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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1)

小舟入江,漸漸行遠。等再靠岸的時候,秋長風立即前往鎮江府,找到那裏的知府大人,讓鎮江知府收拾金山的殘局。同時出具錦衣衛令牌,征馬東行,又寫了封書信,命驿站八百裏加急呈給天子。

鎮江府知道金山發生這麽大的事情,吓得臉都發藍,忙不疊地一切照辦。

秋長風不等鎮江府快馬送信出去,就和姚三思策馬沿江東進,一路奔波,不到三日的工夫,就到常熟。

常熟在蘇州府北部,已臨近長江入海口。

這時大明海運發達,處舉世巅峰之境,鄭和幾次下西洋,均是從這裏入海,各國商人若是前來與大明交易,很多也走此路,因此造成了附近商業的空前繁榮興旺。

常熟地處長江入海口左近,端是民豐物足,極具繁華。

秋長風入了常熟後,正是晌午時分。姚三思一路兼程趕路,早就疲憊,但竟咬牙挺住,也不叫苦。

這本來有些懦弱、膽怯的錦衣衛,經歷風霜雪雨,無疑堅強成熟了很多。

姚三思雖不叫苦,但很是不解,搞不懂為何金山發生了如此大事,公主等人下落不明,秋長風卻跑到海口附近?

秋長風看了眼天色,舒了口氣道:“奔波幾日,總要吃口熱飯。”看到路旁有個酒樓,頗有氣派。翻身下馬,将馬兒随意系在酒樓前的木樁上,舉步上樓。

姚三思始終猜不透秋長風做事的目的,暗想這種時候,恐怕只有秋千戶才有心情好好吃飯吧?

二人到了酒樓上,見到樓上衆人都是衣飾華美,舉止文雅。常熟地處興旺,正所謂“倉廪實,則知禮節”,是以食客看起來都是溫文爾雅,一團和氣。

二人早換了便裝,那夥計見秋長風兩人風塵仆仆,不像有錢人的打扮,料想沒什麽油水,半晌竟不來招待。

姚三思惱怒,才待呵斥,被秋長風一把拉住。姚三思不解,低聲道:“大人事情緊迫,怎麽能在這兒浪費工夫?”

秋長風目光轉動,亦低聲道:“你難道忘記了上師的吩咐嗎?”

姚三思道:“沒有呀,上師讓大人毀去……”他住口不語,竟是極為謹慎,但姚廣孝臨死前,讓秋長風毀去排教的夕照,他怎麽可能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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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上酒樓吃飯,和上師的吩咐有什麽關系?

秋長風點頭道:“你沒忘記就好。我們從現在開始,就在完成上師的任務,可這件事極為棘手,我必須周密行事才好。”臉露肅然之意,秋長風警告道:“這件事弄不好,你我都要死在這裏,因此你現在跟着我,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姚三思似懂非懂地點頭,秋長風吩咐完後,像是漫不經心地拿着筷子,目光卻如鷹隼捕物般從樓上商人的身上掃過,神色略帶失望之意。突然目光閃動,望向樓梯口處,皺了下眉頭。

姚三思随着秋長風的目光望過去,差點叫了起來。

樓梯口上來一青衣女子,面容略顯憔悴,身形纖弱,明眸如水。見秋長風、姚三思望過來,那女子也走過來,在秋長風的對面坐下,看着姚三思驚得合不攏的嘴,那女子輕淡道:“幾天不見,就不認識了?”

姚三思吃吃道:“葉捕頭,這麽巧?”

原來那女子正是葉雨荷。

葉雨荷秀眸轉動,望向秋長風道:“秋大人當然知道不是巧了。”

秋長風皺起眉頭道:“你不去追蹤公主的下落,怎麽會跟我到這裏?”他當然知道不是巧合,葉雨荷肯定是跟蹤他們來此,不由得有些佩服葉雨荷的跟蹤之術。

葉雨荷凝望秋長風,低聲道:“我仔細想了,上師去金山,是為了取金龍訣。葉歡、忍者到了金山,不單是為了報複,恐怕也是為了金龍訣。金龍訣再現,只怕就要天下大亂。”頓了下,不聞秋長風回答,葉雨荷只好繼續道:“上師當然明白一切。他臨死前,讓你毀去什麽夕照……上師絕不會無的放矢。因此我斷定,夕照和金龍訣之間,必定有種奇異的關聯。上師讓你毀了夕照,恐怕是和阻止金龍訣改命有關!”

姚三思恍然道:“搶去金龍訣的人定不會讓秋大人這麽做。”

葉雨荷點頭道:“不錯,忍者當然不會讓秋千戶毀去夕照。”

姚三思接道:“因此追蹤忍者、毀去夕照、阻止金龍訣改命,本來都是相關的事情!”

葉雨荷如水的眸子只是盯着秋長風,想從秋長風臉上看出她的推斷是否正确。可秋長風根本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望着窗外,喃喃道:“好餓,難道還沒人招呼嗎?”

葉雨荷怔住,不知道秋長風到底什麽心思。

窗外秋深,江南雖還是綠油油的景色,可有落葉知節,輕輕地随風落地,帶着分無奈和蕭瑟。

黃葉冷風中,有個乞丐模樣的孩子抱着肩膀,正在路邊望着酒樓,那小乞丐又黑又髒的樣子,秋長風向下望去,看不清那乞丐的臉。

就在這時,長街盡頭走來幾人,大搖大擺地到了酒樓前,一人看那乞丐礙眼,呵斥道:“讨飯的,滾遠點。”

為首那人是個胖子,隔着肚子望不到腳面,極為氣派,渾身上下好像是金子做的一樣。衣衫閃亮,手上戴個金戒指,耀人二目,一笑的時候,露出滿口的金牙。見到那乞丐在旁,神色不滿道:“這酒樓也是常熟數一數二的地方,門前怎麽會有乞丐呢?”

說話間,那小乞丐低着頭,緩步走向一旁。

那胖子的跟随見狀,覺得不耐,揮拳要打,那小乞丐慌忙退讓,一不留神絆在臺階上,摔了個跟頭。

那胖子和跟随均是笑了起來。

小乞丐在地上,擡頭看了那胖子幾人一眼,眼中露出痛恨之意。可那胖子早就和那幫人進了酒樓。

這樓下發生的可說是小事,每天都在不同的地方上演,有錢的看不起沒錢的,似乎也是正常的事情。

葉雨荷也看到樓下的情形,想管的時候,乞丐已站遠,那幫人也已入樓。她雖不平,但畢竟知道眼下根本不是管這些事的時候,更何況小乞丐沒事,她不想節外生枝。

除了葉雨荷,旁人不要說去管,就算看都感覺有些麻木。偏偏秋長風對此看得津津有味,因為秋長風能看出這尋常小事的不尋常之處。

事事留心皆學問,處處分明斷源根。

乾坤索兩千多句口訣,看起來極為神秘,其實很多地方,不過是在歸納總結常人留意不到的細節。

就如入酒樓這個尋常的生活細節,乾坤索中亦有提及,“投店打尖看內外,車馬九流勢分明”。

這句話簡單來解釋,就是說住店吃飯前,要看看內外的環境,留心店外的車馬和三教九流的态度。這句話聽起來簡單,但若真能運用純熟的話,最少做個尋常的捕快已不是問題。

捕快并非每個人都如葉雨荷那樣武技高強,大多不過是會點尋常的把式,維護日常百姓的安危罷了。若真有江洋大盜、武技高手出沒,官捉賊還是賊拿官,那也是說不清的事情。

但合格的捕快必須得有件本事,那就是對周邊三教九流的勢力,酒樓、客棧的內外清楚熟悉,這才能均衡勢力,維護地方平安,同時保自身沒事。

秋長風不是捕快,但他遠比捕快還要看得多。他選這家酒樓吃飯,絕不是只為填飽肚子,而是看中了這家酒樓的規模極大,酒樓前車華貴、馬雄壯,出沒的顯然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他就是要找有頭有臉的人物,同時要讓人知道他在找,他用的是打草驚蛇、反客為主的計策。

他已起了殺機。

朱棣知道姚廣孝死了,肯定會傷心、會憤怒、會有行動、會讓一些人後悔,後悔為何做出這種事情。

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雖未得朱棣吩咐,但他知道朱棣肯定會支持。

他行事不必等吩咐,因為朱棣早有旨,錦衣衛遇緊迫之事,可先斬後奏,事後無責。

他縱馬奔馳的三天內,想了太多太多,他從未忘記上師的任務,也知道要實施這個任務,難度太大。

可他不會放棄,他入酒樓時,就在開始實施他的計劃。

這樣的酒樓,既然是有身份的人出沒,自然厭惡乞丐在旁。酒樓能撐得起來,自然會依靠附近有勢力的堂口,不時地孝敬。

這裏接近長江入海口,最有勢力的堂口,多半會和排教有關。

那些堂口既然收人錢財,當然與人消災,會保證酒樓不會有閑雜人等出沒。這無非是個勢力範疇,環環相扣,秋長風早就知道。而那些經常出沒的乞丐自然也知道,受到堂口勢力的警告,也不會到這種酒樓乞讨。

那小乞丐竟然到這裏乞讨,就說明他或者是個新入行的乞丐,或者不是個乞丐。秋長風更覺得那小乞丐不是乞丐,那小乞丐擡頭望向那胖子時,終于讓秋長風看到了臉。

秋長風那時候心頭一震,從未想到過會遇到這個小乞丐。雖然他心中震驚,但還能保持平靜。就在這時,有夥計招呼道:“雷三爺,這邊請。”

秋長風扭頭看向樓梯口,然後看到那金光閃閃的胖子上到樓內。胖子就是雷三爺。

見到樓上滿是食客,雷三爺皺了下眉頭,問道:“我今天反客為主,在這裏擺宴宴請榮家的公子。不是說了,要包下這樓了嗎?怎麽還有這麽多人在這裏?”

那掌櫃早迎出來,賠笑道:“雷三爺,你說包了晚宴,這不才晌午嗎?”

雷三爺眉頭一皺,喝道:“雖是晚宴,也不能馬虎。現在早就應該準備,你們還在做生意,是不是不把我的金子放在眼中?”

那掌櫃的賠笑道:“我們哪敢。”

雷三爺一瞪眼道:“那還不将這些人轟出去。他們的飯錢,我給雙倍。”

那掌櫃的很是為難,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食客中大多是商賈,講求和氣生財,倒少惹事之輩。有些人怕事,見到雷三爺這般威風,悄然起身離去。有些人雖是極為不滿,皺起了眉頭,但一時間搞不懂雷三爺的來歷,也不想出頭和雷三爺作對。

秋長風望着那雷三爺,嘴角突然帶了分微笑,對葉雨荷道:“我知道你想和我聯手破案,去救公主……但你根本沒有頭緒,所以你只能跟着我。”

葉雨荷沉默片刻,點頭道:“是。”轉瞬期待中帶分懇請道:“秋長風,我希望和你……一起。這些困難,我們一起分擔,好嗎?”

秋長風眼眸一亮,卻垂下頭道:“你要和我聯手,其實也行。但你要先幫我辦件事——很簡單的事情,事情若成,我們就可一起行事。”

葉雨荷精神一振,立即道:“你說。”

秋長風望着那雷三爺,正逢那雷三爺也望過來。

雷三爺見到這寒酸的小子還在那兒大搖大擺地坐着,心中不耐,正要讓人将這人丢下去,就聽到秋長風道:“我看這雷三爺很不順眼。你幫我打他一個耳光如何?”

衆人駭了一跳。

秋長風說話聲音雖不大,可樓上倒有大半的人聽得清楚,聽清楚了還有些不信,不信這個尋常寒酸的小子竟比雷三爺還猖狂。

秋長風看雷三爺不順眼,要打雷三爺一個耳光?

葉雨荷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沒有出手。她出不了手。秋長風有原則,她何嘗沒有?

她沒有秋長風明察秋毫的眼,但也看得出這個雷三爺不是個簡單的人物,雷三爺雖嚣張,他手下也該打,但無緣無故去打雷三爺一記耳光的事情,葉雨荷不要說去做,她想都沒想過。

秋長風瞥見葉雨荷為難的臉色,很是失望道:“你連這麽簡單的事情都無法做成,我若帶着你,除了連累我外,還有什麽用?機會只有一次,你若不打,就不要礙我行事,不如早些走吧。”

葉雨荷握拳,不等開口,姚三思不平道:“這個……事情,說不通的。”

秋長風道:“你錯了,無論是否說得通,既然跟我走,就要信我。如果這麽簡單的事情,都拘泥小節,不肯去做,我又如何指望你在緊要關頭信我?”

姚三思微愕,琢磨着秋長風說的話,竟覺其中大有深意。

葉雨荷心中一動,可不待行動,就有兩人到了秋長風的面前,一人臉上有個綠豆大小的黑痣,容貌兇悍,另外一人個頭魁梧,滿臉橫肉。

那滿臉橫肉的伸手一指,幾乎要指到秋長風的鼻尖上,喝道:“你有膽,把方才的話再說一遍。”那人正是雷三爺的手下,也是方才趕走小乞丐的那人。

秋長風看着那人,嘴角帶分哂笑道:“原來你耳朵不好用,那我就再說一遍。”他陡然提高了聲調,大聲道:“我說看着雷三爺不順眼,想要身邊這姑娘幫忙,打他一耳光!”

他聲音極大,這下連聾子都聽得到。

雷三爺金光滿面的臉,都氣得發綠,那滿臉橫肉的人不待雷三爺吩咐,暴喝一聲,一巴掌向秋長風臉上抽去。

秋長風動也不動。

眼看那巴掌就要到了秋長風臉上,陡然間變向,一下擊在桌案之上。砰的大響,桌案震顫。

衆人見了,大是奇怪,不知道那人為何事到臨頭,突然拿桌子撒氣。

雷三爺也是一臉詫異,喝道:“你做什麽?”

那滿臉橫肉的手下以手捧腕,也是迷惑不解。他一掌擊出,本來酒壇子都能打破,可陡然間肘部一麻,手臂不受控制地變向,正遲疑時,就聽到葉雨荷冷冷道:“有仆如此兇惡,想必主子也不是好的。好,我就為你打他一耳光。”

說話間,葉雨荷拎起包袱,向那雷三爺走去。

葉雨荷本不想出手,聽秋長風話有深意,心中微動,在惡仆出手之際,伸手點了那惡仆手臂的麻筋,這才讓那惡仆一掌打在桌子上。

她運劍如電,全仗手腕靈活,出手之快,自然不言而喻,在場衆人,除了秋長風外,竟沒有人看到她出手。

可這刻她公然說要打雷三爺一耳光,雖未出手,雷三爺金臉就變成了茄子一樣漲紫,怒道:“反了,反了。”

早有手下沖出去,就要攔住葉雨荷,不想眼前一花,葉雨荷倏然就到了雷三爺的面前,一擡手,就給了雷三爺一記耳光。

啪的一聲脆響後,葉雨荷又退回到桌案旁。

很多人竟沒看到她如何出手,但都清楚地看到了雷三爺臉上,有着五道紅印,印痕纖纖。

衆人呆若木雞,就連雷三爺和手下都愣在那裏,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情。

葉雨荷一掌得手,低聲對秋長風道:“好了,打也打了,你現在總該把用意對我說說了吧?”

秋長風大笑道:“什麽用意?我就是看他不順眼,又不想自己動手罷了。你不感覺打了這一巴掌,心中舒服了很多?”

葉雨荷一怔,她和秋長風呆在一起久了,開始時,總是對他做事風格不解。但事後想想,總覺得秋長風行事自有深意。本以為這次亦是如此,不想秋長風居然這般解釋。

她此時感覺自己身為捕快,行事竟如此荒唐。可打都打了,還能如何?

秋長風已然起身道:“我看這飯肯定吃不下去了。這事情是你做的,如何擺平,看你的本事了。”

他說話的工夫,走下了酒樓,葉雨荷又驚又氣,才待追去,就見到雷三爺的幾個手下擋在了她的面前。

雷三爺惱羞成怒,大喊道:“哪裏來的潑婦,居然敢打大爺,給我……”話未說完,額頭上的汗就流了下來。

那些手下雖兇,但沒有一人敢動,各個眼中露出了驚怖之意。只因為他們看到有銳利的劍尖,正指在雷三爺的咽喉處。

雷三爺喉結上下竄動,只感覺陣陣涼意從劍尖傳來,他手下人雖多,可卻沒有一個人能擋得住葉雨荷的長劍,“好漢——不,姑娘饒命……”

锵的聲響,長劍回鞘,葉雨荷再看了衆人一眼,這才轉身離去。她雖不再說一句話,可意思誰都很明白。

在場衆人只感覺喉結錯動,嗓子發幹,直到葉雨荷下樓後,都還未回過神來。

葉雨荷又氣又急,只以為秋長風根本沒有任何誠意,要借雷三爺這幫人困住自己,可下了樓後,才發現秋長風就在馬前等候。

走過去,故作冷淡道:“秋長風,你也太過無趣。雷三爺或許嚣張些,但你似乎也過分了些。”

秋長風笑了,“打他的可不是我。”見葉雨荷秀眉蹙起,秋長風終于收斂笑容道:“他若只是嚣張,我并不理會。可他竟為一己之欲,對其餘人不利,我若不見到也還算了,既然見到,就不能不管!更何況……”想說什麽,終于忍住道:“你通過了我的考核,一起吧。”

葉雨荷精神一振,無論如何,秋長風總算答應和她一起行事了。她就算有些許不滿,也早煙消雲散。

姚三思一旁道:“大人,我們打了這個雷三爺,只怕會有麻煩。我們雖不怕麻煩,可正事要緊……是不是現在就走?”

秋長風意味深長道:“我現在做的就是正事。”見姚三思詫異不解,秋長風望了酒樓一眼,說道:“飯沒吃成,不過可去客棧了。”

他當先領路,找了本地最大的一家客棧,那夥計迎上來,巴結道:“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

秋長風道:“我吃面。”坐在前堂吃飯的地方,一口氣說道:“四碗面,一碗牛雜面,多加牛雜,還要一碗紅燒排骨面,只要炖得濃些就好,還有一碗,上好的素面。”加重口氣道:“記得,不要一點油星兒!”等了片刻,似乎瞥了葉雨荷一眼,說道:“再來一碗冬菇火腿面,冬菇最好是北方産的,火腿一定要金華的。”

姚三思聽得口水都下來了,他跟秋長風這麽久,沒想到秋長風還這麽會吃。

葉雨荷初時聽到秋長風點面竟然如此繁瑣,很是不耐,待聽到他點最後一碗面的時候,面色突然有些異樣。

那夥計的臉立即拉下來,比秋長風騎來的馬的臉都要長,秋長風看起來不大方,點的面又費事,不像吃面,倒像來找麻煩的。

秋長風不等夥計拒絕,就抛出了兩小錠銀子道:“一錠銀子是面錢,一錠銀子是賞錢。你做得好,這賞錢就歸你。”

夥計臉色立即不同,接過銀子後,腦袋幾乎碰到了腳面道:“客官,你放心好了。你點的雖然有些麻煩,但本店絕對給你做得妥妥當當。”

香噴噴的四碗面很快就端了上來,秋長風将牛雜面推到了姚三思面前,姚三思嘆服秋長風點的實在符合他的心思,奔波這麽久,還有什麽比一大碗香噴噴的牛雜面更符合他的胃口?

秋長風又将那碗素面推向葉雨荷,葉雨荷才待去接,秋長風卻把那冬菇火腿面放在她的面前道:“你吃這個更好些。”

熱面的蒸氣缭繞,映得葉雨荷眼中亦是霧氣朦胧。

她望着那碗面,神色中突然帶了些異樣,卻還能故作平靜道:“你怎知我喜歡吃這種面?”她眼中帶分期冀,甚至帶了分激動。

她和秋長風同船前往金山時,本有三分懷疑認識秋長風,因此那時候言語試探,可不得結果。但這碗面到了她面前時,她已有了七分肯定。她當年在塔亭時,曾向救她那人提及喜吃冬菇火腿面,因為那是她小時常吃的面。她以為那人聽過就算了,就像他消失了就再也不見一樣。

她從未想到過,有一天,他會出現在她面前,記得她曾經說的話,為她買了一碗冬菇火腿面。

秋長風移開了目光,望向客棧大門的方向道:“好像很多女人都喜歡吃這種面,我覺得你可能也會喜歡。”

葉雨荷的心冷了下去,目光也變得黯淡起來。她還記得秦淮河的事情,心中只想,原來秋長風只是哄過很多女人罷了,我真傻,為什麽偏偏想他是我要找的人?

見秋長風還在望着門外,葉雨荷忍不住道:“你在等人?”話未說完,方才那酒樓前又黑又瘦的小乞丐就出現在門前,悄然向前堂望着。

夥計立即沖了出去,呵斥道:“哪裏來的,規矩都不懂。滾!”他才要擡手轟走那乞丐,就被一人抓住了手腕。

秋長風不知何時也和夥計一塊兒到了門前,只是說道:“我認識他,讓他進來。”

那夥計詫異地看看乞丐,又看看秋長風,終于退了下去,退下去的時候,手上又多了點碎銀。

銀子有時候遠比解釋有用,在夥計眼中,有銀子就是大爺,乞丐有銀子,當然也可做次大爺。

葉雨荷見到那乞丐面容時,霍然站起道:“怎麽是你?”她真沒有想到,她曾見過那乞丐。

她還記得在南京時,去寧王府的路上,曾見過這個小乞丐。這小乞丐很奇怪,對雲夢公主的銀子、葉雨荷的施舍均不接受,當初被秋長風一語吓走,葉雨荷雖是心中不滿,可終究未放在心上。

可這小乞丐怎麽會驀然出現在常熟,而且來找秋長風?

葉雨荷想不明白,忍不住地震驚,這才發現,這小乞丐身上,說不定也有着什麽秘密——不為人知的秘密。

小乞丐面目黝黑,一雙手也滿是泥濘,看起來如同泥中打滾出來的。可他的眼睛很亮,看人的時候,那雙本應該稚幼的眼眸,卻帶着虎狼一樣的光芒——警惕、冷靜、執著,甚至還有分冷酷。

秋長風回到桌前坐下,那小乞丐也不多言,竟然跟着秋長風到了桌案旁坐下。

牛雜面早吃了大半,姚三思雖還餓,可看到眼前的情形,驚訝得幾乎忘記了吃面。他實在搞不懂,秋長風為何不找歌姬,反倒找個乞丐來陪坐?難道說秋長風有特別的癖好?

姚三思胡思亂想的時候,秋長風将那碗紅燒排骨面推到了小乞丐的面前。

那小乞丐看着那碗面,看了許久,目光中突然有了失落之意。他很餓,但看起來卻沒有動筷的欲望。

姚三思忍不住提醒道:“小兄弟,面是吃的,不是用來看的。”

那小乞丐望了秋長風許久,突然搖搖頭,站起來轉身要走。不想秋長風取回排骨面,把那碗素面推過去道:“這碗面才是給你叫的。”

那小乞丐目光一亮,立即拿起筷子開始吃面。他看起來很餓,但吃得很慢,幾乎是将那面一根根地吃下去,一分分地咀嚼。

葉雨荷心中一震,突然想到當初在南京時,秋長風曾說讓她給這小乞丐準備一碗素面,當時她只以為秋長風冷酷無情,是在調侃乞丐,但現在想想,才發現,秋長風那時候好像就知道這乞丐的習好。

秋長風那時候就看出這乞丐有問題了?

那小乞丐只吃素面,其中難道有什麽講究?葉雨荷心思飛轉,一時間心亂如麻。

終于吃完了面,那小乞丐放下碗筷,望着秋長風道:“這是我這些天,吃的最好的一碗面,我謝謝你。”

秋長風其實一直在觀察着那乞丐,他早看出那小乞丐的特異之處,心中也在轉着一個念頭,但還是不敢肯定,只因為這個猜測雖有依據,但也很有問題。聽小乞丐稱謝,秋長風緩緩道:“一碗面罷了,何必客氣。”

小乞丐凝望着秋長風道:“我這輩子,從未謝過誰。我欠你一碗面,我會記住。”他聲音低沉,帶着江南的腔調,說得很是凝重,表情如同許諾一樣。

姚三思本啞然失笑,搞不懂這個尋常的乞丐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口氣,可見到那小乞丐突然望過來,目光中閃動着森森的光芒,他笑容遽然僵在了臉上。

秋長風再次從那乞丐的頭上看到了手指,半晌才道:“你來自川中?”

那小乞丐略帶訝然道:“是。”他刻意用江南的聲調掩飾川中的口音,就是不想被人看出來歷,不想秋長風竟能看出這點。

秋長風突然又道:“你姓陳?”

那小乞丐眼中突然厲芒一閃,霍然站起,嗄聲道:“你怎麽知道?”他神色中帶分緊張警惕之意,竟像要撲過來,咬秋長風一口。

葉雨荷亦是訝然,實在不明白秋長風怎麽會明了這些?秋長風好像總能看出別人看不到的事情。

秋長風嘆口氣道:“我實在難以想象你會到這裏……”

那小乞丐驚怖道:“你知道我是誰?”他如見鬼魅一樣,不信眼前這個看似平凡的人,竟對他的底細了如指掌。

秋長風留意着那乞丐的表情,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得知那小乞丐身份的時候,他的震驚其實一點不亞于那小乞丐。

小乞丐雖是地位尊崇,年少老成,畢竟年幼,驚駭之下還有異樣。秋長風卻早能自如地控制情緒,說道:“我猜到了你是誰。你來這裏,當然不是只想吃一碗面?”

那小乞丐倏然吸氣,竟很快平複了情緒,說道:“秋長風果然名不虛傳。”

這次輪到秋長風驚詫了,他顯然也沒想到這小乞丐竟能道破他的姓名。可他還是平靜道:“過獎了。你知我名姓,刻意來找,不知有什麽事情?”

小乞丐目光複雜,良久才道:“你一點不奇怪我怎麽知道你的姓名嗎?”頓了下,見秋長風竟不發問,小乞丐雖也見過不少人物,但也驚凜秋長風的沉着,“是有人告訴我你在這裏的。”不待秋長風發問,那小乞丐又道:“那人是個和尚!小和尚!”

秋長風目光一凝,失聲道:“小和尚是誰?”他隐約猜到什麽,心中的怪異,簡直難以想象。

姚三思、葉雨荷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究竟是怎麽回事?秋長風行事奇詭,就算葉雨荷跟随着他,也難猜他目的何在,怎麽會莫名地冒出個小和尚知曉他的行蹤?

小乞丐平靜道:“他給了我一封信,讓我交給你,說你能幫我!”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遞了過去。

信未封口。

秋長風緩緩伸出手去,接過了那封信,抽出了信紙。

葉雨荷、姚三思雖感覺應該避諱,但這時候,又如何忍得住不看?更何況,秋長風也沒有避諱的意思。

可二人看到了那信紙,都睜大了眼睛,一副不能相信的表情。

信紙是空白的,根本一個字都沒有。

那一刻,葉雨荷幾乎覺得那小乞丐是戲弄秋長風,故作玄虛,或者偷換了信紙,畢竟那信沒有封口。

她想了十多種可能,但沒有一樣可以解釋得通。

秋長風本來穩若磐石的手抖動了下,臉上也露出古怪的表情,那表情像是不信、驚喜、困惑,還夾雜着幾分驚悚。

然後他手一分,就将那信紙連同信封撕成了碎片。

就在姚三思以為秋長風要暴怒的時候,秋長風點燃了那碎紙,等到紙屑化為灰燼的時候,他才望向小乞丐道:“你想讓我怎麽幫你?”

信上無字,秋長風卻好像看懂了那封信,對那小乞丐的要求居然立即應承了下來。

小乞丐再望秋長風的時候,目光中也帶分敬畏之意,他驀地發現,眼前的這個人,遠比他想象的還要深沉。

他說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以為秋長風總會問上兩句,可秋長風根本什麽都沒有問,難道說,所有的一切迷霧,秋長風均已清晰明了?

小乞丐不再多想,終于開口道:“我想讓你幫忙,帶我去見牧六禦。”

姚三思還不明了,葉雨荷目光一閃,心中微震,突然想到排教有二十八星宿、四大排法,而四大排法中,就有一人叫做牧六禦。

排教勢力宏大,縱橫長江。四大排法是除了教主外排教中地位最高的人物,尋常人不要說見,就是聽都沒有聽過。

這個小乞丐開口就要見排教的排法牧六禦,他到底什麽來頭,有什麽用意?

葉雨荷錯愕地望着秋長風,只以為他也會為難,不想秋長風沒有半分奇怪,反倒認為是理所當然道:“很好,我來這裏,也是要見他。”

那小乞丐略帶驚奇,立即道:“怎麽去見?”

秋長風望向門外,輕淡道:“不用急,等在這裏,有人會帶我們去。”

衆人都不明了,搞不懂有誰會帶他們去見牧六禦?牧六禦極為神秘,排教中都少有人見過他,難道他就在常熟?

小乞丐也是不信,但看到秋長風鎮靜的表情,竟信他絕不會說空話。

秋長風卻開始吃面。面有些涼了,他卻吃得津津有味。吃完後,他望向姚三思道:“你和我去門口一下。”

姚三思錯愕,還是和秋長風到了客棧門前。

葉雨荷只見到秋長風好像對姚三思說着什麽,又從懷中掏出個小包遞給姚三思,姚三思好像有些錯愕,但還是連連點頭。不過二人說了什麽,葉雨荷根本聽不見。心中不由得想,秋長風要和姚三思說什麽秘事,不想讓人聽到,甚至不想讓她葉雨荷聽到?那種感覺,讓她稍微有些不舒服,可轉瞬苦笑,她和秋長風本不熟,秋長風當然會更信任手下的。

秋長風回轉後,姚三思卻消失不見。秋長風坐下後,看了一眼葉雨荷道:“葉捕頭,你想好了要和我走?”

葉雨荷怔了下,立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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