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白初斂捏着白毅的臉,原本還欲教育幾句,但是看他唇角未幹血跡,便條件反射似的先抓起他的手腕號脈……方才發現他方才跟那胡一刀對劍,數處靜脈損傷,甚至還有幾處因為內力運行不暢導致奇穴淤堵。
難怪吐血。
“你和那個胡一刀多大仇,不要命了麽?”
白初斂嗓音中隐約飽含怒氣,氣極了生怕自己的情緒表達不到位,還特地撩起鬥笠狠狠地瞪了白毅一眼——可惜近日武林盟,到處都是摳腳大漢,十分辣眼……而白初斂本就生得好,再加上天生眼角上勾自成笑臉,哪怕這會兒兇起來,怒意也不曾到位,毫無氣勢可言。
光他掀起鬥笠這一瞬,已經有好事之徒看了過來——就好像他們等着白初斂做這個動作已久似的。
“無礙,修養幾天便好,師父莫擔心。”白毅不動聲色地伸手替白初斂把鬥笠拂平,餘光看見那幾個轉過頭來的人又滿臉失望地把腦袋擰了回去,他的指尖在那柔軟的白紗上多停了一瞬,“鬥笠哪來的?”
“你歷師叔硬塞的,怕我丢玉虛派的人。”白初斂用不怎麽高興的語氣道。
白毅沒吭聲,心裏想的卻是,歷師叔真是有先見之明。
偌大江湖,女子長得貌美如花并非一定乃幸事,男子又何嘗不是,更何況自古招蜂引蝶這種事向來不分男女——平日裏在玉虛派裏天天看掌門這張臉,玉虛派弟子早就審美疲勞,而歷封決是下過山的,他當然知道這年頭外頭的人平均樣貌水平在哪……
把這鬥笠塞給白初斂,大約跟怕不怕他丢人關系不大。
這邊白毅的心思已經跑偏,而白初斂打發了個弟子去給武林盟主蕭意打了個招呼,自己扶着白毅往廂房那邊走,還在絮絮叨叨:“你說得倒是輕巧,什麽修養幾天便好?你以前斷手斷腳,為師親手給你拼哪吒似的好不容易拼回人形,你這一傷,又得禍害我玉虛派多少靈丹妙藥……”
白毅抿了抿唇,露出了一點點笑意。
在白初斂的念叨裏,方才被天山的人以大欺小,還被公開吊打的羞辱稍稍釋懷,淡笑道:“徒弟向來非魯莽之人,方才有自信接下那一刀,自然有信心宴會完畢回歸玉虛派時痊愈叫師父看不出異常——”
“哦,我還來錯了?”
“……不是。”
“搶你風頭了是吧,就該留着那個什麽一刀讓你二戰三戰,戰到離開武林盟——車輪戰嘛,十次八次你總能贏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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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
“呵!”
師徒二人東拉西扯,話題越跑越偏,白初斂總是有本事三句話堵得白毅一個屁都放不出來,并且惡劣地以此為樂……此時見白毅面色蒼白,腳下不穩,被自己急得面頰又浮了一絲絲病态的紅,終于見好就收,總不至于把他又氣得吐出一口血來。
而白毅此時确實是氣血不暢,數處靜脈被方才強行避諱的內力堵塞,尤其是曾經受傷的手臂和腿,實際上每往外走一步都像是上刀山,下火海。
白初斂不說話了,他自然也不再搭話安心走路,唯一能暴露這會兒他刺骨之疼的,就是他越發不穩的步伐,和蒼白的像鬼的臉色……正是倒春寒時,江南濕冷侵骨,大滴的汗珠卻順着他的額際往下落。
感覺到壓在自己手臂上的重量越來越沉,白初斂轉過頭看了白毅一眼,見他唇角緊繃成了一條線,明明痛得額角青筋都凸起了,還是固執一聲不吭……
這性格,也不知道像誰。白初斂嘆了口氣輕聲道:“跟你說了,你這脾性早晚惹事……活該。”
說着,卻與刻薄言語相反地,又往上提了提幾乎半個人快挂在自己身上的小徒弟。
白毅苦笑一聲,反駁不得。
偌大武林盟山莊,當兩人終于快要走到玉虛派弟子被安排休息的緣落,忽然見回廊另一端,角落裏一個人影跑過——那人步伐虛浮,下腳卻極輕,一聽就是個小孩……白初斂掀了掀眼皮子根本懶得搭理,反而是白毅,忍着痛粗啞嗓子問了句:“誰?”
沒想到,從回廊那邊走出來的卻是認識的成年人,那蝶扇門門主顧德凱手中抱着個匣子:“白世侄,身體可還安好?”
誰是你世侄,一次不糾正還叫上瘾了?
鬥笠之下,白初斂對這來套近乎的人不太感冒,翻了翻眼睛——顧德凱這種無利不早起的人,會出現在這,且看上去等待許久,自然就是……
白初斂瞥向牆角某個小小的身影,她自以為藏在那藏的很好……又或者是她壓根就是知道自己藏在那瞎子都看得見,于是随便藏一下。
遠處。
白毅不得不打起精神與顧德凱寒暄時,顧念清感覺到白毅身邊那人投來的目光——隔着鬥笠,她也能感覺到對方眼中的冷漠。
而這人的身手,方才顧念清時看到了的,想到大約是白毅的師兄之類的人,她縱是心中不滿這人怎麽這麽肆無忌憚地打量她一個小姑娘,卻還是撇撇嘴,不情不願地走出來,牽着她爹的袖子給玉虛派兩人問好。
顧德凱為了“未來蝶扇門姑爺”顯然下了血本,一出手就是個六十年的山參……出門在外什麽都不方便,不要白不要,白初斂在白毅身後擰了把他的腰,示意他接下。
白毅無奈伸手接過顧德凱手中匣子的時候,顧念清那張漂亮的小臉像是亮起了光,明媚又羞澀的模樣。
她從頭到尾未說一句話,末了才眼角含着羞飛快瞧了白毅一眼:“白少俠好生休息養傷,莫跟小門小派一般見識,那天山忒不要臉!”
顧德凱假裝喝住女兒,方才與二人告辭。
送走了這父女倆,白毅頭只覺得更疼了,終于忍不住道:“師父,之前你在船艙裏問我許多問題,我還以為你也看出來這蝶扇門的大小姐好像是心悅我。”
“哦,”白初斂道,“我是看出來了啊。”
“那還怎麽能無緣無故收受她禮,日後若要還——”
“你現在要用這東西,收下有什麽錯?還禮為師自然會替你還,怎麽,玉虛派窮到手指粗細的山參還要用掌門徒弟的本人賣身去還的地步了?”白初斂就不耐煩白毅去想顧念清的事,哪怕是費神去想怎麽拒絕她都不行,“啧”了聲,轉過頭瞥了白毅一眼,“你倒是想。”
白毅叫他堵的說不出話來。
什麽“賣身”,他聽了都想臉紅。
“一顆山參你就鬧着以身相許啦,當初撿你回玉虛派時候為師掏空了玉虛派的藥閣,”白初斂又把這件事掏出來嚼吧,“按照你的邏輯,別說這輩子以身相許,下輩子和下下輩子你都得是我的人。”
白初斂說得那叫個理直氣壯。
白毅聽了,只覺得原本就沉悶的胸口忽然再次氣血翻湧,就好像身上經脈一瞬間全沖開了又一瞬間全堵上了,他腳下有點發軟……但不是難受的那種。
白毅伸出舌尖,舔了舔發幹的唇瓣,覺得白初斂這個提議和暗示雖然奇怪,但是也不是不可以接受……至少比顧念清扯一塊讓人覺得舒坦,于是他頓了頓,轉過頭認真問:“師父這是要跟徒弟緣定三生?”
白初斂被問懵了,瞬間想到了夢裏,兩世,整整兩世,均落得兩口棺材慘淡收場。
白初斂:“……”
白初斂:“放屁,老子做錯了什麽要跟你這讨債鬼緣定三生?”
白毅:“……”
白毅:“哦。”
白毅把臉擰了回去,原本他也就是随口一問,沒想到被拒絕得那麽幹脆……他還挺傷自尊的。
……
接下來幾日,白初斂陪着白毅在武林盟住了幾日,除了武林盟主蕭意的壽宴,剩下的每天大大小小的會議開個沒完——玉虛派作為中原武林三巨頭之一,自然是不能缺席任何會議的……白毅倒是坐得住,而白初斂跟着坐了兩次每次兩個時辰後,就開始懷疑人生了。
他懷疑後阿爸其實對他是真愛,不然怎麽從來不逼着他參加這種亂七八糟的場合,顯然就是知道他壓根坐不住。
武林盟大大小小的會議其實也就是一個主題,就是針對最近從西北那邊新起的“赤月教”的問題争論不休——
白初斂跟着聽他們颠來倒去的念叨,也聽出了個大概。
這赤月教,起源于中原武林很早以前的名門正派“月樓”,幾十年前月樓習的都是陽性武功,名喚“烈陽掌”。初代樓主樓宵當年一掌“烈陽掌”在當時的武林大會上大出風采,聽出那一掌排出去,真的有人看見咆哮的龍頭。
從此月樓在中原武林有了姓名。
壞就壞在當樓宵年老,他的兒子樓印月不知道從哪得的靈感,把練的好好的烈陽掌給廢了,自行倒轉經脈,脫胎換骨,拿着《烈陽掌》秘籍,從裏面逆行倒推出了《陰月功》。
這陰月功不同于烈陽掌,講究外功掌法,它就是實實在在的邪魔外道,如同野史記載《吸星大法》一般,能夠在短時間內轉化對方的武學內力為自己所用……一時間,不知道多少江湖豪傑載在這玩意上。
樓宵晚年晚節不保,怒而将兒子趕出月樓,拼着最後一口氣一把火把昔日輝煌的月樓連同自己燒的幹幹淨淨——
然後剩下的樓印月,帶着一些剩下被洗腦的弟子,一路被驅趕到了西北,在那裏紮根正式有了“赤月教”,并在短短十幾年內,發展迅速,設有分壇十九處,魔爪已經伸向中原武林。
白初斂坐在那走了一會兒神,心想這赤月教的名字挺耳熟的,好像幾年前也曾到過玉虛派山腳下……
那時候他剛接任掌門,他爹還沒來得及收拾包袱出去,下山的時候順手把那波人料理了,之後很多年,赤月教再未踏入玉虛派方圓五百裏之內。
那是幾年前。
聽武林盟主蕭意的意思,最近他們越發的不得了了,好像已經準備将魔掌伸向江南一代,傳聞他們是在找一張藏寶圖,那藏寶圖,指向南海歸墟一處神秘島嶼,島嶼上有百年開花只結一果的神樹,那果子至陽至烈,是陰月功練至滿層之後唯一的克星。
樓印月自然不可能讓那果子現世,如果可能,他顯然是想連樹都砍了。
而現在,別說什麽藏寶圖,就連武林盟人們商讨起來,都一口一個“那神果”,“那神樹”的……可以說一點頭緒都沒有。
白初斂渾渾噩噩聽了兩天他們讨論這破玩意,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心很大地根本沒往心裏去……卻在最後一日,最後一場會議,聽到蕭意再次提到“那果子”,原本幾乎昏昏欲睡的腦子裏卻靈光一閃,差點把他自己吓得從椅子上跳起來:他娘的,這些人說的不會是夢中導致他一口薄棺慘淡收場的玉籠果吧?!
……………………先把那“慘淡收場”撇到一邊,白初斂有了點窺得先機的優越感。
散會之後。
一行人回到廂房,收拾東西準備撤退,壽酒也喝完了,現在他們得組隊往江南看看那邪教到底想幹什麽。
前腳踏入廂房,後腳白初斂一把拉住白毅,伸手扣了門。
白毅冷不丁被白初斂摁在牆上,身上的傷還沒好,被他摁得痛哼一聲,挑了挑眉正想問白初斂幹什麽,這時候鼻尖卻嗅到一陣冷香拂過。
白初斂進門就扔了鬥笠,漆發披肩,一絲絲淩亂……伴随着他湊過來,軟軟的頭發自然而然從他肩頭滑落,垂在白毅臉側。
溫熱的鼻息在白毅鼻尖前打轉。
白毅有點想打噴嚏,鼻子癢癢的……看着那張賞心悅目的臉一臉嘚瑟在自己眼前晃,心也癢癢的。
白初斂卻絲毫沒察覺自己湊太近,一心純潔想要分享秘密。
他故作神秘,用手肘捅了捅白毅,腦袋往他那邊一歪:“徒弟,我跟你件事,你別太驚訝,也別問我怎麽知道的……總之我知道那個赤月教的人在找什麽,那玩意叫玉——”
話還未落。
就看見他徒弟擡了擡眼:“玉籠果?”
白初斂:“……”
呃?
白初斂挑起一邊眉毛,眼神示意徒弟:你怎麽知道?
白毅面不改色道:“昨日顧念清和顧德凱專程來找過我,說赤月教要找的東西名叫玉籠果,三十年開花三十年結果,生在南海三百裏一座島嶼上,有一名喚烈陽鳥的神獸守護……那張指向島嶼的藏寶圖,蝶扇門世代相傳守護。”
白初斂:“……”
白毅:“如今赤月教虎視眈眈,蝶扇門想要低調尋求庇護,所以找上了玉虛派,問咱們願意不願意出手相助。”
白初斂:“…………”
白毅:“我還沒來得及跟師父說呢,師父怎麽知道玉籠果,他們也去找師父了?”
白初斂;“………………你先別說話。”
白毅困惑:“嗯?”
白初斂:“……………………………………”
白初斂捂住胸口,只覺得自己被司命之神當猴兒耍——
窺得先機并沒有毛球用,必他娘地不可能比得上那天生戲本女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