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弦月如刀,高懸于蒼穹夜空。窮奇靜靜站在庭院內,在地上投下一道暗淡的剪影。庭院中央的雙層圓形噴泉,在素月清輝下,淙淙流動,清澈透明如冰冷緞帶。她衣袖揮過,噴泉水柱晃動扭曲,片刻卻又恢複如常。
夜色中,窮奇面色冷凝。已經五天了,她居然看不到他在那座礦墓中的情形。
她伸手撫上後頸,那裏似乎有什麽輕輕拂過,一陣輕癢發麻,手觸過,卻又沒有任何東西。
“夫人,”一個丫鬟走過來,“剛才管家來問,您今晚……還是不擺飯嗎?”
“不用,你們自己去吃,不用管我。”窮奇輕聲道。
“夫人……”丫鬟欲言又止。
窮奇沒想到她還有話說,轉身看過去。丫鬟似乎更緊張了,吞吐道:“夫人,自從佛爺離開,您幾乎沒吃過東西,今天二爺府上的夫人送來的橘子很新鮮,您吃幾個吧?”
客廳的燈光穿過窗口照射出來,明亮的連庭院石板的紋路都清晰可見。窮奇微微有些出神,恍惚看到他站在窗前,臉上是不多見的柔軟笑容。
張啓山……
他似乎也看到了她,臉上笑意加深,卻不說話,只是沖着她笑。
“夫人,怎麽了?”見她對着客廳窗口發呆,丫鬟不解道。
窮奇回神,眨眼再看,裝飾着精致花紋的窗口,除了孤冷燈光,再無其他。
“沒什麽,走吧。”她的聲音幾乎與月色一般冷然,邁步向屋內走去。她身上并沒有出現任何傷,想來他應該沒事吧。
剛剛踏上臺階,突然感到右臂一陣銳痛,她心裏一驚,鮮血已經瞬間浸透衣袖。
他受傷了!
“夫人!”丫鬟驚叫出聲,就見前一刻還走在前面的人突然轉身,白色身影如雲影閃動,消失在原地。
張啓山在密室孔洞內觸動機關,被嵌在內壁上激射而出的玻璃碎片割傷手臂,而且傷的不輕。
齊鐵嘴見他滿手鮮血的出現,也吓了一跳,連忙扶他坐定,擔憂道:“怎麽樣?”
張啓山閉目搖頭:“沒事。”
“窮奇必定也……”齊鐵嘴沒說完,但兩人心中都明白他咽回去的後半段話是什麽。
“佛爺,”見張啓山低頭不語,齊鐵嘴一咬牙坐到他身邊,“窮奇知道你受傷,恐怕一定會來這……”
張啓山睜開眼,這也是他最擔心的。但他們現在被困在這裏,什麽都做不了。
見他如此,齊鐵嘴又有些後悔——沒事提這個幹嘛,連忙安慰:“不過佛爺你也別太擔心,窮奇身手那麽好,又異于常人,肯定能化險為夷。”最後倒把自己給說服了,精神振奮的一拍手,說道,“對啊!窮奇那麽厲害,說不定還能救咱們出去呢!”
張啓山面無表情的轉頭看他,齊鐵嘴立刻偃旗息鼓:“但是!當然還是不來最好。佛爺,二爺的族人曾被困在這個密室機關二十七天,最後成功逃出。他們能出去,我相信二爺也一定有辦法出去。”
但此時的二月紅也正被困于另一處同樣的密室中。
“佛爺,你聽到了嗎?”齊鐵嘴忽然起身,凝神靜聽,“好像是窮奇的聲音。”
像是為了回應齊鐵嘴的猜測,密室內的六十四個洞口,又傳來一聲窮奇的呼喊。她喊的是:“張啓山。”
她果真來了。
“我剛才好像聽到窮奇姑娘的聲音,是不是她?”随着一聲詢問,二月紅的身影出現在張啓山和齊鐵嘴所在密室的一個洞口前。
“二爺!”齊鐵嘴驚喜道。
張啓山也不禁面色一松,立刻問道:“你找到走出這裏的方法了嗎?”
不管齊鐵嘴把窮奇說的多傳神,但她對墓底下的世界毫不了解,這裏機關重重,她一個人硬闖實在吉兇難測。他們必須盡快找到她。
二月紅點頭:“我找到離開的方法了。”
張啓山站起身,卻踉跄欲倒。齊鐵嘴連忙扶住他:“佛爺,你怎麽了?”
張啓山伸手按住後頸,痛麻的感覺似乎更嚴重了,嘴裏卻說:“沒事,我們先離開這裏。”
二月紅走過來,緊盯住張啓山的雙眼,叫了一聲:“老八。”
齊鐵嘴就站在張啓山身邊,聞言默契的扒開他衣領,一看之下頓時大吃一驚 :“是那個頭發病毒!”
“你必須馬上拔/出來,時間一長它只會侵入體內更深。”二月紅說。
“不行。”張啓山斷然拒絕。至少現在不行。頭發侵入體內,要拔出必須割開皮肉,從肉中拔出時更是痛苦萬分。而這些都會放大數倍,複制到窮奇身上。她現在一個人闖進墓穴,這些傷只會讓她的處境愈加危險。
齊鐵嘴和二月紅也知道他為什麽猶豫,“但你有沒有想過,你不盡快拔出,這些病毒對你的影響,可能也會同樣影響窮奇。”二月紅說道,“況且你拖得越久,最後她只會越痛苦。”
此時的窮奇,也已經走到這片迷宮密室。密室的東南西北四角各有一座一人高的青銅猛獸,獸托巨鼎,鼎內火光熊熊燃燒,照亮這一矩形房間。四面高聳的牆壁上是六十四個敞開的洞口,猶如六十四個怪物的巨口,大張着,時刻準備吞噬任何靠近的生命。
這六十四個洞口,暗合伏羲六十四卦的卦象,每個孔洞之後又有四千六百多條路線。一條一條去找不可能,但現在糟糕的是,她居然感知不到他的位置。
“嘩啦啦!……”突如其來一陣鐵鏈絞動聲,回蕩在空洞的密室內,如同黑白無常手中的鎖鏈,正拖着生命終結的凡人命魂,緩慢的行走在幽冥之路上。
窮奇環顧自周,看到張啓山雙目緊閉,低垂着頭,被粗重的鐵鏈絞着,自墓頂一點點垂下來。
“窮奇獸,十世孽緣已過,你還是執着不放嗎?”虛空中訇然響起一道聲音,回聲陣陣,如洪鐘敲擊,佛音環繞。
窮奇瞳孔驟縮,緊盯懸在半空的張啓山。“孽緣?!何為孽緣?何為善緣?我只知,芸芸衆生,紅塵十丈,我遇到他,他便是我的緣。與天道何幹?與善惡何幹?!”
“窮奇獸,你本上古兇獸,此情劫本是讓你渡劫,化去滿身戾氣。你卻沉溺其中,寧入十丈紅塵,不踏菩提淨土,千年猶不悔悟。”那個聲音繼續道,“現已是最後一世,你若幡然醒悟,天道慈悲,尚可渡你。若執着妄念,便随種種惡業,長堕地獄道。”
四角的火光似乎燃得更旺了,無聲無息,仿佛與這個世界隔着透明的結界。窮奇不再多言,向張啓山的方向飛身而起,面色冷凝如霜,白衣盡染為血紅。
長堕地獄道?她就是地獄道!
六十四個洞口突然箭影齊發!窮奇冷笑,一道紅色光圈将她和張啓山籠罩在內。雷擊她尚且不怕,何況這小小箭雨。霎時,一支支羽箭撞上光圈,紛紛失去力道掉在地上。
此時,後頸突然一陣劇痛,像是一只觸手伸進皮肉,然後拽住筋骨用力拔起。窮奇一滞,護住兩人的紅色光圈閃了一閃。就是這一瞬間,一支冷箭急射而來!
窮奇不及多想,翻身擋在張啓山面前,仿佛攜着千鈞之力的箭矢自她胸口洞穿而過,去勢不減,同樣将張啓山一箭洞穿。窮奇心中一陣劇痛驚駭:“張啓山!”
鐵鏈被她徒手削斷,兩人自半空落下,窮奇将他護在懷裏,慌亂的伸手捂住他胸前箭傷,溫熱的鮮血從她指縫間汩汩流出。她感覺到那黏膩腥熱,卻猶自難以置信:“為什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張啓山,張啓山……”
他一動不動,窮奇抱着他也一動不動。十世!她走了十世!!為什麽改變不了這結局?!
她身上紅光驟然騰起,像是那巨獸鼎中的火燒到了她身上。“天道!天道!!”
天道容不下他們,那她就毀了這天道!
“好了。”二月紅将侵入張啓山皮膚的頭發取出,傷口簡單包紮後說道。
張啓山站起來:“那我們盡快離開這裏。”
“對對,”齊鐵嘴附和道,“窮奇來找我們,現在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二月紅走到密室中央,正要将鐵彈子打入洞口來探路,整個密室突然一陣劇烈搖顫。
“怎麽回事?”齊鐵嘴連忙抓住張啓山,“佛爺,咱們不會這麽倒黴遇到地震了吧?”
“安靜。”張啓山伸出一只手,示意齊鐵嘴別說話。
密室內安靜下來,一聲悲怆到極致的怒吼從另一側傳來,響徹耳膜。
是窮奇!
“佛爺,好……好像是窮奇的聲音。”齊鐵嘴說道。
随着這聲哀吼,密室搖晃的更加厲害,頭頂開始有灰塵石屑接連掉落。
“一定出事了!”張啓山轉身對二月紅道,“二爺,我們必須盡快找到出口!”
二月紅應下,手臂蓄滿力道,指縫間的鐵彈子準确的打進每一個洞口。而後閉目靜聽。
片刻,二月紅倏的張開眼:“找到了!”
三人穿過洞口,出現在另一間密室。張啓山一眼看到,窮奇倒在密室正中,身上紅光暴漲,如同瀕死前要釋放完身上所有能量。就是這股力量不停沖撞,幾乎毀掉整個古墓。
張啓山從洞口處一躍而下,向窮奇沖去,但室內狂躁亂撞的力量立刻将他彈開了。
“佛爺!”齊鐵嘴和二月紅也趕過來,攔住企圖再靠近的張啓山。
“這樣不行,你根本無法靠近。”二月紅說道。
“這到底怎麽回事?窮奇是受傷了嗎?”齊鐵嘴疑惑又擔心。
頭頂開始有巨大的石塊砸下來,張啓山将二月紅和齊鐵嘴一把推開,沖進亂撞的紅光。紅光如鋒利薄刃,一寸寸淩遲而過,劃開衣袖,在他身上割開一道道血口。
“窮奇!”
不知道是他的喊聲,還是身上爆開的一個個傷口驚動了倒伏在地上的人。她動了一下。
“窮奇。”張啓山把她扶起來,拂開蓋住她臉頰的亂發,輕拍她臉,“窮奇,醒醒。是我。”
“張啓山……”她喃喃出聲,睜開眼,臉上浮起一抹笑,“張啓山,你別怕,我會陪着你。”
張啓山皺眉,地面搖晃,碎石不停砸落——她還是沒醒。“窮奇,你快清醒過來,古墓就要塌了!”
她像是終于聽到他的聲音,呆愣了一瞬,遲疑的伸手撫上他臉頰,觸到指尖溫熱,眼中慢慢聚起明亮水光。“張啓山,你沒有死……我怎麽忘了,我沒事,我還活着,你不會死的。你沒有死……”
他沒有死?
所以她剛才這樣,是因為以為他死了?
紅光平息,張啓山拉下她布滿斑駁血跡的手握在自己掌心,輕輕将她攬進懷裏,聲音帶着嘆息:“沒事了,都是幻象。我沒死。”
她曾說過,如果他死了,她會陷入下一場沉睡。可是現在,她以為他死了,卻是如此。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的生命中,會遭遇這樣激烈的感情……
作者有話要說:
更的好忐忑,舉着刀的,先把刀放下……大家都冷靜,我保證,下章放點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