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二天早上,對自己師父悲慘遭遇一無所知的白毅還是寅時起床,外面天沒亮,雪倒是停了,只是還是冷得很,一點都沒有春天該有的樣子……也不知道下山是否也是大雪紛飛,或者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也許迎春花已經開了。
白毅坐在支棱起來的窗前吹了一會兒冷風,想起來該去練劍的時候,他扭頭盯着平日裏挂件的地方空空如也,呆了一下。
“白師弟,今兒不去練劍麽?”
同房的師兄還沒起床,只是被冷風吹得一哆嗦暫時醒了過來……打着呵欠迷迷糊糊翻了個身,問坐在床邊白毅怎麽在那發呆。
“……我劍沒了。”
“啊?哪去啦?”
“昨天和師父切磋,被他挑下了白峰山懸崖裏去。”
“………………哦,掌門又欺負你啦?”
“嘎吱”一聲,帶着睡意的師兄一個懶洋洋的翻身,說話更像是在夢呓一般含糊得很,對于白毅的劍被掌門挑飛這件事也是完全司空見慣,習以為常的模樣……甚至不一會兒,從他那邊又響起了扯呼的聲音。
居然是又睡着了。
盡管知道這會兒已經沒人理會自己,白毅瞥了他那枕頭下面壓着一本不入流小說,叫《玉梅傳》,而師兄……師兄正睡得黑甜黑甜的。
白毅心裏開始盤算有空還是得去問問師父關于劍的事,昨天他光惦記着拒絕鑄劍臺的事了,都忘記了拒絕的同時他還得去管師父讨一把尋常的素雪劍來。
白毅打定了主意,又逐漸放松了,意識到今兒可能練不了劍,他也沒偷懶,走出去在空地上打了幾套拳,
又去白峰山鎖鏈上面跑了三十多個來回……天将亮時,他站在了玉虛派掌門居所院子門前,身上已經微薄出汗。
院子裏靜悄悄的,只有風吹竹林發出的“沙沙”聲,白毅轉身看了眼身後初升起的太陽,忽然想到這個時候,別說白初斂,就連照顧他日常起居的那個小師妹可能都沒有起來——白初斂說小師妹那個年紀正在長身體,不合适早起,所以幹脆主仆二人一塊理直氣壯睡到日上三竿。
Advertisement
想到這,白毅覺得有些好笑,盯着自己的腳尖嗤笑出聲,然後他擡起手,推開了面前的那扇門。
屋內,床上,白初斂正睡得歡。
如墨長發散開,有些淩亂,卻讓它們看上去更加柔軟了,白毅不小心想到了昨日它們稱着白峰山積雪時,那黑的黑,白的白,觸目驚心的對比……幾根發絲因為睡姿的關系壓在那張白皙得過分的臉上,臉在枕邊壓出來的睡痕都稱得有些觸目驚心的紅——白毅覺得他師父還是有些白得過分了,肯定是因為他老窩在床上不動彈又不喜歡出門的緣故。
這麽想着,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将白初斂臉上的那頭發撥開……指尖碰到他的面頰,一片溫熱,比想象中更加柔軟一點。
頭發已經撥開,白毅卻有點舍不得拿開手了。
而就在這時候,白初斂懶洋洋地睜開眼,看着趴在自己床邊的少年,用帶着濃濃睡意的聲音道:“你沒別的地方好去了麽,非要來擾為師好夢?”
“劍被師父挑了。”白毅不動聲色地縮回手,不自覺壓低了聲音道,“今兒不練劍。”
“哦,原來大清早繞人清夢是報複我把你劍挑了。”白初斂打了個呵欠,拉了拉被子,“我怎麽收了你這麽個小心眼又惡毒的徒弟。”
白毅趴在床邊笑,被罵了還特別開心的樣子。
白初斂心想他怎麽沒臉沒皮的。
在心裏翻了個白眼,白初斂閉着眼試圖用被窩捂住自己,然而當他的被子剛剛拉過眼睛,就在這時候,他感覺到被子一角被人壓住,那人小心翼翼地扯了扯,緊接着白毅的聲音在耳邊特別近的地方響起:“師父,你昨晚睡覺怎地大門都不落鎖,我都直接進來了。”
少年的溫熱氣息噴灑在耳邊,有點兒癢癢。
白初斂懶得給小徒弟解釋,方才他站在院子外面發出第一次氣息的時候他都知道了,落鎖,是為了防賊防刺客,他有什麽必要啊?
所以他只是在被子下面“啧”了聲表示不耐煩,奈何床邊的人沒得到回答,就锲而不舍地扯他的被窩。
“師父?”
“………………………………”
睡意正濃白初斂被逼瘋了。
于是那天早上,白毅是拎着天宸劍去練的《梅花劍法》,師兄弟們對此等殺雞用牛刀的行為看直了眼。
“天宸劍吶,這可是天宸劍!就被你這麽當玩具似的……”
“說什麽吶,白師弟的劍可用得比你利索,他用是玩具,你用是什麽!”
“我可以摸一摸它麽?”
“白師弟,掌門對你真好!”
“……”
其實對白毅來說,天宸劍還不如那把普通的素雪劍趁手,但是這會兒被師兄弟們說到什麽“掌門對你真好”,白毅不由想到平日這把劍就握在師父手裏,于是就像是着了魔似的不想放下,比平時又多練了半個時辰。
白毅沒覺得哪裏不對,他就是想跟師父親近——
自從五年前,那個人彎着腰,伸出幹淨又柔軟的手,笑眯眯地沖剛跟狗打完架的他要不要一起回玉虛派,那之後,他可是再也沒牽過他的手。
……
練完劍,看着手中的天宸劍,白毅意識到又找到機會去找他的師父了。
拎着劍走近院子,隐約聽見屋子裏已經有了說話的聲音,白毅放輕了腳步推開門,走進去叫了聲“師父”,随後看到白初斂披散着發站在水盆前,剛淨完臉。
聽見白毅的聲音他沒擡頭,倒是站在他旁邊伺候着的那個小師妹看向他,臉蛋紅撲撲的,支支吾吾叫了聲“白師兄”,黑色瞳眸閃爍着期待的光。
白毅沖她笑了笑,然後也沒有多看她的反應,便移開了目光。
“師父,我淨手替你束發。”
白毅一邊說着,一邊踮起腳将天宸劍雙手恭敬地挂回了原來它應該在的位置。在天宸劍“咔嚓”一聲歸位時,他聽見身後他師父可有可無地“唔”了一聲,白毅背對着他,迅速地勾了勾唇角。
“天宸劍可還趁手?”
“重了些。”
“素雪劍倒是輕,你用慣了那個再用天宸劍是會覺得重些……只是換了別人求都求不來摸一下天宸劍,你倒是誠實得很,還嫌棄上了。”
白初斂無所謂地一笑,坐在鏡子前,餘光見白毅轉身去用他之前用過的水洗手,白毅這動作做的無比自然,反而是白初斂心中生出一種有點怪異的感覺——
他這小徒弟什麽時候愛上給自己束發來着?
白初斂也就随便一琢磨,也沒細想。擡起手摸了摸鼻子,想了想沒等他的小徒弟解釋他方才的提問,仿佛自言自語般嘟囔道:“總賴着素雪劍那可不行,我看還是得給你找一把趁手的劍。”
“師父昨天沒跟歷師叔提這件事麽?”白毅擦了手走過來,輕輕抓起白初斂一把頭發。
白初斂:“……”
白初斂會老實告訴自己的小徒弟,他堂堂玉虛派掌門,在他那個執事師叔那吃了癟嗎?
不會。
白初斂垂眼,淡定道:“昨兒乏得很,打發你走之後我便睡了……一會兒若我有精神,再去聽雪閣,那裏的人都煩得很。”
最後一句話說得倒是無比真誠。
白毅聞言笑了聲,也不催,完全不像普通別的孩子那樣迫不及待。
白初斂心想到底是當年跟狗搶饅頭的小孩,也夠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當初就該是個少林的禿驢把他撿回去,說不定已經是下任掌門預備人選了。
正琢磨着,門外,被白毅搶了工作的蘇鹽鹽又像是一陣風似的刮了回來,歡快得像是撲着翅膀的肥啾:“掌門,掌門,歷師叔跟前的侍琴來啦!”
白初斂“啊”了聲,還沒反應過來,一擰頭就看見一名身着小弟子袍,約六七歲的半大孩子抱着個卷軸跟在蘇鹽鹽後面進來了——侍琴擡起頭,一看到掌門和人氣很高的白師兄都站在那瞧着自己,漲紅了臉,彎腰給掌門和師兄分別作揖問好。
白初斂下意識看向白毅。
白毅放下手裏白初斂的頭發,看向侍琴眼神語氣都很溫和:“是歷師叔找我有事麽?”
由于某人管撿不管養,白毅的《梅花劍法》還有平日別的基本功都是跟着歷封決解決的,歷封決也把白毅當半個徒弟養,平日有什麽跑腿的事兒人手不夠,用他用得也不手軟。
所以這會兒白毅自然條件反射以為是歷封決找他。
沒想到侍琴搖了搖頭,看向白初斂,小心翼翼地把懷裏抱着的那個快同他一樣高的卷軸雙手奉上。脆生生道:“歷師叔說,昨兒掌門走得急,話都沒聽他說完,也不知道是不是氣壞了——”
“……”
白初斂一口氣堵在嗓子眼,想讓侍琴原地閉嘴。
但是這年頭的小孩不知道吃什麽長大的嘴巴都快的很,沒等他阻止,侍琴已經噼裏啪啦地把歷封決交代轉告的話講完——
“所以歷師叔準備這兩天尋個活兒給白毅師兄去做,順利做完了活便同意掌門親自去鑄劍臺開爐造劍……這是歷師叔之前從無崖子那得來的輕劍設計圖,說給掌門,讓掌門下次見了他別再,咳,別再吹胡子瞪眼。”
“……”
侍琴語落,屋內陷入短暫的死寂。
白毅好奇地望向白初斂:不是說昨兒乏得很,打發我走之後師父便睡了?
白初斂平靜回望白毅:你要是敢問出聲,今天就師徒恩斷義絕。
蘇鹽鹽一臉懵逼。
侍琴則是見卷軸半天沒人接,小心翼翼從高高舉起的卷軸後面露出兩只好奇的眼睛。
良久。
當侍琴額頭都開始冒汗,這才看見白初斂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突然,猛地,挂起一抹“春風和煦”的笑容:“你們覺得江南蝶扇門嫡女顧氏配大師兄可還行?”
趕緊娶個媳婦兒生娃,別來費勁折騰他了,折壽。
正好之前夢裏那個蝶扇門的女人夠讨人厭的,讨人厭的人就該和讨人厭的人湊做一堆,別放出來禍害別人。
白毅:“?”
白毅:“聽說江南蝶扇門嫡女才芳齡九歲。”
白毅話語一落,就看見他師父臉上的笑容垮了下來。
白初斂重點一下子就從“歷封決讨人厭”這上面跑偏了,瞥了白毅一眼,陰陽怪氣道:“你怎麽連那種小門小戶的門派都關注,連別人家女兒幾歲都知道?你也別練劍了,消息那麽靈通,去當江湖百曉生的徒弟以後繼承衣缽專聽八卦得多好。”
白初斂說完,一臉嫌棄地擰開臉。
白毅:“……”
白毅:“???”
怎麽了?
他說什麽了?
所以,這是又怎麽了來着?
作者有話要說: 徒弟:素質三連問。
師父:沒得排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