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蜿蜒山路,落雪覆蓋山路,遙遙一看山巒重疊盡在雪霧之中,猶如人間仙境……然實則因積雪太厚,路滑陡峭,載了貨物用品的馬車極難前行,就連原本騎在馬上的人也不得不下馬,牽馬緩緩前行。
山路被踩出一條馬蹄混雜腳印的痕跡,腳印深淺不一,足以見得踏雪之人身法武功亦高低不同……此次一同運送玉佛前去中原弟子一共二十餘人,皆着玉虛派弟子白底服袍,外罩深紫輕紗——
為首少年雖極年輕,卻擁有一雙沉冷的雙眸,眉宇之間透着這年紀少有的沉穩。其腰間只配一把尋常玉虛派弟子用的素雪劍,相比起其他弟子腰間素雪劍總因人練劍習慣留下不同痕跡,那劍卻極新,像是方才從物資房那取得。
此時雪落在他肩上,發梢間,他卻并未伸手去拂,只是牽着馬,那原本就修長的腰杆挺得更直了些……紫紗随山風翻飛之間,只道是好一個道骨仙風的少俠,絲毫叫人挑不出毛病。
“看那雪坑,顯然是一邊比另一邊深了半寸,這小孩還能硬着頭皮說自己腿不疼,當真倔驢。”
百尺開外,雪松樹梢之間,玉虛派掌門他老人家絲毫不覺得自己抱膝蹲在樹梢之間偷窺有礙顏面,他內心正大光明,一心挂在那牽馬緩緩前行的少年身上——
一會兒覺得他牽馬繩的手背都凍得發青了怎麽也不曉得帶手套。
一會兒覺得他肩上的落雪也不曉得掃上一掃。
一會兒又覺得,少年發間白雪頗為礙眼。
現在他已經盯無可盯,開始研究他腳下踩出的一串腳印。
白初斂晚了白毅等人約兩個時辰才麻溜收拾包袱開始追,好在本就大雪封山路難行,白毅他們走的不快……加之白初斂腳下功法了得,沒費多少時間便追上了。
他眼力極好,腳下發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而此時,眼珠子還挂在自家小徒弟身上,白初斂嘆着氣一邊感慨是不是該給徒弟弄個狐貍毛圍脖,一邊抽出腰間素雪劍,一個潇灑轉身,劍氣已出,那極其敏銳的嗅覺和毫不拖泥帶水的出劍速度,反而把身後靠近他的來人吓了一跳——
待劍指那淡然冷漠的人眉間,被吓一跳的人又變成了白初斂。
歷封決伸出兩根手指夾着指着自己眉心的劍刃,稍稍移開,腳下一踏與白初斂雙雙無聲無息落于雪松樹下……幾招來往,甚至未驚落樹梢積雪,更不論百米開外那頂着暴風雪前行的小弟子們。
“劍不錯。”歷封決盯着白初斂手中的素雪劍,就連劍柄都用繃帶纏了看不出來自玉虛派,頓了頓,毫不掩飾自己的譏諷之意,“你還知道要隐姓埋名就不能用天宸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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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初斂心虛了大概不超過一瞬,當真順着歷封決的話,将那普普通通素雪劍入劍鞘,而後道:“我又不傻。”
再順便扯開話題:“你怎麽來了?”
歷封決背着手,無聲瞅着白初斂,臉上明明白白寫着:你說呢?
“江湖之上,一枚千年寒冰玉佛價值千金,這麽大一尊擺件,黃金萬兩,足夠亡命之徒無視玉虛派為之瘋狂——更何況此次任務均為年輕弟子,我怕白毅鎮不住。”白初斂七分認真道。
歷封決冷笑一聲:“真當鑄劍臺的劍菜市場一般白送?”
但凡任務,自然有風險。
“所以我看着,沒必要為了一把劍把命都舍了,”白初斂道,“更何況玉佛千千萬,徒弟只有一個。”
歷封決抿起唇。
白初斂一看就知道這貨是不高興了,心想完了,也不知道說了什麽又戳他怒點——身為一派掌門,尊老愛幼也有錯麽?
“你能看什麽,平日裏下山都不曾有過幾次的人,怕不是白毅他們真遇見事之前你已經于柴米油鹽之中把自己折進去。”歷封決聲音冷漠,“下山跑得那麽快,你帶銀子了嗎?”
白初斂愣了下。
看眼前這人一臉呆滞,歷封決又想冷笑了,
忍了又忍,當真覺得自己是天底下脾氣最好的人,男人從腰間取下一個沉甸甸的荷包,扔給白初斂——
後者起先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伸手接了,入手一摸就知道歷封決扔來的是白花花的銀子,一愣之後,震驚了,脫口而出:“這是同意我跟着去了?”
“還能把你綁回去不成,”歷封決淡漠道,“我又打不過你。”
這些年,伴随着白初斂出任掌門,歷封決舍了江湖地位回到玉虛派掌事,大小事務一概包攬,讓玉虛派不至于落得坐吃山空……人們都以為歷封決已經投身全力以赴經營玉虛派和折騰白初斂的兩項事業中,卻不知他的劍法,其實從未落下苦練,甚至比在江湖闖蕩時更為精進許多。
但方才,某個基本只知道睡大覺的人,卻一招出劍,輕易将劍指他命門。
……這種怪物一樣的存在,讓人連嫉妒都懶得提起興趣。
“謝謝,師兄。”白初斂看着歷封決的眼睛真誠道,“你真是個好人。”
歷封決:“……”
歷封決嘆了口氣,擡手揉了揉眉心,這才從身後摸了把把背上的鬥笠取下來,扣到了白初斂的腦袋上——
眼前的人和景一下子被隔在了輕紗之外,鬥笠側面還有一垂白鶴展翅刺繡暗紋,白初斂伸手摸了摸,認真地想了下後,用遲疑的語氣說:“師兄,鹽鹽總說我長得好看,但是我覺得那有捧臭腳無腦吹的成分在,其實我也沒那麽好看。”
歷封決:“……”
白初斂:“所以這鬥笠——”
歷封決:“玉虛派掌門總有一日要以真容面世,待到那日,有人問幾年前江湖上有個出了名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和貴掌門長得如出一轍,你待如何?”
白初斂:“……”
白初斂:“你怎麽罵人?”
而歷封決已經懶得和他廢話了,把該送的東西送到,賬房裏還有成堆的賬本等着他去看……擡手将肩上落雪拍了去,他轉身一個踏雲借力,衣袍撲簌之間,他已離開這雪松之下。
落雪之中,唯有一抹深紫色背影。
連“告辭”兩個字都不屑說的樣子。
白初斂用手撥開鬥笠前的輕紗看了一會兒,心中有些酸澀,不知道為何,那人一言不發離去的背影看似刻薄,實則……總覺得他寂寞得很。
……………………………………嗯。
《玉梅傳》全集,安排了,番外篇也不能拉下那種。
……
數日後,一行人行至陸路最後一程,終于在港口碼頭,命喚”天路城”的地方休整。
此時白初斂被累得不成人形。
他萬分搞不明白白毅像是趕着投胎似的餐風飲露,以天為蓋地為席地趕路到底是在幹什麽——幾番折騰,白毅一行人找到能夠歇腳的地方已經是三更半夜。
好在武林盟喜事将近,酒肆也因此聚集了衆多來往江湖人,哪怕是大半夜的也熱鬧得很,堂桌上三三倆倆坐了人,溫上一壺酒再要上幾碟下酒菜,就足夠他們消磨一晚上。
衆人走進酒肆時,白毅他們看着倒是還好,反而是跟在他們身後的白初斂渾渾噩噩,總覺得遭了這個罪,他也能去鑄劍臺選上一選。
仗着有鬥笠,白初斂光明正大跟在白毅一行人屁股後頭進店——白毅他們一行人隊伍龐大,身上又穿着玉虛派弟子服,進入酒肆客棧,裏面原本嗡嗡的說話聲變輕了些,不少人擰過腦袋來看。
白初斂則因為戴着鬥笠,又身着普通布衣,看着像是普普通通夜宿的江湖人,相比之下倒是毫不起眼了……只是因為困倦,偏偏那門檻又設得有些過高,一時沒注意腳下,他路過門檻的時候絆了下——
好在走到隊伍最後一名十六七歲的玉虛派弟子眼疾手快,回身伸手扶了白初斂一把。
“小心。”
“……多謝。”白初斂粗着嗓子說。
這動靜其實不大,卻讓讓走在他前面的一行人,包括已經站在掌櫃的面前等待安排房間的白毅都跟着轉過頭來。
感覺到小徒弟那冷冰冰的目光投射過來,又将他上下打量了一圈,白初斂心中“咯噔”一下,驚出一身冷汗,瞌睡瞬間醒了。
白毅的目光在那個年輕弟子扶着白初斂胳膊的手上不着痕跡地停頓了一下。
這邊白初斂大腦都沒來得及轉過彎來想想該怎麽辦,卻見白毅已經冷漠地收回了目光,繼續低頭看掌櫃遞來的房間安排單,頭也不擡用聽上去沒有絲毫感情的聲音道:“陸師兄,江湖人多眼雜扒手也多,出門在外還是莫管閑事。”
白初斂立刻感覺到,原本扶着自己甚至湊過來想問他安好的陸姓弟子立刻往後退了一步,變成離自己半步遠。
白初斂:“……”
誰是扒手?誰?!
心中狠狠給白毅記上一筆,白初斂撿了客棧最角落的桌子坐下,叫來店小二,要了二兩牛肉和一壺清酒。
而白毅他們坐在距離門口最近的桌上,距離白初斂很遠,白初斂為了不引人注意,又不好摘下鬥笠,低着頭夾着菜,吃了兩口覺得自己像在餐桌邊搓手的蒼蠅。
正感慨自己怎麽就受蘇鹽鹽譴責動搖一時心軟來遭這個罪,這時候門外又是一陣騷動——一輛看上去富麗堂皇的馬車停在酒館客棧外,然後是成年男人說話的聲音,夾雜着一個女娃娃說話的尖細,十分明顯。
白初斂收回目光,心裏沒整明白這年頭誰走江湖還帶着閨女,別不又是某位多情劍客無情劍的一筆風流債。
正繼續蒼蠅搓手式咪西咪西地吃自己的肉喝自己的酒,白初斂忽然聽見距離他兩桌之外,有個桌子上放了把大刀的天山弟子同同伴說:“江南蝶扇門的人。”
江南,蝶扇門。
白初斂遞到唇邊的菜停了下來。
他重新看起頭望向門口,一眼就看見一名約八九歲同戴鬥笠的女童,一邊回頭跟身後人講話一邊往店裏走——
然後也因為不看腳下路,被門檻絆了下。
說時遲那時快,坐在靠門桌最外邊位置,白毅在她臉着地之前,伸手一把捉住女娃娃的肩,單手将她扶穩站好。
與此同時,女娃娃腦袋上的鬥笠滑落,露出一張尚帶稚氣,卻實在是粉雕玉琢,可愛得緊的好面容。
白毅面無表情地縮回手。
而那女娃娃在一邊說着“謝謝”一邊擡頭,在對視上出手相助少年那雙黑色沉鋒的雙眸時,“唰”地紅了臉。
那可愛又漂亮的小臉此時眉眼尚未長開,卻已經能夠遇見幾年後,必定會長成名動武林的大美人……而那眉眼,如此似曾相識,正是江南蝶扇門掌門掌上明珠,唯一的嫡小姐,顧念清。
“咔嚓”一聲——
白初斂手中筷子應聲折斷。
白初斂:“……”
白初斂:“???”
……說好的“江湖人多眼雜扒手也多,出門在外還是莫管閑事”呢?
……………還少了一句“備注,此條在美人面前自動作廢”是吧?
………………那手為師花多大功夫才治好,是讓你練劍的,是讓你用來扶女人的嘛?!
……………………當初手就不該給你治好,有本事拿腳扶啊?!!
…………………………呸!!!
作者有話要說: 師父:手不想要就剁了還給我!!!!
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