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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1)

風蕭蕭,有落葉凋謝,似乎被榮府中隐泛的殺機所催動,靜然屏息地落在院中的青石磚上。

晚秋,更寒。

葉雨荷心冷,手更冷,纖細冰冷的五指緊握冰涼的劍柄,警惕的眼神中帶着分疑問。

葉歡怎麽會出現?這本來是個圈套?他有什麽目的?榮府究竟有什麽玄機,讓秋長風刻意來此?

有略帶暖意的手,輕輕按在葉雨荷的手背上。

手是秋長風的手。

秋長風望了葉雨荷一眼,只是低聲道:“你自己小心,我只怕照顧不了你了。”他只說了這麽一句,然後就向前堂走去。

踩着那枯黃的落葉前行,落葉輕輕地呻吟,似乎已預見山雨欲來的變天。日頭高照,但照下來的陽光,似乎都帶分冷意。

葉雨荷心中卻暖了起來。當她看見葉歡時,極為震驚,感覺落入到了一個前所未見的迷局之中。這個迷局牽扯之廣、詭異迷離,是她無法想象的。她原有的孤單、迷惑,甚至驚懼,都随着秋長風的一句話化作過眼雲煙。

她不再感到孤單。她知道,無論如何,秋長風總是和她在一起。

那一刻,不知為何,她就知道——秋長風原來一直都在關心她。可他為何從來不說,反倒壓抑自己的情感?

飛快地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背,感覺手背有些熱,臉也有些紅。葉雨荷長吸一口氣,緊緊跟在秋長風身後。那小乞丐亦是不遠不近地跟着秋長風,眼中滿是肅殺之意。

葉雨荷見了,不由得暗自為秋長風擔心。她早就看出小乞丐絕非等閑人物,那麽他跟來此地,又是為了什麽?

葉歡終于轉過身來,一樣的散漫不羁,一如既往地略帶倨傲。見到來人居然是秋長風,他竟沒有半分詫異,只是笑道:“秋兄,一別多日,一向可好?”

他似乎對金山一行,全然忘記。葉雨荷若非親歷了金山血案,又推斷出葉歡可能和忍者是一夥的,怎麽也想不到這人竟是狠辣如斯。

秋長風竟然也笑了,笑容中帶着分說不出的暧昧,“自從與葉公子金山一別,真可算是日思夜想,不曾想今日能在榮府再度重逢,實乃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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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歡還是安然坐在那裏,見秋長風走到他身前丈外就站住,笑問道:“不知秋兄想我作甚?唉……當初金山之亂,我真沒想到會惹禍上身,如不趁亂趕快開溜,不然真要死的不明不白了。不知後來怎樣了?”

他态度平和,很是茫然的樣子,葉雨荷見了,幾乎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若葉歡真的是兇手,怎麽還會這麽淡定自若,難道事情還有隐情?

秋長風收斂了笑容,環看衆人一眼,說道:“後來嘛……燕勒騎死了三十七個,公主失蹤,就連上師都死在了那裏。這個答案,葉兄可滿意?”

衆人臉色劇變。榮公子亦是駭得面無人色,顯然也沒有想到事态如此嚴重。

金山之變發生不過數日,消息當然不會這麽快傳到常熟。更何況鎮江知府早就封鎖了這個消息,等閑人等如何能知?

榮公子顯然沒想到,幫雷三爺出頭,居然得罪了秋長風。方才只是想着補救的方法,哪曾想,秋長風一來就盯上了葉歡,如今又知道上師死了,榮公子如何還敢插話?

前堂風更冷。

葉歡竟然還是笑容不改道:“哦……那真是太遺憾了。”

秋長風心中冷笑,暗想,看榮華富的表情,他顯然不知道金山之事。這個葉歡倒很鎮定,可能早就知道了金山血案的結果。這人身份神秘,究竟是誰?葉歡如此有恃無恐的樣子,顯然是有底氣,可他的底氣究竟何在?

秋長風心思飛轉,目光從衆人臉上掠過,緩緩道:“雖是遺憾,但今日能見到葉公子,遺憾也能減輕些。”

葉歡很是秀挺的眉毛聳動了下,神色訝然道:“秋兄什麽意思?難不成,你懷疑我是兇手?”

衆人的心都提了起來,榮華富更是面容駭然。

秋長風嘴角帶笑道:“你當初也在金山,我若說不懷疑,那是假的。葉公子也知道我很難做,無論如何,也得表示一下。”陡然提高了聲調,“鄭捕頭,把葉公子鎖回衙門問話!”

他斷然一喝,變臉可說是比變天還快。

衆人失色,就連葉歡亦是眼中寒光一閃,握着茶杯的手微緊,竟還沒有發作。

鄭捕頭一直跟在秋長風身後,聞言雖有些錯愕,還是持鎖鏈欲上前捕人。榮公子見狀,急忙走過來道:“秋大人,誤會,恐怕是誤會。秋千戶,葉公子是正經商人,怎麽會和兇案有關呢?”

鄭捕頭持着鎖鏈,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秋長風笑了,笑容中帶着少有的憎惡之意,“榮公子果然不同凡響,錦衣衛辦案,你竟然也會質疑?松江府的榮家,只怕是嫌自己太富貴了吧。”

榮華富臉上失色,心中有苦難言。原來葉歡和雷三爺幾乎同時前來榮府,要和榮家做筆買賣。那雷三爺本是華州雷家的主事人,也是當初秦淮河雷公子的父親。榮華富結交雷公子,也無非是想将生意做大,若能和葉歡、雷三爺搭上關系,松江府的布匹在塞北、關外可算是都有了門路。

這對榮華富來說本是好事,哪裏想到轉眼變成了大禍。

葉歡如果真與上師之死有關,他榮家如何逃脫了關系?

一想到這裏,榮華富昂首道:“秋千戶,在下不敢質疑你辦案,但有話好好說……”

秋長風目光陡寒,緩緩道:“你還太年輕,想和我好好說話不夠資格,你不妨找個能和我說話的出來。”

榮華富一怔,挺胸道:“榮家的事情,在下還是能擔得起的。”他一直對秋長風忍氣吞聲,可畢竟也是年輕人,見秋長風行事倨傲,整天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忍不住地來氣。

秋長風笑了,笑容如針,“你擔得起?你拿什麽擔當?腦袋嗎?當初李碧兒的命案,一屍兩命,若非有人為你求情,你多年前就被流放海外,客死他鄉了。這件事不知道你是否也擔當得起?”

榮華富臉上頓失血色。

原來,李碧兒本是順天府一個名門千金。當年榮華富在順天府時,偶遇李碧兒,結下一段姻緣,甚至讓李碧兒珠胎暗結。榮華富結識李碧兒,本是看中了李碧兒的背景,可李碧兒的父親不久之後被貶,榮華富見狀竟将李碧兒抛棄。李碧兒含羞帶憤,竟然懸梁自盡,一屍兩命。

李父雖被貶,但在朝廷還有人脈,斷然狀告榮華富。朝廷追究,幾乎要因此将榮華富流放,此事在當時雖掀起了軒然大波,但最終還是不了了之。

榮華富自此以後收斂了很多,但每次念及此事,都是心有餘悸。是以當初在秦淮畫舫上,秋長風提起順天府的李碧兒,他才驚懼不已。

聽秋長風再次提及舊事,榮華富當然知道秋長風的言下之意。案子雖結,但秋長風身為錦衣衛,想要翻案并不困難。

李碧兒雖是懸梁自盡,但真要追究下來,榮華富也有罪過。

汗水驟然而出,順着額頭流淌,榮華富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這時,庭院外有個聲音道:“他擔不起,卻不意味着你可以肆意妄為!”

衆人詫異,不想這時候居然會有人指責秋長風行事。衆人均向院落望去,只見一個人從院落那頭走過來。

葉雨荷見到那人時,神色詫異。她雖也算見過不少怪人,但真的從未見過那種怪人。

那人看起來竟是方的。

四四方方的一個人。

那人國字臉,腦袋看起來棱角分明,肩很寬,手臂亦很長,垂下來幾可過膝,也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如同門框。那人走起路來,每一步好像都用尺子量過,一點不多,一點不少。

他就那麽緩緩地走過來,走到秋長風的面前,方正的臉上不帶一絲表情,可他的眼中,卻帶着無邊的仇恨。

葉雨荷見到那人眼中的恨意,不由得心中泛寒,因為那恨意顯然是從骨子裏面流露出來的。她實在不明白,這樣的一個人,為何會對秋長風如此痛恨?

秋長風也在望着那個人,從頭看到腳,從腳看到手,這是他一貫的看人方式。他素來白皙的臉上,又像去了一分血色,更加的蒼白。

葉雨荷早就留意,秋長風臉色越白,代表事态越嚴重。秋長風如此謹慎,難道他已看出眼前這人并不簡單?

這人有什麽來頭,居然連朝廷的錦衣衛都不放在眼裏?

榮華富眼中也露出詫異,他根本不認識這個人,不知道這人怎麽會突然出現在榮府,而且會為他出頭?

那人盯着秋長風,一字字道:“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秋長風又笑了,他什麽時候都能笑得出來,因為笑本來也是他的一種武器,也是一種掩飾。

“你說得很對!”秋長風緩緩道,“榮華富擔當不起,我也不能肆意妄為。不但是我,大明律例下,誰都不能肆意妄為!”他目光凝冷,盯在那人的臉上道:“排教的莫四方也不能!”

葉雨荷微驚,沒想到眼前這個四四方方的人,居然就是排教中權位僅次于教主的排法,亦是和喬三清、簡五鬥、牧六禦并稱的排教四大排法之一——莫四方。

莫四方怎麽會突然出現在榮府?葉雨荷越想越是奇怪。莫四方聽秋長風道破他的名姓,有些長方的眉毛不由得聳了下,“榮華富的罪過,多年前就已經贖了,這點你不會不知道。你身為錦衣衛,就算想翻案,只怕朝廷也不會同意!”

秋長風微笑道:“你莫四方只是排教的排法罷了,大明律例,不是你們排教的規矩。”他笑容中漸漸帶着難言的冷意,遽然道:“鄭捕頭,将榮華富一塊兒拿下!若有不聽號令者,以違抗朝廷旨意論處,格殺勿論!”

鄭捕頭早就心驚膽寒,他當然知道排教不好惹,可更知道錦衣衛的犀利。

錦衣衛行事,素來都是代表天子的旨意,這是大明天下,排教眼下雖算大明第一教,可如何能對抗朝廷?

一想到這裏,鄭捕頭立即出鏈,硬着頭皮就向榮華富的脖頸上套去。

莫四方神色一凜,手指突然一彈。

前堂忽然有聲雷響。

那聲雷響得十分突然。雖過了晌午,日頭偏西,但蔚藍的天空沒有半點烏雲,怎麽會突然有雷響?

葉雨荷微驚之際,就見到一道藍光從莫四方的手上射出,射在那鐵鏈上。鐵鏈倏斷,那藍光射斷鐵鏈後并不停留,眼看就要射到鄭捕頭的喉間。

鄭捕頭大驚失色,甚至連反應都沒有,只能等死。陡然間,有道綠絲突現,後發先至,居然纏上了那道藍光。

然後就是“啵”的一聲響,綠絲炸裂成灰,可那藍光色澤一黯,回到了莫四方的指尖,消失不見。

鄭捕頭額頭見汗,還是有點茫然,不知道那藍光驚雷究竟是怎麽回事,但他知道是秋長風救了他一命。

灰燼散落,可方才的光電似乎都落到了秋長風和莫四方的眼中。

莫四方雙眸中寒光閃動,恨意更濃,但也帶了分驚懼之意。他實在沒有想到,這個錦衣衛,一出手就能破了他的藍電!

他看得明白,秋長風用的不過是尋常馬藺葉子。可就是這尋常的葉子,用在秋長風之手,居然有如此神通?

排教中四大排法各有所長,喬三清以盤水、行雲、布雨等絕技稱霸水上,莫四方卻以驚雷、藍電、洞天之術稱絕排教。

當年莫四方只以驚雷、藍電之法,就連殺昔日與排教争奪水路控制的十七大敵,甚至連當年洞庭湖號稱“天上猖狂、湖中龍王”的江如龍都被他藍電擊心,一擊而殺。

莫四方剛才就是用驚雷之法先聲奪人,然後藍電擊出。殺鄭捕頭用這種法術,倒是殺雞用牛刀,但他更想先聲奪人,警告秋長風,這裏畢竟是江湖,并不是錦衣衛随便插手的地方。

不想,秋長風竟用一條馬藺葉就破了他的藍電。

莫四方神色沉冷,可心卻忍不住地狂跳。他終于發現,眼前這人不但是錦衣衛,而且是個高手——高手中的高手!

秋長風破了藍電,神色中反倒帶了分肅然。他緩緩道:“莫四方,我知道你不差。”

莫四方只是冷哼一聲,知道這時候秋長風絕不會沒事贊他,他在等秋長風的下文。

果然,秋長風又道:“你雖不錯,但驚雷、藍電、洞天之術,也奈何不了我的。你除非能殺了我。不然,此事傳出去,你們就是在和朝廷作對,我只怕排教會因此事有滅頂之災。你真的還如此自負,要把一切後果擔起來嗎?”

莫四方變了臉色,他似乎也意識到後果的嚴重,忍不住遲疑。

秋長風斜睨向葉歡,見葉歡還和沒事人一樣坐着,緩緩道:“今日我只拘葉歡、榮華富二人回衙門問話,與旁人無關。榮華富若是無罪,自然會放……”

葉歡臉色變冷,竟還能一聲不吭。

秋長風有些詫異,搞不懂葉歡為何還能如此鎮靜。秋長風正待開口,就聽一蒼老聲音道:“莫四方一個人的确留不住秋大人,可若是加上我這個老頭子呢?”

那聲音從庭院處響起,衆人又是一驚,向庭院處望去,只見到庭院裏空空蕩蕩,除了立着那個年邁的管家外,再無他人。

方才是誰說話?

難道竟是那七老八十、駝背白發的管家?

葉雨荷有些不信,卻見榮華富又驚又奇,正望着那白發蒼蒼的管家。別人聽不出那蒼老聲音是誰傳出,可榮華富自出生就聽過這種聲音,如何分辨不出?

說話的正是那駝背斜肩的蒼老管家!

秋長風也在望着那管家,瞳孔突然暴縮,許久才道:“牧六禦?”

那管家本躬身彎腰,看起來頭都快要垂到地面了,聞秋長風發問,陡然放聲長笑,挺直了腰身道:“不錯。不曾想這麽多年來,還有人認得老夫!”

他一挺腰身,才顯出身材高大,竟如天神。臉上雖還是皺紋如木,但豪氣飛揚,哪裏還有方才垂暮管家的半分影子?

就算榮華富見到,都是駭然失色。他自記事起就知道,這管家一直在榮府,從未見到這管家直起腰身。他父親一直留着這管家,榮華富很多時候還以為父親是在可憐這管家,哪裏想到過,這個老人竟是排教的牧六禦!

牧六禦為何屈身榮府,榮華富也想不明白。

秋長風目光已經眯成線,看看莫四方,望望牧六禦,緩緩道:“不過這些年來,你等和朝廷一直相安無事,為何老了老了,偏要和朝廷過不去呢?”

莫四方怒道:“是你們和我們過不去,竟還倒打一耙!”

秋長風目光閃動,略帶奇異,“我們和你們過不去?”

牧六禦突然一擺手,阻止住莫四方的下文,說道:“秋大人,當年榮華富的确不對。但他早就受了懲罰,老夫不到不得已,也不想和秋大人動手。”

他本是狂放,遽然間變得恭敬起來,不由得讓葉雨荷感覺很是奇怪。

秋長風淡淡道:“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也不想和你們動手。但你們若是阻撓朝廷辦事,什麽事情就都說不準了。”

莫四方才待怒喝,牧六禦長吸一口氣,突然道:“難道秋大人不肯放過榮華富?”

秋長風眼中厲芒一閃,緩緩道:“我并非想要為難他,只想鎖葉歡回去問話罷了。榮公子若阻撓官家做事,我就會鎖他回去。”

牧六禦道:“他若不再阻撓秋大人呢?”

秋長風嘆口氣道:“我其實很忙,并沒空管太多的閑事。”

牧六禦極為老辣,如何聽不出秋長風的言下之意,立即道:“那請秋大人走吧。帶葉歡走。”

葉歡倏然變了臉色。

莫四方叫道:“老牧,你這是什麽意思?”

牧六禦臉色一沉道:“事實未明之際,我不想節外生枝。四方,你難道不知道和朝廷作對的後果嗎?”

莫四方雖是憤然,但好像對牧六禦頗為敬畏,竟不再反對。

秋長風一笑道:“牧老果然明白事理……”轉望葉歡,秋長風目光如錐,才待開口,就聽到咚的一聲大響,忍不住回頭一望。

榮府的兩扇大門倏然倒了下去,一人走了進來。

葉雨荷望去,眼中不由得又露出訝然之意,莫四方固然很怪,可進來那人比莫四方更怪。莫四方怪在長相,那人卻是怪在舉止。

那人竟扛着根木頭走了進來。

木頭長約丈許,合抱之圍,一眼看去,只怕有數百斤的分量。兩個彪形大漢扛這木頭,恐怕都要踉踉跄跄,可那人扛在肩頭,竟行若無事。

長木上還有水滴流淌,似才從水中撈出來一般。

那人扛着木頭,一直走到了前堂,将那巨木豎起,砸在了地上。青石磚面陡裂,那木頭竟然戳入地面半尺,立在了地上。

那人卻不魁梧,臉上白一塊、黃一塊,戳木立地後,一字一頓道:“誰都不能走,秋長風更不能走!”

秋長風眼中閃過分驚凜,半晌才道:“喬排法上次匆匆一別,這次也要留客嗎?”他早已看出,扛木前來那人,正是在江上和捧火會激戰的喬三清!

葉雨荷又是一震,臉露詫異之意。入榮府之前,她還只是以為秋長風小題大做,可這一炷香的工夫,榮府竟接連來了排教的三大排法,實在讓葉雨荷意料不到。

喬三清、莫四方、牧六禦齊聚榮府,難道說,排教本身,就有驚天的事情發生?不然這平日難見一個的排法,為何竟有大半數聚集此地?

喬三清冷望秋長風道:“你不是客!”

秋長風緩緩地吸氣,還能笑得出來道:“不是客是什麽?”

喬三清五指如鈎,用力一握,深入那巨木之中。他凝望秋長風,臉色突轉激動,厲聲喝道:“你是敵人!我們排教的敵人!眼下排教上上下下,無不想食你肉,啃你骨。你今日要想離開這裏,勢比登天還難!”

他聲音凄厲森然,就算葉雨荷聽到,都不由得心中泛寒。她不懂喬三清為何對秋長風這般痛恨?

秋長風也是不懂,但還能鎮靜地問:“為什麽?難道是因為我對榮華富不客氣?”

喬三清目光厲然,冷笑道:“秋長風,事到如今,你何必還在這裏裝模作樣?你殺了我教教主,還敢來此,難道真的視我等于無物?”

一言既出,四座皆驚。

排教的教主死了?秋長風殺了排教教主?這怎麽可能?

那雷三爺震驚當場,葉雨荷亦是難以置信此事。葉歡只是看着那小乞丐,皺着眉頭,因為他也弄不懂秋長風帶那小乞丐前來的目的。那小乞丐卻只是望着腳面,但衣袂無風自動,顯然心情極為激動。

葉雨荷震驚中回過神來,望見那小乞丐的舉止,更是奇怪。她暗想,那小乞丐本來是要請秋長風帶他來見牧六禦的,為何牧六禦現了真身,那乞丐卻不去相認?

看起來,這裏的所有人,竟然都有秘密。葉雨荷想到這兒的時候,心中更是凜然。可不由得又想,我其實也有秘密,只是不能對旁人說罷了。

見到面對三大排法、略顯孤單的秋長風,葉雨荷突然想到,若秋長風真的殺了排教教主,這三大排法肯定要取秋長風的性命。秋長風雖然武功高強,但如何能面對這三人的圍攻?到時候,秋長風有難,她該如何選擇?

幫是不幫?

低頭望了下手掌,心中還能感覺那掌背的熱力,葉雨荷有些發呆,可早就有了決定。

秋長風立在那裏,似被喬三清所言震驚。沉默半晌,忍住向那小乞丐望去的沖動,終于道:“我為何要殺排教的教主?”

他見牧六禦皺眉、莫四方雙拳緊握、喬三清憤然,只看他們的表情,就知道排教教主死亡的消息确實無誤,而且這幾人顯然早已知情。他見到那小乞丐的時候,就意識到排教有大事發生,卻根本沒有想到過,排教的教主竟然死了。

他肯幫那小乞丐,只因為那小乞丐交給他的信上雖沒字,但信紙卻是朝天紙,而那朝天紙內獨有的暗紋在告訴他一件事,一定要幫這乞丐。

這是秋長風的秘密,和一個人早就約定的秘密,他并沒想到會在這時看到這個約定,但他義無反顧地執行,因為他知道那人如此行事,必定有那人的用意。

正盤算時,喬三清冷笑道:“你何必故作不知?你要殺我教教主,不過是奉上命行事,因為你們要取一件東西……”

秋長風皺眉問:“要取什麽?”

只是頓了片刻,喬三清就一字字地吐出了答案:“那件東西就是——夕、照!”

夕照?又是夕照!

葉雨荷本來一直沉默,聽到這裏,終于忍不住問道:“什麽是夕照?”

喬三清冷然不語,莫四方、牧六禦亦是肅然的神色。在葉雨荷正以為絕不會得到答案的時候,葉歡突然笑道:“在下倒是知道夕照的。”

葉雨荷微怔,見衆人沉默,還是不由得開口道:“你知道?說來聽聽。”她一方面倒真的想聽聽夕照是什麽,另一方面卻是想為秋長風拖延時間,可同時她又奇怪,這個葉歡究竟是什麽來頭,怎麽會無所不知?

葉歡聞言,斜睨秋長風一眼,微笑道:“我倒是想說,但怕有人不會同意。”

莫四方悶聲道:“你若知曉,不妨說說,也讓秋長風死得心服口服。”

葉歡微笑道:“其實,秋兄想必早就知道了夕照,不然為何會到這裏?秋兄若不說,我不妨說說了。”

秋長風依舊平靜道:“我其實什麽都不知道。葉公子若能破解謎團,當然更好。”他被指責殺死排教教主,說不定立即就會被人殺死在這裏,竟然還是鎮定如初,在場衆人除葉雨荷外,無不感覺此人深沉老辣,迥異常人。

莫四方見秋長風如此,喝道:“你還在故作糊塗嗎?你若不知夕照何用,為何會殺死教主?”牧六禦低聲道:“先聽葉歡說完再說。”

原來排教教主被害只是不久前的消息。牧六禦得知消息後大驚失色,傳出排教密令,找排法商議對策。牧六禦遠在蘇州府,排教教主卻是在川中遇刺,兇徒究竟是誰,牧六禦開始并不知情,但牧六禦随後接到喬三清的千裏傳訊,說此事只怕和捧火會抑或朝廷有關!

牧六禦聞言失色,不解究竟,這才約喬三清、莫四方等人在此見面,至于為何會選在榮家,這三人倒均是心知肚明。牧六禦在排教中資格最老,對夕照也有所聞,因此他聽聞朝廷可能參與其中,更是謹慎。

誰都知道,無論排教、捧火會還是青幫,就算人數衆多,但遠不能和朝廷作對。若朝廷真的下旨剿滅,任憑哪個幫會,絕不可能存活下來。

因此,牧六禦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并不想和秋長風鬧翻。可喬三清、莫四方看起來早認定此事是朝廷所為,又覺得秋長風必定參與此事。牧六禦心中有所擔憂,還盼借此拖延一下時間,再做出更有利于排教的決定。

葉歡見衆人不再反對,手指輕叩桌案,微笑道:“夕照是和金龍訣有關的。金龍訣一事,我在金山已說過一段,但只說結果,卻沒說源頭,想必葉姑娘并不知情。”

他只說葉雨荷不知情,言下卻暗指秋長風對很多事情清晰明了,謀殺排教教主一事,也是秋長風受命朝廷所為。

衆人又變了臉色,只有秋長風還立在那裏,神色不變。無論多麽險惡的環境,秋長風只明白一點,冷靜最為重要。

葉雨荷聽出了葉歡的言下之意,想向秋長風望去,終于強自忍住。她驀地察覺,直到如今,她對秋長風并不知曉多少。

葉歡繼續道:“金龍訣可以改命一事,葉姑娘當然知道了。但金龍訣如何改命,又如何落在明太祖手中,葉姑娘恐怕并不知曉。”

葉雨荷悚然動容道:“難道你知道?”秋長風固然秘密不少,但眼前這個葉歡看起來,藏有的秘密還在秋長風之上。

葉歡緩緩點頭,又搖頭笑道:“我知道的不過是傳說,究竟如何,卻不敢肯定。”他頓了下,繼續道:“世人只知曉明太祖能取天下,文臣仗着劉伯溫和宋濂等人,武将依賴徐達、常遇春等人,卻罕有人知曉,除了這些世人知曉的人物外,還有一群神秘的奇人異士幫助太祖出謀劃策,這才讓明太祖取得天下。”

葉雨荷錯愕,只覺得往事悠悠,自有詭異,半晌才道:“還有哪些高人幫助太祖呢?”

葉歡目光閃爍道:“其中就有劉伯溫的師父——九江道人黃楚望,袁珙的師父——一個詭異的僧人別古崖,武當真人張三豐,冷謙、彭瑩玉和張鐵冠等人。”

葉雨荷吸了口涼氣,半晌無言。

葉歡說的這些人物,她雖對一些人很是陌生,但其中的一些人,卻是大名鼎鼎、如雷貫耳。

且不說誠意伯劉伯溫、武當真人張三豐,就說袁珙,也是大明的一個赫赫有名的術士。傳說袁珙幾年前死去,也有人說袁珙得道成仙屍解,具體下落,衆說紛纭。但袁珙此人的相人之術,的确駭人聽聞。他相人一面,就能斷其生死富貴,百相百驗,被人稱作活神仙,這樣一個人的師父——別古崖,也幫過太祖取天下?

葉雨荷一時間只感覺往事如煙,心情激蕩。但她早就想到,葉歡不會無的放矢,說的這些人,肯定和金龍訣、夕照有關。

葉歡道:“不過除了張三豐外,餘衆反倒不如劉伯溫、袁珙有名,事跡更是寥寥,甚至只有個名字流傳下來,想必你很奇怪此事吧?”見葉雨荷不語,葉歡徑直說道:“這些事說奇很奇,但說穿了,無非是因為明太祖的緣故。明太祖取了天下,黃楚望等人怕太祖猜忌,這才紛紛歸隐,明太祖刻意掩蓋金龍訣的往事,又在洪武四大案中,屠殺了許多知道這些事的人,因此後人噤聲,知道往事的越來越少,甚至對黃楚望等人的事跡都不明了。”

葉雨荷臉色微變,半晌無言。她當然也知道洪武四大案,知道那四大案中,死了十數萬人,大明朝中重臣更是傷亡慘重,別人都說那是朱元璋為了鞏固江山所為,葉雨荷哪裏想到過,此事竟和金龍訣有關。

葉歡見葉雨荷臉色迷惘,笑道:“我知道以葉姑娘的聰明,肯定猜出我說的那些人,和金龍訣有關。我不妨再直接一些,告訴你一件事情,劉伯溫的師父黃楚望,別人都知道他是九江道士,神出鬼沒,卻從不知曉,當年黃楚望曾是排教的教主!”

葉雨荷失色,忍不住啊出聲來。

那一刻,她心中震驚無與倫比,從這一句話中,陡然想到了太多的事情。不待她多說,葉歡就徑直又說出了幾個真相:“而袁珙的師父別古崖,聞言卻是青幫的頭領,張鐵冠、冷謙二人,亦是青幫的首腦人物!”

葉雨荷不由得道:“那彭瑩玉、張三豐呢?”

葉歡笑笑,“那彭瑩玉本是捧火會中人。至于張三豐,倒是和青幫、捧火會、排教沒有關系,他一直置身在外,很少有人探得他的底細。但毫無疑問,對于金龍訣,張三豐卻是最知曉的一人。”

葉雨荷心中震顫,幾乎不能言語。她也知道,張三豐還活着,幾乎有兩百歲的年紀。她還聽說天子朱棣曾幾次召見此人,張三豐卻均是不見。難道說朱棣要見張三豐,也和金龍訣有關?

傳說中,彭瑩玉本來食素捧火,曾推舉徐壽輝起事。葉雨荷聽葉歡說及往事的時候,就意識到彭瑩玉可能和捧火會有關,哪知這些人聚集在一起,竟都和金龍訣有聯系,又怎能不讓葉雨荷怦然心動,只想聽個究竟?

葉歡點頭,斜睨秋長風一眼,緩緩道:“不知道這些事情,秋兄是否知曉?”

秋長風竟還能鎮定如常,淡然道:“今日蒙葉公子揭穿,這才知曉更多。但我實在不解,這些事情,葉公子如何知曉?”

葉歡哈哈一笑道:“我如何知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很多事情,你們雖想隐瞞,但天日昭昭,終究有真相大白的時候。當年黃楚望、別古崖、彭瑩玉三人,均是世間罕見的奇人。大元鐵騎之下,為穩固江山而禁止中原人習武藏械,屠殺天下武人,天下幫會本來勢微,但這三人橫空出世,分別重振排教、青幫和捧火會,以長江、黃河等元朝很難控制的地方為基地,逐漸割裂元朝的命脈,這才能讓劉福通、徐壽輝、張士誠、朱元璋等人的勢力逐漸擴大,以争取天下。而黃楚望、別古崖、彭瑩玉三人雖均有大才,卻無稱王稱帝之心,于是決心選出一人為帝。彭瑩玉選的是徐壽輝,別古崖因為朱元璋曾經師從于他,倒是很看好朱元璋的。請你們不要忘記了,朱元璋本來也是個和尚。”

就連牧六禦、喬三清等人,也被往事吸引,神色各異。他們雖是排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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