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邁下火車,窮奇看着北平車站長長的站臺走廊。清晨的天空還帶着未散盡的薄霧,她微閉了閉眼,四周嘈雜的聲音盡皆湧進耳膜。
倏的張開雙目,看向左前方。那裏坐着一個身着西裝身材嬌小的“男子”,身邊簇擁着三四個穿同樣綠衣的下人。
“怎麽了?”見她突然停步不前,張啓山問道。
窮奇沒說話,收回目光,看向另一側高舉在一人手中的牌子——曲如眉。
張啓山也看到了。“看來接我們的人已經到了。”他說。
“不是,你們倆是不搞錯了?人家接的是曲如眉。”齊鐵嘴說道。
“古詞人牛希濟曾作:新月曲如眉,未有團圓意……”
張啓山的詞未吟完,寫着“曲如眉”三字的牌子,突然啪一聲脆響,從中間整個裂開了,“當啷!”掉在地上。
沒有人注意到窮奇袖中白光一閃而過,張啓山也沒看到,但他知道是她。他側頭看她,窮奇并不狡辯:“我不喜歡這三個字。”她說。
兩耳隔牆花,早晚成連理……
張啓山三人走到接站人面前,報上彭三鞭的名號,拿出請帖。那裏因為窮奇的小動作騷亂了一陣,但到底是新月飯店,很快恢複鎮定有序。
左側不遠的低聲交談吹過來。“他就是彭三鞭啊”,“小姐還動手嗎”,“告訴他們撤吧,不許動手”……
窮奇低着頭,隐在寬袖中的手指動了動。怎麽辦?好想殺了她……
“等一下,”看着張啓山三人向出站口走去,尹新月叫人,“給我查清楚,他身邊那女的是誰?”
走出車站,新月飯店安排送他們去飯店的司機卻又是那個女扮男裝的女子。
聽着她呱噪的嗓音,窮奇的雙手越攥越緊,連齊鐵嘴都發現了她的異常。“窮奇,你沒事吧?是不是不舒服,臉色很難看。”齊鐵嘴問道。
張啓山看到她身上的雪白衣裙居然隐隐泛起紅色,裙角無風自動。心下一驚,她似乎在動怒。伸手緊握住她的手。“窮奇,”他聲音低沉,“有什麽事到新月飯店後再說。”
窮奇臉上的神情一瞬間松動,放開手掌,身上紗裙恢複至純白,裙角垂落。
尹新月盯着兩人握在一起的手,恨不得在上面燒出個洞。
齊鐵嘴坐副駕,窮奇和張啓山并排坐在後面。
“呃,二位爺,”充當司機的尹新月說道,“聽聞大西北天氣惡略,經常是飛沙走石,毒太陽曬得地皮都開了花。可是您二位爺保養的還挺不錯啊。尤其是這位小姐,皮膚跟剝了殼的雞蛋似的,我在這北平城也沒見過像小姐這麽水靈的姑娘。”
“嘿,你個毛頭小子!”齊鐵嘴斥道,“膽子不小啊!眼睛往哪看呢?這可是我們爺的人,專心開你的車!”
“小的冒犯了,原來這位是夫人啊!真是……真是,郎才女貌!”尹新月竭力忍住自己的咬牙切齒。
窮奇和張啓山都沒開口說話。
車子徐徐停在新月飯店門口,眼看着張啓山三人走進去,尹新月氣急敗壞的扯下頭上的帽子,随手往身後一扔,立刻有一個人上前接住了。
“來我新月飯店居然還敢帶着女人!就這樣,還……還敢招惹我尹新月!簡直太不把我新月飯店放在眼裏了!!”
“小姐,”一名下人走到近前,“那我們是不是要——”右手在脖頸處一劃而過,做了個滅口的動作。
“查清楚了嗎?那個女人到底什麽身份?”尹新月冷靜下來問道。
“那個女人沒有查到,但可以确定,彭三爺并未成家。否則老爺也不可能應下這樁婚事。”
張啓山等人此行是為求藥,要在拍賣開始前四處打探,熟悉新月飯店的環境,以及其它參加拍賣之人,一樓大堂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一走進大堂,齊鐵嘴就一臉驚訝,誇張的叫了聲:“我滴個乖乖!”指着一名道士興奮的向張啓山和窮奇介紹,“我跟你們說啊,這個人江湖人稱斷手李,據說能通天意,可以與鬼神對話。”
張啓山一臉興味:“如此說來,你跟他是同行?”
齊鐵嘴“嗯”了一聲,轉到窮奇身邊。“窮奇,你要不要讓這個高人給你算算姻緣啊?”
“姻緣?”
“對啊!你和——”齊鐵嘴拿眼瞟張啓山。
窮奇臉上蕩開一抹笑:“你不是也會算嗎?你給我們算吧。”
齊鐵嘴滿臉感動:“窮奇丫頭,還是你相信我!好,你放心,你和佛爺這段姻緣我保定了!”
張啓山警告的撇了他一眼,齊八爺如同沒看到。“快快,窮奇丫頭,先把你生辰八字報給我。”
三人正說着話,被齊鐵嘴贊得如同仙人的斷手李向這邊走來。他們三個人站在門口的位置,想來斷手李是要出門,目不斜視的從他們面前走過,卻又突然停下腳步,深邃的目光望向窮奇。
“貧道有禮了。”斷手李最終還是走到他們面前。
“道長客氣了。”回話的是齊鐵嘴,應對有度,完全看不出來前一刻他還是個資深粉絲。
“姑娘,”雖然窮奇沒開口,斷手李還是不放過她。“貧道這裏有一句忠告相送——這裏不是你該留的地方。”
一時間,張啓山和齊鐵嘴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那道長認為,我該在何處?”窮奇面色淡淡的問道。
“姑娘當知,三界六道各有其限,殊途即是殊途。萬事執着不放,便生心魔,心魔不滅,不能超脫。最後,只會傷人傷己。”
“這界限是誰定下?又有何道理?我就是要打破這界,這限。”語出妄言,她的聲音也依舊是淡淡的。
斷手李搖頭嘆息:“貧道言盡于此,施主好自為之。”說完搖頭而去。
好自為之?她從來不知什麽是好自為之。天道恒大。日月淺息,四時更替,幽冥之間,萬物皆随因緣。可她不明白,天道怎麽就容不下他們之間的緣?!
“哎,哎!”齊鐵嘴沖着飄出門口的道袍招手,“道長,什麽意思?你說清楚啊!”
“來窮奇,吃橘子。”回到客房,齊鐵嘴像是已經完全忘了,大堂時斷手李說的可疑之言,端出一盤橘子叫窮奇,“我剛讓人在外面買的,嘗嘗這大北平的橘子跟我們長沙城有什麽不一樣。”
窮奇站在留聲機旁,專注的盯着細細唱針,和唱針下不停旋轉的黑色唱片。裏面傳來飽滿的京劇腔——《穆柯寨》。
“行了小窮奇,快過來,那個破機子有什麽好看的,來吃橘子。”齊鐵嘴說道。
窮奇走過去,齊鐵嘴化身心靈手巧齊裁縫,坐在沙發上操着剪刀對着一塊厚實輕軟的白布修修剪剪,最後剪成鞋墊大小,覆在張啓山鞋底上——是為晚上夜探藏寶閣做準備。新月飯店內散布在四處,身穿綠衣的女子,實為聽奴,個個耳力驚人,鞋底厚軟的布料可以最大限度減小腳步聲。
心靈手巧齊裁縫完美收工,探手自果盤內拿了一個橘子獎勵自己。一低頭,被剛扔進嘴裏的橘子瓣嗆到了。“咳!……咳!……窮奇,你怎麽,沒穿鞋啊?”
原本專注聽着《穆柯寨》,埋首記鼓點的張啓山聞言擡頭,見她果然赤着雙足,白玉般的裸足踩在深褐色的地毯上。
張啓山皺眉:“你的鞋呢?”
窮奇凝神想了想,然後坦然搖頭:“不記得了。”
張啓山忍住扶額的沖動,站起身,走出客廳。過了片刻,再進來時手裏拎着一雙小巧女鞋。徑直走到沙發前,将鞋放在窮奇腳邊。
齊鐵嘴相信,自己現在驚訝大張的嘴肯定能直接塞下一整個橘子。
張啓山看着窮奇重新穿好鞋,叮囑道:“不可以随意脫鞋,尤其是有外人在時。”
齊鐵嘴憋着笑:“佛爺,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我怎麽能算外人?”
張啓山不搭理他,問窮奇:“晚上你和老八呆在一樓大堂,我會離開去二樓和三樓,這個距離,你可以嗎?”
“半個時辰內。”窮奇想了想答道。
作者有話要說:
日更的尊嚴,我也有了!<( ̄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