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歷封決冷眼站在床前,看白毅除了答自己的話之外,整個人連呼吸都快沒有聲響了,失魂落魄的樣子,哪裏還有平日裏那天之驕子的傲慢模樣——
若不是眼下這情況叫他實在是沒那心情,不讓他指不定還要再多刻薄兩句“活該”什麽的。
……只有白初斂那個傻子,他雖然從來不管徒弟,但也早早就知道白毅身上的毛病在哪,平日裏輕描淡寫地點撥他,笑得毫無說服力地說什麽“你這麽高傲,以後總要出事”……白毅不聽,他也就不再勸。
而白毅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原本是要吃大虧的,白初斂知道這個,偏偏睜只眼閉只眼——
然後等這一日終于來了,他手一伸,直接替白毅把所有的事都兜住了,把自己折了進去,就像是趴在渡劫修仙者的背上,悶不吭聲替他挨了九天玄雷。
歷封決想到這,想要殺人的沖動又湧了上來,只覺得眼前發黑,越發覺得當初不該放白初斂下山——
無論是五年前那次,還是這一次。
他就是這麽教徒弟的。
這種人養什麽徒弟。
閉了閉眼,歷封決慢吞吞瞥了白毅一眼,心想他這次最好是長進了,否則他必然一劍親手要了他的命。
“你待如何?”他問白毅,意思是師父你也坑了,現在你準備怎麽辦吧?
白毅動了動:“救了他,聽他的。”
好的。
也不說,救了他,我就去死。
更不說,我現在就去死。
漂亮的話一句沒有,求饒的模樣也沒擺出來,從頭至尾他如同一棵這輩子再也不可能抽出新芽的枯木,單憑着一口氣,死氣沉沉卻牢牢紮根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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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這樣,也不至于落得今天地步,自己的師父,終于知道心疼了?
歷封決手一松,那頂開的劍回了劍鞘,他聽見自己平靜的聲音響起:“白初斂用了命換你平安歸來,你就準備這麽坐在這發臭看着他死?”
語落,白毅這才緩緩擡起頭——
打從歷封決進屋,正兒八經地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裏含着的血腥,讓歷封決都停頓了下……他是不認為這種眼神合适出現在任何名門正派弟子眼中的,就像是原本被保護好的幼狼,受了血腥刺激見識到了鮮血的好處一般,陰暗裏透着狠厲。
歷封決:“去洗漱。”
白毅慢吞吞爬起來,興許是坐得太久沒動了,他又倒了回去,四腳朝天非常狼狽,發出好大的響聲——
站在門口的圓圓大概以為歷封決一劍把她師兄結果了,驚慌失措伸了個腦袋進來看,發現歷封決好整以暇站在那,劍還挂在腰間,又一臉茫然地把腦袋縮了回去。
歷封決:“……”
這次換歷封決覺得自己這話是不是有些過了,其實他也把白毅當自己半個徒弟看,而對待後輩他向來不說重話……他覺得自己可能已經氣昏了頭。
好在白毅這會兒也壓根不在意他刺這麽兩句,從他的眼神看出,他可能比歷封決更想一劍宰了自己——
這發現讓歷封決舒服了些。
“還能動彈?”歷封決問。
“不過內傷,”白毅輕描淡寫道,“這幾天調得差不多了,什麽時候動身?”
調的差不多了?歷封決想了想門外守着的幾個小師弟師妹,各個都是一臉惶恐不安,門口放的食物早就放得涼了也一動未動,想也知道白毅這幾天可能連水都沒喝幾口,還能指望他乖乖喝藥?
但是歷封決不揭穿白毅,他壓着一股火,白毅願意折騰自己,他一點都不想勸他,扶了扶劍,扔下一句“給你半個時辰收拾自己”,轉身去清點剩下可用的弟子。
——赤月教左護法與分壇壇主皆被白初斂斬殺,如今他們只剩下一個右護法,縮在地宮等到總壇支援,是歷封決前去營救的最好時機。
至于那些落在後面的玉虛派弟子,歷封決本來就沒打算等,否則他也不會一路快馬加鞭都趕過來——若是非要等人到齊了才上,赤月教的支援也該到了,在壓根不知道他們來了多少支援的情況下,歷封決拒絕選擇博弈。
他此次來,只為帶回白初斂。
帶那麽多弟子下山,只是為了救出白初斂後,萬一赤月教的支援到了,他也好善後突破重圍,而不是陪着所有人一起折在這裏。
扔下白毅之後,歷封決用一個時辰時間與武林盟的人彙合,整理好了人馬,準備一舉拿下赤月教這個分壇點——
白初斂和白毅兩個人就拿下了赤月教半個分壇,這次有他歷封決,還有武林盟別的好手,剩下半個只有霍佑樘的分壇,自然不在話下。
這是歷封決和白毅不同的地方,他總是計算好一切才下手。
……
歷封決周旋于武林盟與白毅之間,與此同時,赤月教分壇地宮內,白初斂也正和霍佑樘進行“友好對話”。
地宮本就毫無光線可言,簡陋的刑室中自然環境更差,三月回寒天,刑室裏冷得刺骨。
前些日子被武林盟衆人視作谪仙的玉虛派掌門,此時垂着頭,沾着鮮血早已凝塊的長發一縷一縷披散在身後……有些黏在了背後帶着倒刺的鞭抽出來的傷口上,早就黏在了一起。
他全身都是血,有些是闖進赤月教分壇殺人時沾上的別人的血,有些是他自己的。
特別是右手的袖子,已經全然變成了血跡幹透後的褐色。
此時,他雙手一左一右分別套在玄鐵打造的鎖鏈裏,那鎖鏈位置很低,赤月教的人不可能允許他舒服地坐着,于是只能跪着……
因為脫力,他整個人都往下墜,面色蒼白,面頰之上卻因為傷口發炎發熱起了一團不正常的血色。
他的唇瓣因為幹裂起皮,長長的睫毛半瞌着,将眼皮子底下的青色陰影加深,那睫毛如小扇子般,伴随着他的微弱呼吸微微顫抖。
在他面前,立着一名身形高大的男人,垂頭不語,耐心看着他。
男人正是赤月教右護法霍佑樘。
霍佑樘約三十歲上下,因為和左護法奉月主修“陰月功”不同,右護法霍佑樘修的乃是“烈陽掌”,外形自然不同那些過于陰柔的男人,反而高大強壯,相貌端正,若非邪教護法,走出去怕不也是叫人眼熱的存在……
若非他那些個陰毒手段過多,和那赤月教倒顯得格格不入。
此時,霍佑樘一只手端着碗水,走到白初斂面前,一只手扳起他的下巴,要喂——白初斂這些天可被霍佑樘花式折騰慘了,迷迷糊糊也知道他給的東西不能亂喝,指不定裏面放了什麽,咬緊了牙關不肯放……
閉着眼,只聽見耳邊右護法冷笑一聲,緊接着一根手指強行摸索着探進他唇中,輕而易舉扳開他的牙,指尖壓着他的舌尖,一碗水倒下去半碗。
白初斂被嗆得差點背過氣去。
鼻腔裏,喉嚨裏全是水,他咳得鼻涕眼淚都出了,趁着霍佑樘來不及收回手,牙叼住他的指尖,臉一偏,把鼻涕全蹭在他的衣袖上。
最後男人不得不卡着他的下巴,才把帶着血腥味的手指縮回來,看了眼上面一排牙印,血肉模糊……面色猛地陰沉些許。
“我不喝涼白開,寡淡。”白初斂好脾氣地解釋道。
“是嗎,”霍佑樘用同樣的語調回答,“那下次給你往裏添點‘西江月’。”
西江月,江南一代勾欄院裏最愛用的下作春藥,聽說一包“西江月”下去,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都能成最妖嬈的魔女。
白初斂聽了,眼皮子都沒抖一下,反而擡起頭似笑非笑地掃了霍佑樘一眼:“你們赤月教這挂娘娘腔類型老子吃不下,你就是給老子灌十包‘西江月’,老子也能穩如佛陀。”
明明狼狽至極,那雙眼在嘴炮時候卻異常精亮,加上方才嗆水,這會兒還蒙着一層水光。
霍佑樘盯着他的臉看了一會兒,幹脆在白初斂面前蹲下來,與他平視,面無表情道:“掌門可是腦子燒糊塗了,誰告訴你你是上人的那個?”
“……”白初斂想了想他的意思,還真有點吃驚,“你對我打的這種主意?”
“……”
“不好吧,下次你是不是該用烙鐵把自己的名字烙在我身上了?”白初斂震驚地說着,忽然想到自己剛才還含了他的手指,頓時一個冷戰,“逼供就逼供,別這麽變态成嗎?”
“……”
霍佑樘咬了咬後槽牙。
“白初斂,你是不是左手也不想要了?”
他不說還好,說着,白初斂忽然覺得右手手腕處又是一陣錐心刺骨的疼痛——原本他以為自己已經感覺不到疼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那幾口水讓他又有了去疼痛的力氣,這會兒右手手腕還疼出了點不一樣的感覺,一陣陣冰冷的疼痛,就好像筋脈都被凍得硬邦邦又生生敲碎了似的……
他蔫蔫閉上了自己的嘴,心裏恨不得咬斷霍佑樘的脖子。
這些天,他見識到了嚴刑逼供的花樣到底能有多少。
除了身體上的大刑伺候,這種陰暗環境,霍佑樘在精神上也沒少摧殘他,自打落入這瘋子手裏,他就再也沒能合過眼——不要說睡覺,就是真的暈過去,也會被立刻弄醒。
渾身上下被刮得血肉模糊也就罷了,不讓睡覺,白初斂是真得有點扛不住。
他想了想道:“你還是殺了我吧,”
霍佑樘冷笑一聲,示意他別說瘋話,這些天他為了折騰他也沒少廢力氣,就這麽讓他死了,他之前瞎撲騰好玩?
“拿了藏寶圖,你愛去死自然可去,”霍佑樘停頓了下,“甚至,放了你也不是不行。”
“放虎歸山吶?”
“我殺了你,玉虛派一樣不會放過赤月教。”
霍佑樘語氣聽上去一點都不在乎,就像他趕來的時候,看見奉月的屍體一點也不在乎一樣——他甚至放了白毅,讓他去拿藏寶圖換他的師父……
他只要藏寶圖。
白初斂想了想,覺得他講得有道理,索性不再勸他殺了自己。
霍佑樘見他不說話了,又垂下腦袋,怕他睡了,順手拿了牆上挂的鐵溝子沾了鹽水,在他背上傷口處刮了刮——大量鮮血從沒愈合的傷口湧出,覆蓋了早就幹的血痂……
白初斂痛得下意識地縮了縮。
霍佑樘這才收了鈎子:“多少天過去了,你徒弟怎麽還沒回來換你?難道在他眼裏,一張跟他沒什麽關系的藏寶圖比你還重要?你還拿自己換他留在這?”
白初斂“噗”了聲,苦笑不得:“你真暗戀我麽,沒事幹挑撥離間我和我徒弟的關系做什麽?”
早就習慣了他這樣,霍佑樘扔了手裏的鐵鈎子,伸手擡起白初斂的下巴左右翻看了下:“你是長得不錯。”
白初斂唇邊挂着的笑容收斂了些。
霍佑樘嘲諷:“繼續說啊,不是我暗戀你麽?”
“我徒弟未必知道藏寶圖在哪,”白初斂輕聲道,“那蝶扇門被你們赤月教的人滅門,只留下一個半大的女娃娃,她親眼目睹了親人慘死,我離開的時候她就像傀儡一般只會呼吸了……”
霍佑樘沉了臉,縮回手。
奉月這個廢物,光知道滅門卻又蠢得找不到要找的東西,卑劣地留下一個活口留着以後逗弄,卻也不知道留個中用的……果然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這次他不死,回去在教主面前也要脫層皮,被白初斂一劍穿心,反而給了他個痛快。
“再給你一天時間,”霍佑樘說着站起來,“你徒弟再不來,我便将你的右手筋挑出來送到蝶扇門遺址去。”
白初斂無動于衷,愛挑不挑吧,反正早被他挑斷的東西,從身體裏挖出來和在裏面又有什麽區別。
見他一臉平靜,霍佑樘想了下道:“你倒是真的一點不怨恨你徒弟背棄你。”
白初斂沉默了下:“什麽背棄,我讓他走的。”
“正常人不都應該死活留下來陪你麽?”霍佑樘道,“或者轉頭就又闖進地宮來救你。”
“……他要是那麽幹,我就真白被你糟蹋這些天了。”白初斂用毫無起伏的音調說,“沒有見了重要人的血還學不會長大的,那不是人,是豬。”
“……”
“我沒那麽蠢的徒弟,”白初斂輕笑一聲,用沙啞的聲音道,“閉嘴吧你。”
霍佑樘倒是真閉嘴了。
主要是他懶得同白初斂在這讨論“育兒經”,這不是吃飽了閑撐麽?
作者有話要說: 魔教VS名門正派,江湖永不熄滅的奸情搭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