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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1)

雪落,天寒。

秋長風的心更寒。如瑤明月說的聲音雖輕,但這句話在他的耳邊有如炸雷一般。他善于察人,看出如瑤明月所言非虛。

如瑤明月說得很奇怪,為什麽秋長風不殺她是因為葉雨荷要死了?葉雨荷如果是因為如瑤明月而死,秋長風有什麽理由不殺如瑤明月呢?

一百個人中恐怕有九十九個人都不懂如瑤明月的意思。可是秋長風卻懂了。他知道太多太多的事情,想到的也遠比旁人要深遠。他突然明白了如瑤明月的用意,倏然變了臉色,變得前所未有的難看,嗄聲道:“今晚?”

如瑤明月神色亦變,失聲道:“你都知道了?”她話音未落,眼中驀地閃過一分光芒,手指一按機關。

哧的一聲響,天涯咫尺琴再次發動,射出了最後一輪銀針。

難道說如瑤明月故意危言聳聽就是想攪亂他的心神嗎?秋長風想到這一點時,驀地倒了下去。

他在任何時候,都會保持着警覺,這得益于他十數年如一日的苦練。因此,就算他心神震撼,還能保持敏捷的身手、精準的判斷。

他就是那麽一倒,看似平淡無奇、随意而為,但恰恰躲過了撲面爆射而來的銀針。他倒下的那個方位就是天涯咫尺琴攻擊的死角。

如瑤明月這次親眼見到秋長風的閃避,臉色又是一變,幾乎以為秋長風是魔鬼的化身。她不想這般犀利的攻擊,竟被秋長風輕易地躲過。可她在射出銀針的同時,手指再按,天涯咫尺琴發動了第三道機關。

未斷的那根琴弦倏然射出,射到遠方高崖的枯樹之上,如瑤明月手一扯,整個人就如風筝一般淩空飛起,向遠方撲去。

天涯咫尺琴有三絕——明月心、相思弦和入骨針。

明月心就是那籠罩秋長風的光芒,入骨針已然用盡,可是琴上還有一根相思弦。七弦雖斷了六根,但是還有一根相思弦沒有斷,如瑤明月就是仗着這最後的一根琴弦飛向遠處。

秋長風眼中突然露出了幾分猶豫……

可猶豫還沒有完全消逝,他就感覺到殺機陡起,殺機來自左手處。随着呼呼的聲響,幾點黑光夾雜在風聲中射來,秋長風微驚,知道有人趁他集中精力對付如瑤明月的時候掩殺過來,擲出了暗器。

那幾點黑光看似無奇,秋長風卻從不會大意。他身形未起時,只是一縮一展,手掌一拍,整個人就如弩箭般沿着地面平射了出去。他這般躲避,只是察覺到對手既然能夠無聲無息地趕來,必定也是高手,絕不會只發動一輪攻擊。因此,他的閃避方向必須出乎對手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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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偷襲那人見秋長風倒地,毫不猶豫地向秋長風将要滾去的方向擲出黑丸,轟轟的響聲不絕,激起了一地塵土和落雪。可偷襲那人随即就意識到自己的判斷失誤——他判斷錯了秋長風躲避的方向。

在秋長風面前,除了張定邊那等人物,搶不到先機就已輸了,更何況是失誤呢?

偷襲那人明白不妙,手腕再揚,立即在自己身前布下了三道防禦,火盡薪傳、火毒和火燭天。

然後,他倏然而化——化作了一股火煙,就要逃遁。

那人無疑是伊賀部的高手,只有伊賀部的高手才會将火器運用得那麽精熟,在片刻間連施伊賀部的三大殺招。

火盡薪傳是阻擋敵人來自地面的進攻,火毒更是布在空氣中,可阻擋對手破空沖來,火燭天可以燃燒起數丈高的火焰,這三大殺招把秋長風所有進攻的可能都扼殺了。

那人從未有過如此慎重的時候,三大殺招連施,只為了阻擋對手的進攻,為自己争取逃命的時間。

他化煙一遁就是三丈,可他沒有留意,有道光亮連穿三道屏障,在煙中陡然一亮後,又飛回到秋長風手上。

這時才有錦瑟清音響起。

秋長風已收刀。他透過沖天的火光向着那逃遁的身影道:“伊賀火騰,你輸了。”他雖未見過伊賀火騰,但是他想到,在漢王軍營中的刺客有三個,眼下只有伊賀火騰才可能趕到這裏。

那人想不到自己被秋長風輕易地揭穿了身份。這時,他已經逃到了十丈開外,聞言,身形停頓了一下,只感覺有冰冷的鋒銳從頭到背一劃而過,恍然間覺得再逃就有着說不出的可笑。

那一刻,伊賀火騰腦海中只閃過一個念頭:“‘刀出落花影,刀回人雙分。’聽聞這本是數十年前,高手藍落花的絕招。”他念頭從此中止,然後人就分成了兩半——左右兩半,緩緩地倒了下去。

鮮血噴湧,染紅了蒼白的雪。火還在燒,天地間仿佛布滿了鮮紅的血。

錦瑟刀已隐,根本沒沾任何血跡。秋長風的錦瑟刀飛旋而出将伊賀火騰斬成兩半後,臉上沒有絲毫自得,反倒帶了分驚懼。

方才雖驚險,可那不過是事關自己的生死,但他從如瑤明月的話中得到了讓人震撼的消息,他若真是猜測無誤的話,眼下的大明朝應該是到了最緊要的關頭!

朱棣準備宣布決定的時候,有了那麽一刻的猶豫。他其實早就想立朱高煦為太子,因為他從二兒子的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這個念頭在浦子口有過,靖難後亦有過。但因為種種緣由,讓他不能下定這個決心。他知道這個改變不但驚人,甚至會關系到大明的生死存亡。可此時,見到朱高煦慘白的臉、染血的嘴唇、斷了的手腕,朱棣心中忍不住地激蕩,嗄聲道:“煦兒,父皇決定……”

朱高煦見到父親那許久以來未曾有過的神色,眼中驀地閃過一分異樣。

就在這時,帳簾掀起,一人帶着風雪踉跄地沖進來道:“父皇!”

朱棣一怔。他不用回頭就聽出是太子朱高熾沖了進來。朱棣恢複了平靜的臉色,淡漠道:“何事?”

朱高熾肥胖的臉上帶了些汗珠,他顧不得擦拭,急聲道:“我聽說二弟被人行刺,傷得不輕……好像還中了一種奇怪的毒。”瞥見父親木然的臉,朱高熾道:“孩兒找來了鄭大人……”

朱棣目光一閃,想到了什麽,略帶喜意道:“不錯,鄭和數下西洋,對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都了解,他說不定會解這毒。鄭和呢?”

有一人輕聲道:“臣在。”

朱棣霍然轉身,見一人無聲無息地站在帳邊一角。那人穿的竟是尋常百姓的服飾,看起來和尋常百姓沒什麽兩樣。有些不同的就是他颌下無須,雙眸如海,那雙眼眸中不知藏了多少玄機和秘密。

那人就是鄭和——數下西洋、揚名海上的鄭和——一個海一樣的人,傳聞中神秘壯闊,乍一看謙遜平和,就算在君臨天下的朱棣面前,亦是不卑不亢,可也不失禮數。

朱棣有些不解,皺眉道:“鄭和,朕不是讓你出海剿清捧火會的餘孽嗎?”

衆人聽了并不意外。如今捧火會和東瀛勾結在一起,朱棣要攻打東瀛,那麽先剪除東瀛的羽翼無疑是個好方法。可讓衆人意外的是,誰都不知道鄭和是何時接的命令。

紀綱在一旁想到了這些,難免心中讪讪,很不是滋味。他是天子的親信,但感覺最近的日子裏,益發地不了解朱棣的心意。

鄭和平靜地回道:“聖上,臣發現了一些異常,想對聖上禀告。”

衆人均知鄭和素來言不輕發,不由得心中凜然,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麽重要的事情。朱棣并不急于追問,皺眉道:“煦兒中的毒……你看看。”

鄭和上前一步,目光卻落在紀綱身上。紀綱立即明白過來,呈上一把似劍長刀道:“毒下在刀上。刺客已死……”頓了片刻,聲調略為不自然地道:“是服毒自殺。”

漢王遇刺斷手,身中怪毒,事關重大,紀綱當然不敢怠慢行事。紀綱雖查不出漢王所中何毒,但顯然第一時間要保留兇器、審查刺客。只是那刺客襲擊漢王時,已被漢王重創,又被秋長風擊倒,自知不能幸免,悄然醒轉後,不待紀綱審訊,竟服毒自盡了。紀綱沒有想到刺客會這般,自知失職,難免心中惴惴不安。可紀綱深知鄭和絕非等閑之輩,所以不敢有半分隐瞞,只怕引發更多的問題。

鄭和似乎并未多想,伸手接過那把長刀,只是用鼻子聞了聞,立即道:“毒是‘逝者’……”目光落在漢王的手腕上,臉色微變,低聲道:“還有‘如斯’。”

朱棣不懂鄭和在說什麽,只是問道:“怎麽救?”

鄭和皺眉,突然伸手拿住漢王的手腕,解開了漢王手腕的繃帶。漢王猝不及防,輕呼了一聲,額頭上的汗水就冒了出來,神色極為痛楚。衆人錯愕。一旁的太醫急道:“鄭大人,漢王的傷口早就被妥善包紮了。你這樣一來,只能加重他的傷勢……”太醫還想阻止,可瞥見朱棣面沉似水,竟不敢再說下去。

鄭和不理禦醫,解開了繃帶,目光一閃,吩咐道:“取白醋、棉絮來。”他言語平和,自有威嚴。片刻後,所需之物即到。鄭和用棉絮沾了白醋,竟開始擦拭漢王的傷口。

禦醫見狀,大急道:“鄭大人,你做什麽?”他雖膽怯,但身為醫者,當然明白,白醋不能止血,反倒會洗破傷口。如今漢王數次吐血,傷口處好不容易結痂,鄭和這般做法,無疑會傷上加傷。

鄭和手上動作不停,一邊繼續擦拭,一邊緩緩道:“東瀛素來仰慕中原文化,因此很多忍術、毒物都會起個風雅的名字。‘逝者’、‘如斯’兩物就是取自論語中‘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一句。這兩物留在傷口處,不顯毒性,若不用白醋清理幹淨,就會激發人體的心血,讓人晝夜吐血不停而死……”

衆人均變了臉色,心凜忍術的毒辣。那禦醫雖說見多識廣,但也不知道這種怪事,不由得瞠目結舌,暗中抹汗。

說話間,漢王本破裂流血的傷口竟然止住了血。禦醫看直了眼,實在不解鄭和究竟如何做到這點的,這個鄭和看來不但航海技術精絕,醫術也絕不亞于太醫。

鄭和洗淨傷口,換了一塊幹淨的繃帶,緩緩地為漢王再次包紮好傷口,這才站起身來道:“無大礙了。”

朱棣的臉上現出喜意,輕舒了口氣。鄭和又吩咐道:“漢王失血過多,适宜靜養,拿碗加鹽的參湯來。”

禦醫從未聽過這麽喝參湯的方法,可見這會兒的工夫,漢王的臉色雖然還是蒼白如雪,但沒有再吐血的樣子,無疑鄭和的方法有了效果,他也不敢再說什麽了。

太子急匆匆地跑出營帳,不大的工夫,親自端了碗參湯進來,見漢王木然地望着地上,他猶豫片刻,将參湯遞給了朱棣。

朱棣一手接過參湯,一手卻拍拍太子的肩頭,嘆了口氣。他本來已做了個決定,但在接過參湯時,又改變了決定。

人無疑是個感情動物,帝王也不例外。抑或說,朱棣最先的決定,仍舊沒有改變。

他緩緩坐在床榻旁沒有說話,只是親自持了湯匙,舀了勺參湯遞在兒子嘴邊。漢王亦不多說,只是緩慢地張開口,一勺勺地喝湯。

那一刻,營帳內的燈光昏黃中帶分光暈……

看到漢王終于喝完了最後一口湯,朱棣輕籲一口氣,親自扶兒子躺下,只說了一句話:“煦兒,你……好好休息一晚。”他本待多說什麽,可瞥了一眼太子,終于站起來,走了出去。

鄭和才待跟出去,漢王突然道:“鄭大人……”鄭和止步,轉身詢問道:“漢王,何事吩咐?”

燈火下,漢王的臉色益發的蒼白,可那雙眼眸中,與鄭和一樣有着海一般的深邃:“多謝你救了我。我……欠你的。”

鄭和神色平靜,安慰道:“漢王言重了,此乃在下分內之事。漢王多休息……莫要多想了。”

他輕聲說完,轉身出了營帳。衆人接踵而出,轉眼間,營帳內空空落落。漢王望着衆人的背影,那一刻,眼裏似乎也變得空空洞洞。

朱棣出了營帳,随即進了不遠的禦營。衆人進入營帳時,外面的風雪仍未停。朱棣的聲音突然變得比外面的風雪還要寒冷:“紀綱,怎麽回事?”

紀綱雖早就思緒百轉,乍聞詢問,一時間也是心亂如麻,千言萬語不知如何說起。

秋長風亦是心亂如麻,此刻正迎着風雪狂奔而歸。風如刀,雪似潮,刺在臉上隐隐作痛,可他早顧不了許多。他一顆心跳如戰鼓,頭頂已冒出了白氣。他隐約知道有件事要發生,而他必須要阻止這件事發生,不然他會後悔終生。

他從一開始就入了個局,到如今,才想到此局的究竟,可就算是他都不清楚,是否來得及破解這個局面。

雪更冷,風未停,秋長風卻突然停了下來。

他追蹤如瑤明月出營時奔了許久,這刻回返,路程未及半數,但秋長風心中突然有了分警覺。

前方有兇險,殺機在眼前。

這是一種野獸般的本能,這也是他在地獄般的磨難中練出的直覺,他相信自己的直覺。

可為何會有危險?危險對他而發?有什麽人要殺他?秋長風立在風雪中,只感覺天地俱寒,寒到了指尖。

他左手處不遠有一片密林,白雪壓在枝頭上,沉甸甸的如同他此刻的心境。他的右手處有個小丘,和密林夾出一條羊腸小路。風雪鋪路,天幕如鉛,一眼望不到盡頭。

這本是他來時的路,可再回去的時候,已遍布殺機,令人心生寒意。

秋長風望着前方,瞳孔收縮,片刻後,陡然就要轉身……他有極為緊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不想再在這裏耽擱功夫。前方有埋伏,他不想冒險,只想繞路盡快趕赴軍營。

一個聲音從林中傳出,似乎看穿了秋長風的心意:“秋長風,既然來了,何必再走?天地之大,你還有何處可去?”

秋長風身形微震,将目光投向密林中,失聲道:“葉歡?”那聲音雖帶了分虛弱,但秋長風一聽,就确信那是葉歡的聲音。

葉歡為何來到這裏?為何所有的一切陰謀都和葉歡有關?

葉歡在林中笑道:“不錯,是我。你我看來真的有緣……還不知道你那青夜心發作了沒有?”

秋長風淡淡道:“總比你中的啼血要發作得慢些。聽你說話的聲音,中氣不足,想必是啼血已經傷到了你的肺經。最近幾晚,你在醜時如果總是在咳血、難以入眠的話,就要多注意身體了。”

二人看似互相關心,但一開口就是唇槍舌劍、互不相讓。

林中的葉歡頓了片刻,似乎被秋長風說中情況,再開口時,聲音中已帶了分恨意:“秋長風,你莫要猖狂,你中了青夜心,就算你懂得刀斷四脈之法,也沒有幾十天好活了。”

秋長風漫不經心道:“哦,是嗎?不過就算你能比我多活幾天,但在黃泉路上,我總能等到你的。”

葉歡悠然道:“那也不必了,只要我在這裏等到你,就不勞你在黃泉路久候了。你為何不看看身後呢?”

秋長風心頭微沉,卻不回頭。他早就聽到身後不遠處有低微的腳步聲傳來,聽其聲響,竟有數十人之多,已對他形成了合圍之勢。他知道葉歡此次對他勢在必得,心中凜然,臉上反倒露出了笑容:“葉歡,你是不是想抓住我,逼問啼血的解毒之法?”

林中響起了稀稀落落的掌聲,葉歡的聲音傳了出來:“和聰明人的确不用說太多的廢話。秋長風,我憐惜你是個人才,還想給你個機會,只要你識時務,我就不殺你。不然的話……你也不用等青夜心發作了。”他口氣中有着說不出的自負之意,只因為他早就布下了天羅地網,不信秋長風這次還能躲過。

秋長風輕嘆一口氣道:“就算我說出啼血的破解之法,你不殺我,可也不會放我,是不是?”見葉歡沉默,秋長風又道:“你在這裏攔我,不但要求解毒之法,多半還是怕我回到軍營,破壞了你們的計劃?”

四野沉默,雪花輕落。良久,葉歡才道:“你錯了,這次計劃是無懈可擊、天衣無縫的,天底下沒有任何人能夠破壞。你秋長風也不例外!”

秋長風反倒笑了:“天衣無縫的計劃,我還從未見過……”

葉歡陰冷地道:“你想見見?”

秋長風長舒一口氣,望着眼前那白霜般的霧氣,冷笑道:“我想試試。”他話未落地,人已縱身而起……

與此同時,天地間突然傳來狼嚎之聲,讓人聞之震顫。

紀綱感覺不到秋長風的危機,也聽不到遠方的虎嘯狼嚎,可他額頭有汗,比置身群虎餓狼中還要膽戰心驚。他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天子的垂詢。

寧王遇刺、上師被害死的時候,他還可說不在當場,推卸責任。但漢王遇刺時,他的确算是保護不利。

捧火會造反、勾結東瀛引發的這些滔天巨浪般的變故,甚至連天子都已驚動。可那些忍者知道天子兵臨觀海,非但沒有警惕收手,反倒變本加厲地又傷了漢王。他紀綱身為錦衣衛指揮使,深得天子器重,竟一直對這些事情一籌莫展,實在是難辭其咎。

天子的問話,紀綱不得不回答:“聖上,千戶秋長風已去緝拿兇徒,或許很快就有消息回傳。東瀛忍者狡兔難安,臣正派人手抓緊搜查他們的下落。”

“那就是找不到他們了?”朱棣冷淡道。

紀綱的鼻尖都開始冒汗了,正焦急時,鄭和突然道:“啓禀聖上,臣得到手下的消息,發現離觀海百裏遠的伏牛山,有大批東瀛忍者出沒的跡象。依臣之見,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捧火會雖反,但難成氣候,只要剿滅捧火會依仗的根基,叛逆就會不攻自潰。”

朱棣精神一振:“三保,還是你沒有辜負朕的厚望。”

鄭和原名馬三保,後被賜姓為鄭。朱棣這般稱呼鄭和,好像又回到了以往并肩作戰的情形。

紀綱當然明白朱棣這般說的含義,鬥膽道:“聖上,既然鄭大人探得賊寇的下落,臣懇請帶錦衣衛高手前去剿滅倭寇……”

朱棣截斷道:“紀綱,你最近做事,很令朕失望。”見紀綱誠惶誠恐,朱棣緩和了口氣道:“不過朕知道你已經盡力了。朕還有其他的事情要你去做,剿滅倭寇的事情就交給三保好了。三保,你即刻前往,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鄭和領命,轉身出帳。紀綱又嫉又妒,可是卻不敢插言。等鄭和離開後,他見天子雙眉緊鎖,也不敢再問還有何事吩咐,只是垂手而立。許久後,朱棣才問道:“寧王呢?”

紀綱道:“寧王受到了驚吓,還在安歇。聖上是不是要召見他,問問當初的情形?”見朱棣點頭,紀綱立即出帳去傳寧王。

朱棣孤零零地立在營帳中,望着那昏黃的燈火,不知為何,他的眼中突然露出極為古怪之意。可那絲古怪好像燈火中的火星一樣,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冷漠之意。

不多時,簾帳被掀起來,紀綱帶着寧王進來。寧王仍舊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可眼中卻有分惶惑不安,才一入帳,就跪倒在地道:“臣弟叩見聖上。”

朱棣不望寧王,輕嘆口氣道:“十七弟何必多禮,起來吧。”

寧王略帶畏懼道:“謝聖上。”他才站起身來,朱棣就道:“聽說……你在煦兒的營帳外,見到……鬼了?”

寧王臉色遽然變得慘白,再次跪倒,牙關咯咯地響動:“聖上,臣弟……什麽……什麽都沒有見到。”

紀綱大為錯愕,當初他親眼目睹,寧王指着暗處顫聲說有鬼,這世上真的有鬼?紀綱不敢肯定,但他斷定寧王肯定是看到了什麽,可是寧王現在為何不講出實情?

朱棣還是望着昏黃的燈火,帳內靜得心跳聲似乎都能聽得到。忽然“啵”的一聲輕響,燈芯似乎爆了一下,聽起來卻如霹靂般驚心動魄。

紀綱不知為何,一顆心突然跳得和戰鼓一樣。他隐約地感覺到将會有極為駭異的事情發生,那種壓力迫得他想要退出營帳時,聽朱棣道:“紀綱,你出去吧。”

紀綱立即遵令出帳。到了帳外,他只感覺有雪屑落在臉上,有一絲微微的涼意。他的眼中露出分驚怖之意,夜色下看起來,臉色略帶青冷。如今他越發地感覺天子和他之間有了分距離,難道說,天子對他有什麽懷疑之意?難道說……

朱棣輕舒了一口氣,突然道:“十七弟,朕了解你……”寧王渾身顫抖,竟不能言,聽朱棣又道:“你當然也了解朕,你應該知道,朕是不喜歡被人騙的。”

朱棣的嘴角帶了分譏诮,低聲道:“朕幾年前被解缙騙過了一次……”

寧王垂首,影子看起來也在發抖。他當然知道欺騙天子的結果,也知道解缙的下場。寧王顫抖得骨頭都要散架了。他伏在地上,嗄聲道:“聖上,臣弟怎敢騙你。可臣弟真是不敢确定看到的是真的,因此不敢說。”

朱棣還在望着燈火,一字字道:“朕讓你說!”他說得簡單而決絕,其中意味不容置疑。

寧王身軀劇烈一震,眼中突然露出了驚駭欲絕的光芒:“臣弟見到了……見到了……允炆。”他的聲調有如垂死之人最後的掙紮,說完最後一個字,整個人都伏在地上,似抽去骨頭一般。

燈火忽然一閃,光芒落在朱棣眼中,如紫煙烽火一般燃燒了起來。他雙拳驀地一握,手上青筋暴起。

原來寧王方才見到了建文帝朱允炆,怪不得他那麽驚怖畏懼。

朱允炆不但回來了,而且就在他們的身邊,可這怎麽可能呢?

秋長風要突圍。他知道自己陷入了敵手的重重包圍中。前方無路,後有狙擊。他不必回頭,就聽出身後最少有三十個以上身手敏捷的高手掩殺了過來。那三十多人的腳步輕盈,如同雪地餓狼一樣悄悄地撲向獵物。

秋長風了解葉歡,就和葉歡了解他一樣。這二人早就命線相連,幾經交手,都很熟悉對手的秉性。

葉歡既然能用那三十多人攔斷秋長風的退路,就是算準這些人擁有攔截秋長風的力量。

這時的秋長風有三條路可以走,一條路是穿林而過,一條路是走羊腸小路,第三條路就是越高岡而走。

從眼下的情況看來,敵人多分布在秋長風的身後,而葉歡帶人埋伏在林中,準備對穿越羊腸小路的人進行伏擊,只有高岡空無一人,也只有高岡才是最佳突圍路徑。

秋長風偏偏沒有這麽想。他當然知道,最危險的地方有時候反倒最安全;有時候看似很安全的地方,反倒極有可能給他帶來滅頂之災。因此他縱身而起,選擇突圍的路線不是高岡,而是身後!

他不動則已,一動驚人,就如長風落葉夾雜着風雪,轉眼間就縱身到了身後那些人的面前。

林中的葉歡咦了一聲,似乎也詫異秋長風的選擇。可轉瞬之間,他就爆笑道:“秋長風,你也算聰明。可你若真能逃出我的天狼陣,算你真有本事。”

其實不必葉歡講明,秋長風一到那些人的面前,心就沉了下來。他向來相信自己的判斷,但眼下他的判斷看起來很有問題。

他身後原來不是三十多個人,更準确地來說,他身後掩殺過來的更像是三十多頭狼。

那些人,或者說是狼,他們每個都是面容怪異,下颚微突如狼吻,臉上長毛,眼中都露出青森森的光芒。那些東西無一例外地屈膝垂手,腰間圍着塊獸皮,見秋長風沖來,就在長嚎聲中跳躍着向秋長風沖來。

那些更像是人狼——有着人一樣的外形,但有着狼的兇殘和敏捷。

嚎叫聲起,四野肅殺。那些人狼不如秋長風的身法清淡缥缈,但準确犀利。剎那間,他們就将秋長風圍在當中。他們雖然沒有持兵刃,但他們的十指劃過,就如狼爪般鋒銳犀利。

秋長風那一刻,如同陷在了餓狼的利爪之下……

秋長風出刀。

刀如霧雪,刀發清音,清音萦繞,可狼嚎聲是風雪所不能掩蓋的。有人頭飛起,有鮮血飛濺,血有敵人的血,也有秋長風的血。

秋長風一刀就斬了一個狼人。他雖一刀得手,可一顆心卻沉了下去。

那些狼人根本悍不畏死,如同不要命般。他雖殺一人,可被對手所逼,在躲避中失算,已被另外的狼人一爪抓在了後背上。

這實在是少有的事情,他很少有第一招就要拔刀的時候,更少見才出手就負傷的情況,其中的險惡,只有他最能體會。

秋長風已知道葉歡的自負絕非無因,他也根本沒有把握突出這些狼人的夾擊,他立即做了第二個決定,退!

他突如風飄,退如矢飛。那些狼人縱橫交錯地撲來,可他還能在群狼圍繞之際,退出了包圍。

刀聲再起,不見刀,只見雪,雪中有血。片刻之間,秋長風再斬一人,可手臂上也增添了一條血痕,那是被另外一個狼人抓傷的。

秋長風根本沒時間去看傷口,他才脫離了狼人的包圍,就腳下用力,向密林沖過去。

葉歡在林中看得很清楚,眼看秋長風再有幾次縱躍,就要到了密林之前,他長笑道:“秋長風……這條路也是不通的。”話音未落,崩崩連響,林中數箭飛出,直奔秋長風而去。

箭弦聲才起,羽箭就已到了秋長風的面前。可見長弓急勁,有如怒矢。這些長箭都算準了秋長風的去向和落點,顯然是勢在必得。

可秋長風早在弓弦聲起時就已滾地,未滾丈許,身形陡射變線,轉瞬間,就已來到密林之邊。

長箭盡皆落空。

秋長風應變神準,知道對手發箭有幾個目的,能夠射死他當然是最好不過的;可就算射不死他,也要想辦法将他逼回狼人的包圍中。而他現在寧願面對陰險毒辣的葉歡,也不想再去對付那些冷酷、無人性的狼人。

他看似在倉促地退卻,但這種情況亦在他的意料之內。他選的真正的突圍點本來就是密林。

密林中有葉歡,肯定還有殺手埋伏。密林陰森森的十分詭異,而且地形不明,他若從中突圍,定然困難重重,可他還是要選密林,因為秋長風有自己的打算。

可是,要想接近密林,就要防備對手的遠程攻擊。秋長風不畏刀劍,只怕葉歡埋伏弓弩手在內,因此以進為退,吸引狼人同時沖來。

他知道葉歡多半會投鼠忌器,不會用大規模的弓箭阻擊。事實也證明了他的猜測不錯,直到他已經撲到了密林邊上。葉歡似乎也沒有意料到秋長風會這般選擇,所以再沒有箭矢射來。

但是,秋長風才到林邊,就已知道不好。

狼嚎聲起,瘆人心弦,可狼人并沒有追過來。這只能說明一種情況,狼人顯然早已得到葉歡的命令,不能接近密林。密林中顯然還有更危險的陷阱。

念頭才起,秋長風就迅速變換身形。與此同時,只聽到葉歡冷冷的一個字:“殺!”

嗖、嗖的幾聲響後,有幾杆長槍已經插在了秋長風方才站立的位置。他若是轉身稍慢,只怕就會被釘在地上了。

秋長風立即飛身上樹,以為那裏的危險會少些。可是他才上樹,就悶哼一聲跌了下來。

葉歡陡然放聲長笑道:“秋長風,饒你奸詐似鬼,也得中了老子的算計。這林子,你是來得了,卻去不了。”

就在他說這話的工夫,看到秋長風剛一落地,就向林中沖去。葉歡并不着急,他端坐在樹杈上,嘴角反倒帶了分冷笑。

原來他早已料定秋長風會借樹逃遁,因此提前在樹幹上安插了鐵針。秋長風一時不察,如他意料的一樣,在上樹的時候中了他的算計。

可是秋長風也算剽悍,雖一時失算,卻不停留,轉瞬就變換了逃走的方向。應變之快,也是令人驚嘆。但葉歡早已在林中布下了天羅地網,他不相信秋長風還能沖出去。

密林中人影憧憧。有無數的人影向秋長風沖了過去,呼哨聲連連,形成一種詭異的聯系方式,對秋長風或圍或堵。

因為葉歡早就下了命令,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留住秋長風,如果不能生擒,就殺了他!

葉歡嘴角帶分猙獰和恨意。他恨受制于人,他雖也中了秋長風的啼血,但不想受秋長風控制。他已然發現,只要秋長風活着,就會對他的計劃形成莫大的威脅。因此,他在發動驚天計劃的同時,還要順手殺了秋長風。

可是,秋長風的頑強似乎遠遠超過了葉歡的意料。

刀聲又起,刀聲如鳳鳴,時東時西,忽左忽右,激蕩不休,可那刀聲始終不能離開密林之中。

黑暗中,不知有多少悶哼冷喝,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圍殺秋長風,更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秋長風的刀下。

葉歡的眼中漸漸露出了驚駭的神情。他當然清楚自己手下的實力。為了這次計劃,他幾乎将手下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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