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從礦山回來,長沙城的局勢并不比礦墓和緩多少,甚至更顯危急。
雖然有窮奇援手,扭轉了丫頭病逝的劇情,避免了陳皮因此走上極端,将一腔仇恨轉嫁至張啓山身上。但這觸動和改變的只是陳皮一個人的命運,源頭的陰謀家并未剪斷,由此引發的種種陰謀也不會斷。
圓月孤明,清輝萬裏。張府高聳華麗的黑色鐵門緊閉,門口兩側的鮮嫩綠植,靜靜舒展在皓白月光下。張啓山走出卧房,右轉穿過一條狹長的走廊,向盡頭的書房走去。廊頂垂挂的吊燈發出昏黃的亮光,将他的身影拉長在腳下純白的大理石地面上。但他突然遲疑的停下了腳步,轉過身——身後數米的距離,靜靜站着一個人。
那人一身紅衣,卻背對着他。黑緞般的長發直垂到腰際。
“窮奇?”張啓山不确定的叫了一聲。
聽到聲音,那個人似乎要轉過身,卻在側轉身子時,倏忽不見了……
張啓山用力閉了閉雙眼,只覺得頭腦一陣沉重,邁進書房,坐進一側的紅木扶手椅上,額頭滲出一層薄汗。
第二日一早,霍家三娘來到張府時,窮奇還沒有下樓。
此時,張啓山帶人入礦山古墓的事已經在長沙城傳開,而城外礦山是霍家地盤。張啓山帶人私入礦山,不合九門規矩,霍三娘此行是為示威,并借此讨要他手中有關礦山的資料。
窮奇走下樓梯時,看到張啓山把手中茶杯猛地摔在地上,“啪!”一聲碎響,茶水四濺。他從沙發上站起來,返身利落的抽出張副官腰間的手/槍,槍口對準霍三娘,一聲怒吼:“閉嘴!否則殺無赦!”
窮奇從沒見過他如此失控、狠戾的樣子。
直到霍三娘離開客廳,走出張府大門,張啓山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也終于确定,從礦山回來後,自己的身體确實出了問題。
她走到他面前,看到他閉目坐回沙發上,身體微微前傾,剛才握槍的右手放在一側,不受控制的不停抖動。
張副官看到窮奇,将槍收起,沖她略點頭,退了下去。
客廳只剩了他們兩人。“張啓山。”窮奇輕聲叫他的名字。
聽到她的聲音,他立刻睜開雙眼,雙手交握,藏起微微顫抖的右手。“吵到了你了嗎?”他神情自若的說道,“要不要先吃東西?”轉頭看果盤空着,不悅的皺眉,正要開口叫人,窮奇拉住了他手。
他立刻感到一股暖流順着指尖向上,緩緩游動。他猛然收回雙手,還順勢站起身。
“我只是想探一下你身上的傷,你看起來很不好。”窮奇說。
“我沒事,”張啓山定了定神,重新轉過身,說道,“只是離開長沙多日,公務積壓繁多,沒有休息好,過兩天就沒事了。”
見她仍是眉頭微蹙,牢牢看着他,像是要從他臉上盯出什麽。張啓山不禁一笑,走近兩步,也緊盯着她。“老八說的沒錯,”他的瞳仁裏映出她的身影,“你皺眉的樣子确實跟我很像。”
窮奇臉上表情終于放松下來,下意識伸手觸了觸額頭,又看了看他,眼中漾出笑來。
張啓山也探手摸了摸她額頭。真是好哄。
齊鐵嘴應該算是除張啓山外,窮奇來這裏後接觸最多的人,但他那個位于長沙老茶營的奇門八算的“算命攤”,窮奇卻還從未去過。而張啓山這次來見齊鐵嘴,也沒有帶她。自然是因為,他要詢問齊鐵嘴關于從礦山回來後,身體的異狀。
聽張啓山說完,齊鐵嘴拿出一面銅鏡,說是百餘年前齊家祖上所留,據稱可避邪驅陰,照出陰魂厲鬼的原形。
張啓山拿過銅鏡,将信将疑,将鏡子舉至眼前。昏黃的鏡面映出他略顯疲憊的面容,并沒什麽異常,只一刻,卻見鏡中亮光一閃,已換了另一幅情景——
鏡中又是那道他看到過的身影,身披紅色嫁衣,背身而立。可這次,她回過頭了。張啓山看到,鏡中人轉過身,定定望着她。像是察覺到他的視線,忽而歪着頭,沖他微微一笑。額前精美的發飾,随着她的動作輕輕擺動,說不出的靈動美麗。
竟真的是窮奇。
畫面一轉,那抹紅裳染紅了整副鏡面,顯出一間新房,大紅的龍鳳喜燭在桌案上跳動,新娘頭蓋紅蓋頭,靜靜坐在床頭。然後,他看到了自己——一個身穿紅色喜服的自己。他看着那個自己輕輕揭開了新娘的蓋頭,而他心裏已經隐約知道,新娘是誰。
可她又是陌生的。蓋頭滑落,她擡起頭,不知是滿屋的紅色映襯着,還是本就如此,她臉上泛着好看的紅暈。
她仰頭看了他很久,然後語調輕快卻又帶着疑惑不解的說道:“那個張家小姐寧願上吊尋死都不願嫁你,我以為必是一個相貌極醜陋恐怖之人。可是你明明長得很好看啊!”
他了然:“如此說來,你不是那張家小姐。”
她說:“你猜!”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而鏡子這一頭的張啓山,從未見過這樣的窮奇。
她靈動的眸子映着燭火,亮得驚人,眼中仿佛盛放着一層層的數不清的色彩。看着他時,眼尾頑皮的微微上挑,帶着不自知的風韻——天真又不谙世事的風情。
齊鐵嘴見張啓山對着銅鏡一動不動,眼睛都不眨一下,魂不附體了一般,叫也不理,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也仿佛看不見。最後,試探的在他肩頭拍了一下。
“當!”一聲,銅鏡脫手,掉在桌上。眼前的畫面頓時消失不見。
齊鐵嘴誇張的拍着胸口,一臉劫後餘生的表情。“你吓死我了,叫也沒反應。看見什麽了?”
張啓山尚有些緩不過神,不确定道:“我,看到窮奇。我們,我們好像成親了……”
齊鐵嘴霎時瞪大了雙眼:“佛爺,你是在逗我嗎?那你這沒什麽病啊,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看了看堂外明晃晃的日頭,改口道,“不對,現在可還是白天呢,佛爺!”
張啓山不理他的取笑,認真問道:“你還記得,在礦山窮奇要獨自去墓室時對我說的話嗎?她說,我以前很相信她,意思應該是我以前就認識她,可我完全沒有這段記憶。還有我剛才在銅鏡中所見,明顯應該是發生在過去,但……”張啓山住了口,思緒紛雜。
齊鐵嘴收起取鬧,嘆息般說道:“佛爺,你終于肯提起這個問題了,我以為你一直要裝作視而不見呢!”
确實,窮奇并非今時今日才洩露出疑點,齊鐵嘴說的是他們從北平返回長沙的火車上。尹新月引得窮奇發狂,平息後她曾說的那句話。
“窮奇說,是她忘了,你忘了。所以你确實是忘了什麽,而且是關于她的。”齊鐵嘴說道。
“我可以肯定,我的記憶沒有任何問題。”張啓山的語氣斬釘截鐵,但心中所想卻是另一回事。她讓他答應,不要愛上別人。還有,她無意間在他耳邊洩露的只字片語,她說,我們只有這一次了……最後一次……
“佛爺,你有沒有想過……”齊鐵嘴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
齊鐵嘴試着用一種輕快的語調說道:“佛爺,你知道,窮奇她不是凡人。你沒看過話本,白娘娘和許仙的故事總聽過吧?人妖相戀大多纏綿悱恻,也許你前世是另一個‘許仙’,救過窮奇,她今生是來報恩的呢?或者你們前世就是一對情侶,今生又得以相遇。這樣就都說的通了,你忘了的,乃是前世。”
顯然,張啓山并沒有被他的輕快所感染,理智回籠,他面色冷靜道:“即便是真的,前世已過,往事盡銷,當與今生再無牽連,轉世新生便已經是另一個人了,怎能一概而論?”
“啧啧,這話真是無情!”齊鐵嘴感嘆道,“若是有哪個女子幾生幾世的追着我,我保證立刻娶回家,管他什麽是一個人不是一個人呢?”
張啓山沒有說話。頭頂古樸雅致的吊燈投下暗淡的光影,他們右側的香案上,燃點着兩支細長紅燭,讓他想起方才在銅鏡中看到的龍鳳喜燭。
齊鐵嘴也不打擾他。情之一字,他雖也未親歷,但也明白,總要當事者自己勘破參透。無需旁人過多置喙。
半晌,張啓山深吸一口氣,表情恢複如常。“你不是說這個銅鏡可以照出陰魂厲鬼嗎?為什麽出現的會是窮奇?”
如此一說,齊鐵嘴也是疑惑,只能猜測道:“這個我也不确定,這面銅鏡乃是我祖上所留,傳到我這裏已過了幾代,也許還另有其他作用吧。”
張啓山凝眉思索片刻,突然提到這一切事端的起因——那列莫名停靠到長沙站的死亡列車。“那趟軍列上的死者,皆是臉朝下,好像被什麽東西壓住一樣。我現在就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被什麽壓着一樣。”
四周的空氣似乎都随着這個詭秘森然的話題,變得冷凝起來。齊鐵嘴也神色一凜,保證盡快想出破解之法。
張啓山點頭,叮囑道:“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尤其是,不要讓窮奇知道。”
齊鐵嘴應下,突然問道:“佛爺,你剛才說的這些症狀,窮奇有沒有受影響?如果她也受到影響,就算我們不告訴她,她怕是也會知道。介時……”介時,她恐怕又會不惜一切代價的救你。
“應該沒有,”張啓山回想片刻,說道,“我來這裏之前,她看起來沒有任何異樣。”但想到,他也是在她面前佯裝無事,又不确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