏幹已一臉笑意的帶着他們開始熟悉環境。

占地不小的縣衙大宅其實包含兩大部分,前段為縣衙,有升堂辦案的衙門、衙役住的房舍及魏幹獨住的小屋,後頭就是關囚犯的地牢,但目前空蕩蕩,只關蚊子。

魏幹再帶着衆人行經一亭臺樓閣,穿堂過去,就是另一個相連的廳堂,也是提供縣官眷屬入住的私人院落。

此番沒有前後任縣官交接,因前任縣官不慎酒醉落海,一命嗚呼,其他家眷低調辦了後事便離開,新人新氣象,這座宅邸大致打點過,看來幹幹淨淨。

院落中的管事及幾名奴仆已站成一排,讓新主認識一番後,随即退下去各做各的事。

魏幹恭敬的看着靳懿威,「大人新官到任,今晚由江南商幫作東道主,為大人設宴款待,一些官員和商主會過去共襄盛舉,地點就在商幫的東成會館。」

靳懿威冷聲道:「他們的消息還真靈通。」

魏幹面色微微窘迫,「商幫看重大人到任,翹首以盼才密切注意。」其實商幫會有如此大動作的設宴,原因無它,正是因靳懿威入了皇上的眼,這裏只是他暫時栖息的小廟,所以這段時間大家套好交情,圖的仍是未來的利益。

靳懿威聞言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呃,大人跟夫人一路上舟車勞頓,請先梳洗休息片刻,待傍晚時分,自有馬車接送赴宴。」語畢,魏幹行禮後退出院落,暗抹一把冷汗。年輕俊美的靳大人比前任縣官更難讨好,可別「上頭」牽制不成,再下殺手,讓他成了短命縣官。

夜幕低垂,靳懿威跟範敏兒在魏幹的陪同下,乘坐馬車來到城中的東成會館。

會館內人聲鼎沸,衣香鬓影,觥籌交錯。

魏幹領着靳懿威夫婦與在場的賓客寒暄,其中有官有商,衆人在言談間莫不盛贊這對外貌出色的人中龍鳳。

範敏兒對這些人都不陌生,她的心甚至是激動的。她回來了,整顆心都要飛向宜和洋行,恨不得現在就過去看一看,但這無聊的商宴她又不能不來。

聽着衆人對靳懿威的贊賞,她将目光移到他身上,在她眼中,他的确是光芒萬丈,或許應該說是他孤傲冷峻的氣質處在這些利欲熏心的商官之中,特別明顯,無法忽視,她不由得朝他露出一笑。

在靳懿威眼中,盛裝打扮的範敏兒讓人印象深刻,美得令人驚豔失神,雖然宴席上并非沒有美人,只是範敏兒有着出塵如仙的容貌,尤其這突如其來的傾城一笑,更讓有些人忘形的贊嘆出聲。

此時,喧鬧的人聲突然安靜下來,原來是貴客臨門。

巡撫江方樁一身華服,以睥睨衆人、不可一世的模樣大駕光臨。他可是兩江總督面前的大紅人,從那雙閃動着精明狡詐的黑眸中,就可看出他是只面面倶到的老狐貍。

多名官商一一上來刻意逢迎、請安問候,靳懿威跟範敏兒也在魏幹高調的引見下,不得不上前寒暄。

前世範敏兒就對這名城府極深又極好色的老官吏很厭惡,能不遇見就不見,但此刻仍得裣衽行禮。

江方樁一雙老眼瞬間粘在她那張柔美嬌嫩的麗顏上,神魂差點飛一半,但老奸巨猾的他知道這是什麽場合,微微一笑就将目光移到俊美挺拔的靳懿威身上,拍拍他的肩膀,「今日本巡撫可是特地為你而來,咱們找個靜一點的地方聊上幾句。」

靳懿威直覺的看了範敏兒一眼,她微微颔首,給他一個放心的含笑眼神,再指指有不少女眷夫人同座的另一廳,他這才點點頭,與江方樁往後方的院落走去。

落單的魏幹很快的穿梭在賓客間,說笑自如。

亭臺樓閣、奇峰屹立的庭園內燈火通明,江方樁邊走邊說着定容縣這裏有許多公務應酬,雖是飲酒作樂,但身為縣官的靳懿威也不能缺席。

他指着臨水長廊旁池塘內的大小魚兒,意有所指的道:「小魚都懂得跟着大魚游,定容縣也有不少達官顯要,誰該趨之若鹜的與之交好也是同個理,站對邊了,金子、女人都有。」

靳懿威沒有表示,只是一雙黑眸深斂,教江方樁看不穿他心中所思。

「有些話不急着說,只是告訴你,跟外頭那些巨富商家好好相處,有所需,大家也好商量,若是遇到不上道的,怎麽應付也很簡單,只要箝制住生意命脈——」

江方樁的目光陡地一冷,話鋒跟着一轉,「同理,你若不上道,擋了某些人的財路,也是會被掐住命脈的,總之你若有什麽不懂,不知怎麽做,就來找我,本巡撫給你撐腰,江南一帶還沒人敢不買我的帳。」

見靳懿威仍是一臉漠然,他也不以為意,這種故作清高的小官,他見得還少嗎?不用一年,貪色皆來,誰耍清簾只是找死。

「對了,京城第一美人的名號果真不假,你的夫人确實是世上難得一見的美人胚子,本巡撫年已五十,僅僅看一眼也是神魂颠倒呢,哈哈哈——」江方樁目露邪淫,拍拍靳懿威的肩膀後,大笑離開。

靳懿威的黑眸閃過一絲怒火,若不是顧忌後面的事,他會毫不猶豫的剜出他那對色眯眯的老眼。

可以想見,宴席中以淫欲眼色看範敏兒的男人肯定不少,這裏面有太多大官、商賈,在他們眼中,他不過是個小官,敏兒只是個小官夫人,就算出手調戲也沒什麽大不了。

他黑眸一凜,明知不該調動已安排好的下屬,他還是走到一旁的僻靜處,吹了一聲暗哨。

倏然之間,兩名黑衣人從前方屋檐飛竄過來,站定拱手,「主子。」

「暗中保護夫人。」

那兩名黑衣人楞了一下,但多年來的聽命行事讓他們很快回神,拱手行禮後飛掠而去。

靳懿威真是白操心了,這裏是範敏兒的地盤,這個私人會館她更是熟悉,且這一室的來客張張都是熟面孔,要怎麽應付才不吃虧,她可是老手。

現在她刻意與幾名長舌的商號夫人同坐,就是要問問宜和洋行的現況,正要開口,見到一名姍姍來遲的賓客,她的心跳頓時亂了。

來人笑咪咪的走到她面前,向她自我介紹時,更讓她的腦袋陷入混沌。她有沒有聽錯,他自稱是宜和洋行的主事?那朱微茵呢?曾曉喬呢?

朱永信,這個胖乎乎,一身绫羅綢緞的中年人,就是她的親二叔。

此刻他自來熟的在她身旁坐下,一張嘴巴張張合合的,「靳夫人明天可以到宜和洋行走走,挑挑有什麽喜歡的。洋行裏的東西琳琅滿目,但茶葉更是其中的大宗,從南至北,各種頂級好茶皆有,我這個當家的可以一一為靳夫人介紹——」

範敏兒強忍住心底的嫌惡看着他,前世的她從來沒喜歡過這個長輩,他總是言辭懇切,實則一肚子壞水,是個見利忘義的小人,在她當家時,有事沒事就來打秋風,給她添亂,而現在他居然敢以宜和洋行的主事自居!

她心有不甘,但還是露出微笑,「怎麽我一路南下時,似曾聽說宜和洋行的主事是個年紀輕輕的女當家,我還想着到定容縣時一定要見她一面呢。」這句話自然是胡謅的。

沒想到朱永信突然一臉悲傷,煞有介事的長嘆一聲,「夫人聽到的沒錯,那是我的侄女微茵,只是兩個月前她就染上重病死了。」

範敏兒倒抽口涼氣,死了?!她怎麽死了?不是,這與前世不符,靳懿威才剛抵達定容縣,她忍不住再追問,「那……我聽說她還有個義妹,跟她感情極好,似乎已談妥婚事?」

朱永信臉色又一變,忿忿不平的道:「夫人就別說她了,我們家族都懷疑曾曉喬就是害死我侄女的元兇,卻苦無證據,她還鸠占鵲巢,想私吞宜和洋行——」

朱永信劈裏啪啦說了一大串,她适時問話,一旁的三姑六婆也忍不住加入,但每個人說的全是曾曉喬的不是以及朱永信的委曲求全。他們說了很多,到最後反而是聽不下去的範敏兒以身體不适為由,先行離去。

在她離開後不久,就有暗衛禀報靳懿威此事,他随即告知衆人妻子身體不适,他想回府關切,不理會喝多的人半醉半醒的調侃他愛妻、寵妻的嘲弄話語,執意離去。

靳懿威乘車回到縣衙,守門衙役連忙開門行禮,他一路穿過屋宇廳堂,來到後方院落,卻見範敏兒獨坐花園亭臺,一手支着手肘,似乎在深思。

明月高挂,他踩着月色走向她,隐隐看出她氣色不好。

範敏兒是心情欠佳,方才的宴席上,在她有技巧的打探下,從朱永信口中套出不少消息,卻讓她更加義憤填膺。

曉喬在二叔口中完全成了打着義女名義想竊取朱家百年家業的心機女,甚至還是害死自己的主兇,太可惡了,竟然這樣抹黑曉喬。依她對曉喬的了解,曉喬肯定是為了替她守住家業,正想方設法要将最有資格繼承洋行卻多年在外的大堂哥找回來當家,這才忍氣吞聲的接受各方的污蔑辱罵,就連已說好的親事也舍棄了。

不行,她現在就要去見曉喬!她突然起身,沒想到一眼就瞧見走進亭臺中的靳懿威,她一楞,「呃,你怎麽回來了?」

他看着她,「見識到那些人是如何的口蜜腹劍、話中有話也夠了,倒是你,不是不舒服,怎麽沒人在身邊伺候?」

「我沒有不舒服,只是想一人靜靜,就屏退下人。」她看着他,心裏十分沮喪。她在想什麽啊,這會兒跑去宜和洋行找曉喬,她該說什麽?說她是朱微茵,是曉喬死而複生的姊姊?

靳懿威仍凝睇着她,他第一次從她身上感受到一股深深的無力及挫折感,她一向是神采奕賣的,因此關切的問:「出了什麽事?還是受了委屈?」

他在關心她?他知道他此刻的眼神有多麽溫柔嗎?她的心突然怦怦狂跳起來,但念頭一轉,都什麽時候了,範敏兒,你還有心情犯花癡!

她要振作,她還得助曉喬一臂之力呢。

靳懿威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但她眼神流轉時,情緒變化明顯,此刻又回到他熟悉的神态。

她輕聲道:「沒事,可能終于到了這裏,難免胡思亂想,你也累了,我們梳洗梳洗休息吧。」

兩人相偕離開亭臺,一起往右邊的院落走去。這座院落是書房、蝴蝶廳及卧房三房相連通的房舍,對面則還有一間廂房,至于仆役住的房舍則在後院。

因為兩個主子未歸,蘇二、玉荷跟雁子仍在卧房前候着,一見兩個主子同時現身,連忙迎向前去,但三人目光又迅速的溜轉一下,因為下午兩個主子梳洗小憩時,一個在正房,一個在廂房,這會兒晚上就寝了,又是怎麽安排?

才想着,聰慧的範敏兒已柔聲開口,「大人日後會有許多公事要在書房批閱,睡正房較方便,我就住廂房。」

靳懿威定定的看着她,心緒複雜。

其他人頭低低的不敢多話,但眼中有着不認同。夫妻同床天經地義,何況他們已經安定下來了,沒理由不洞房,生個小娃娃嘛。

「大戶人家三妻四妾,當家獨住大屋,妻妾各別伺候是尋常的事。」範敏兒看着靳懿威說,當然他是不會明白原因的,因為再過不久,他就會開始忙,還會有不少商家閨女逮着機會硬往他跟前湊,就算他誰也不愛,最後仍有官家塞幾名通房丫頭進他的後院,到時還是要傷腦筋。

想到這裏,她心口怎麽有點兒悶?不會吧,上回發現自己心頭蕩漾着小小漣漪,她在事後可是理性的做了決定,除非靳懿威能安全度過半年後的死劫,她才會允許自己動心,只是——他現在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是怎樣?

靳懿威抿緊薄唇,心裏的郁悶之火更熾,他以為自己會要別的女子為妾?他若真的有意,當初又為何要答應娶她,拿她當擋箭牌。但這些事眼前如此大方的妻子并不清楚,他又莫名的在火大什麽?待情緒平複,才淡聲道:「就照夫人說的。」

不懂啊!兩個主子在外時,分住兩房,現在來到長住的宅院也分兩房?蘇二等人心裏實在納悶,但也只能各自整理去。

範敏兒楞楞地看着靳懿威頭也不回的走進主屋。怎麽他好像在生氣?她搖搖頭,在不敢多話的雁子和玉荷陪同下,走進對面的廂房。

靳懿威悶悶不樂的進入寬敞的卧房,蘇二随即伺候他沐浴,之後退出房間。

他僅着白色中衣,從卧室穿過一個精致小廳,來到書房,見他帶來的一些書籍及慣用的筆墨都已擺好,便翻開書本。此時,一個極細微的聲音入耳,他開口,「出來。」

三名黑衣男子倏地現身,拱手一揖,「主子。」

這幾人是靳懿威重生後花了幾年費心布局的暗衛,消息靈通,人脈極廣,武功高強。他看着其中一名,「有什麽消息?」

「二皇子在前陣子已經離京,大皇子派了暗衛一路盯梢,又派另一幫人用最快的速度前來定容縣,他們已分別與幾名官員和富商接頭。」該名黑衣人迅速回報。

另一名黑衣人則将寫着名單的信封遞上前,交給靳懿威。

他抽出信封一看,愈看臉色愈凝重,「這幾個人都給我好生盯着。」

「是。」三名黑衣人同時拱手。

靳懿威的臉色突然一變,「走。」

三人迅速從後方半開的木窗飛掠而去。

同一時間,一個嬌小身影快步朝書房跑了過來,顧不得敲門就推門而入,在這間窗明幾淨的室內緊張的四處張望,只見靳懿威坐在黑檀木桌後方,在明亮燈火下翻閱書本,神情如常,範敏兒松了一口氣。

「有什麽事?」他起身繞過桌子走向她。

她粉臉一紅,笑着搖搖手,「是我眼花了,我從我房裏看過來,見你這窗子好似有幾個黑影閃過,我還以為有人要對你不利,結果這裏只有你。」不是她亂想,他的命不長啊,而且本來比他晚死的朱微茵卻死了,誰知道他會不會上任不到半年就出意外。

深邃黑眸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你怎麽會以為有人要對我不利?」她也太敏銳了。

她笑得有點尴尬,總不能跟他說自己是附體重生,早知道他這一生的最後半年是怎麽過的吧?只好道:「我看到黑影就胡思亂想,卻忘了你其實會功夫,我多操心了。」

他仍凝睇着她,俊美的臉上卻是一片肅色,只有他清楚此刻的自己有多想将她擁入懷中,二十三年的生命裏,不曾有人如她這般在乎他。這段日子相處下來,他不僅對她刮目相看,還不小心對她上了心,但在脫離死亡的陰影前,他怎麽能這麽自私的擁有她。

「回去睡吧。」他的聲音低沉了幾分。

「你也別太晚睡。」她向他行禮,轉身走了兩步,像是想到什麽,又回過身道:「明天,我想到街上走走。」

他點頭,「接下來我會忙于縣務還有些許交際,恐怕無暇顧及你——」

「無妨,你忙你的縣務大事,我在管這小院子之餘,會自己找事做,你別擔心。」她貼心的接下他的話。

他不知該說什麽,只覺得她的體貼令他胸口暖烘烘的。

她已習慣他的淡然,只是笑着再度行禮。

靳懿威看着她嬌小的身影步出書房,還細心的将房門輕輕關上,方吐了口長長的氣,下次得更小心,不能讓她撞見那些人。

他走回桌前坐下,從抽屜中拿出那張名單,再自桌上的筆架拿起一支狼毫沾墨,在名單上方寫了幾個字,有的是「大」,有的是「二」,有的是「三」,但也有幾人是空白的。

這幾個字指的就是朝中備受囑目的大皇子、二皇子及三皇子,名單上有标記的是他已能确定那是哪位皇子的人,至于不确定的幾人則成了關鍵人物。

就他重生這幾年追查下來,他的死極可能是和自己擋了大皇子的財路有關。

定容縣是富賈之地,三名皇子在他死前一年都曾私下到訪,并與多位舉足輕重的官員、商人秘會,其中,大皇子帶走不少銀子打點事物,還涉及賣官,打算為自己打造一條從朝廷通到地方的勢力,以擴張權勢。

他當年就任,從前任縣官私藏的日志中發現這些秘密,還看到一件夾在其中的卷宗,是三年前的封檔舊案,但才剛開始追查,就莫名猝死了。

他重生後繼續調查,才發現江北有名富可敵國的富商萬泰安與任職地方官的江方樁來往密切,後來兩方關系生變,起因為萬泰安被榨出來的油水遠遠不夠江方樁所用,最後硬是被按了個莫須有的罪名,一家子以抄家、斬刑及流放作收,江方樁卻因此升官,來到江南成為巡撫。

思走至此,靳懿威黑眸盯着名單上的第一行字——宜和洋行朱永信。

在江南這一帶,宜和洋行的朱家堪稱富可敵國。

他冷笑,看來江方樁找到第二個萬泰安了。

翌日,靳懿威新官上任,但他沒有留在府衙辦公,而是讓蘇二駕車前往郊區南邊坡地。

就前世經驗,這個縣官留在府衙是沒事做的,商人忙着掙錢,官家忙着貪渎,平民百姓忙着在夾縫中求生存,忙忙碌碌只求三餐溫飽,繁榮的通商城市中,府衙形同虛設。

因此前世他在空轉一個月後,開始将心思移到南邊未開墾的山坡地,鼓勵貧困的農民認養,種植出的農作物由衙門統一收受,再找合作的店鋪代售,薄利多銷,利潤共享。

接着他整頓舊書院,讓無法受教育的孩子也能就讀。

他開始有所作為後,連帶的發現一些貪贓枉法的事跡,一些貪官污吏被他揪了出來,所以他在贏得百姓愛戴後,卻因為追查舊案而死得不明不白。

這一世他提前作為,為的是更快找出真相。他的腦海浮現範敏兒那雙澄淨動人的雙眸,心裏清楚,因為她,自己更想活着。

在靳懿威的馬車離開後,另一輛馬車也離開縣衙。

車內,範敏兒眉開眼笑的看着窗外的景致。

所以說,嫁靳懿威有什麽不好?他給了她好大的自由呢。

馬車行經港口,她看着停泊在岸邊的許多艘商船,船員上下扛貨,眼眶頓時紅了,更在馬車轉進熱鬧大道後,鼻子開始發酸。

眼前所見是一家家洋行,在她前世的最後半年,宜和洋行其實已不再具有壟斷性,港口這裏成立了不少對外貿易的通商洋行。

這些洋行雖然只挖走宜和洋行部分生意,但他們與商幫、商會及官吏的來往遠比宜和洋行熱絡,也會定時在商會開會交換消息、裁決一些仲介糾紛。

當時的她清楚這些通商洋行藉由這些聚會,在臺面下花錢攏絡官吏,有為官者當後盾,一步步搶占洋行這塊大餅,而她因不喜官商勾結,自然不會去趟這渾水。

曉喬的經商之道是她教的,因此曉喬肯定也不願與這些官商交流,再從昨晚在會館時,二叔跟那些富太太熟稔到不能再熟稔,還一面倒向他的氛圍來判斷,曉喬處境堪憂,她不會是一人單打獨鬥吧?

思緒間,宜和洋行的匾額已映入眼簾,它的位置很好,在大街拐彎處,上下兩層樓,門庭寬闊,物品排放得琳琅滿目卻不擁擠,反倒是有一股自在的優雅,走在其間,來客能伫足細細觀賞。店鋪後方則隔有幾間雅致小房,專為招待達官貴人,或品茗,或觀物。

馬車在大門前停下,範敏兒努力壓抑着激動興奮的心緒,在玉荷跟雁子的攙扶中下了車,也在兩名眼熟的老夥計招呼下,逼自己慢下步伐的走進店內。

「你們去買我交代的東西,等會兒再過來這裏找我。」她向兩名丫鬟微笑吩咐。

玉荷跟雁子點點頭,但在離去前,不忘要夥計們小心伺候,并将範敏兒的身分說了出來。她們并非擡身分壓人,而是這店內客人不少,其中幾名洋人,直勾勾地盯着她們家主子看,誰知道那些洋人會不會冒犯主子。

「原來是靳夫人,失禮了。」兩名老夥計連忙行禮,其人一人更說着要去找喬主子過來親自招待,讓另一名夥計先帶着她到後方雅間暫坐。

喬主子?範敏兒腦袋轟的一響,一定是曉喬!她無暇注意其他人對她外表的贊嘆,她只知道自己即将看到義妹,腳步不由得加快。

同一時間,另一個方向也有一人很快的朝她走來,但範敏兒太開心,壓根沒注意到。

一個身影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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