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汪冉攸艱難開口:“我覺得八殿下是個正人君子, 是個讓民女打心眼裏佩服的人,我認為殿下……”
“說下去。”白琅靜靜地看着她, 可她卻被他這樣的眼神盯地渾身都不舒服, 她沒再說話,只是木然地低頭望着車內的木板。
直到馬車停在了汪府門前, 汪冉攸終于出聲:“殿下若是能将她們兩個平安送回汪府, 民女便應下。”
說這話時,她聲音平靜, 面容平靜,內心卻如波濤一樣翻湧。
白琅沉了許久的臉上, 終于笑開, 他伸手去扶汪冉攸下馬車, 汪冉攸卻沒接,而是自己拎着裙子跳了下來。
汪冉攸回到汪府的第一件事,不是去與父母報平安, 而是直接沖進花榮院,從櫃中取出早已落灰的鞭子, 她腳下生風,目光狠冽,見到她的下人都不敢上前勸阻, 要麽立即躲開,要麽趕緊去禀報汪靖。
汪冉棠此時正在屋中的貴妃椅上閉眼歇神,臉上還貼着黃瓜片,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的到來。
她惬意地哼起了小曲, 忽然就聽“咣當”一腳踹門的聲音,傳了進來。
身旁正在調香的婢女,低聲啐了一句,還以為是哪個不懂事的下人,趕緊繞過屏風去瞧。
遲遲未見婢女回來的聲音,汪冉棠緩緩睜開眼睛道:“怎麽回事?”
沒有得到回應,而是看到屏風旁立着一個人影,待她看清來人是誰後,瞬間睜大眼,立馬就爬了起來,身子不自覺開始發抖。
面前之人此時的神情,她在幾年前便見過一次,那時候汪冉攸就是這樣持着鞭子,将一個想要輕薄于他的市井混混抽的皮開肉綻,據說連那命根子都抽斷了。
“你、你怎麽回來了?”
汪冉棠壓着內心的慌亂,顫抖出聲,汪冉攸目光更冷,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汪冉棠覺得自己裝不下去了,趕忙将抱枕擋在身前,用着快要哭出來的語調道:“你你你別過來,你想幹什麽,我可是你姐姐,我是……”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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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鞭子與肉體接觸的那個瞬間,汪冉棠慘叫出聲。
随後連滾帶爬的從貴妃椅上下來,臉上的黃瓜片也掉了一地。她想要起身逃跑,然而面前的人像一座冰山似的擋在她面前。
“你、你放肆!我可是汪家的嫡女!你怎麽敢,你怎麽敢……啊!”
這一鞭子比之前那鞭還要狠辣,汪冉棠白嫩的肌膚已被抽出了一條血痕。
從謾罵到求饒,不過就是又挨了兩鞭,汪冉棠一生都沒有如此狼狽過。
“嗚嗚嗚,我是你姐姐,我是你姐姐啊……”
“姐姐?”汪冉攸冷笑一聲,手臂再次搞搞擡起。
她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在此刻轟然爆發,她從未有過如此心神一致的感覺,這一刻,她不是蕭百合,而是真正的汪冉攸。
“住手!”
汪靖終于趕來了,陳氏沖進來看到蜷縮在地上的愛女後,母女倆抱頭痛哭起來。
“你、你、你翻天了!”
汪靖顫抖着指着汪冉攸就是一頓責罵。
汪冉攸冷眼看着屋內三人,最後用鞭子指着汪冉棠道:“你是要我說,還是你自己說?”
汪冉棠只是哭,一句話都不肯說。
汪冉攸見狀,揚着鞭子又要上前,汪靖高聲怒斥,也絲毫不管用,他對門外嚷着,讓人進來将她拖出去,可那些下人剛一進來,就被汪冉攸兇狠的眼神給吓得定在了原處。
汪冉棠見攔不住汪冉攸,便真的怕了:“我說,我說,你別打我了,嗚嗚嗚……”
汪冉棠刻意說得有些含糊,可還是叫汪靖聽明白了,他也不由對汪冉棠怪嗔道:“看你做的什麽糊塗事!”
汪冉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都是林唱的主意啊,我也不知道怎麽他就死了……”
“老爺!”
陳氏簡直不敢置信,都這個節骨眼了,汪靖竟然還來指責她女兒。
汪靖長嘆了一聲,對汪冉攸道:“就算是你姐姐有錯在先,可你不是回來了麽,怎麽也不該對你姐姐動手!”
且還不聽他的話,在這一刻,汪靖對這個女兒失望透頂的同時,甚至有一點怕她。
“你、你還拿着鞭子做什麽?難道你想連你爹也打一頓?”
冤有頭債有主,汪冉攸自然不會對他動手,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她将鞭子扔在一旁,冷靜地走了出去。
屋內頓時哭聲又揚了起來,那一對兒母女恨不能讓整個汪府都知道,汪冉攸做了什麽可惡的事。
汪靖還算是有理智的,他清楚汪家不能再有什麽壞事傳出去了,故而今日的事便只能捂住,但也不能就此免了汪冉攸的責罰,他想了許久,最終下了決定。
汪冉攸被送去城郊的別院,禁足一年。
汪冉攸臨走那日,她推着張氏一道來到正堂與汪靖拜別,看到張氏,汪靖明顯愣住:“你這是何意?”
汪冉攸道:“母親說要與我一道去,她一人在汪府,我也放心不下。”
“你叫她什麽?”陳氏板着臉道:“我才是你母親!”
汪冉攸不想再虛與委蛇,面無表情地走到她身前,行了一禮:“大夫人。”
“你!”
陳氏氣得看向汪靖,想要個說法,而汪靖卻垂下眼,擺了擺手:“走吧。”
汪冉攸這次去別院,帶了兩個人,一個是叫遙桃的婢女,她之前在花榮院是二等婢女,人看着老實,話也很少,只是悶頭做事,汪冉攸就看中了她這一點。還有一個是一直照顧張氏的媛子。
安頓好後,汪冉攸在院中給小蘆筍們找了塊兒不錯的土壤,并且再三叮囑那兩個婢女,這些蘆筍她們一下都碰不得。
不過幾日,汪冉攸整個人瞧着瘦了一圈,一想到冷月和洛洛還在幽暗的地牢中,她怎麽能吃得下去。
如今,她就只盼着白玥早日從別宮歸來,也只有他,才能救洛洛與冷月。
這日,她去了南郊見泩心,回來的時候,明明才剛至戌時,天色就已經黑透,遙桃說,可能是快要下雨的原因。
一進到院子,汪冉攸不自覺打了個寒顫,整個院子透着股詭異的安靜。
遙桃拎着下午她們在集市上買的些吃食,向張氏房中走去,汪冉攸則來到蘆筍精們跟前,剛想開口詢問,就聽見屋中傳來一聲尖叫。
汪冉攸連忙提起裙子向裏面跑去,蘆筍精立即睜開眼,沖她喊道:“娘親!”
一個個也從土裏蹦了出來。
昏暗的屋中,遙桃與媛子暈倒在地上,而床榻上,張氏閉着眼,嘴唇青紫,一條巨大的黑蟒正緊緊纏着她。
“娘!”
汪冉攸驚叫了一聲,張氏沒有任何反應。
黑蟒吐着信子,扭頭看向汪冉攸,竟然開口說出話來:“許久未見,你可還記得我?”
汪冉攸腦袋瞬間嗡了一下,這是那個之前蠱惑陳氏的黑蛇精!
“放開我娘!你要我的血,我給你便是!”
汪冉攸說着,從桌上摸起一把削蘋果的刀來。
黑蛇精幽幽地道:“不想你娘死的話,那還不快動手?”
汪冉攸咬了咬牙,剛舉起刀,瞬間想起一事來,她停了手中動作,看向黑蛇精道:“林通是你害死的?”
黑蛇精頓了一下,随後大笑出聲來:“你很聰明啊……”
林通那樣的纨绔子弟,整日在街上閑逛,黑蛇精想魅惑他不是難事兒。
“我知道她們設計害你,可我怎麽能叫你遇害呢?不如讓那個蠢蛋自己用毒針紮死自己。”
如此的話,洛洛定會被帶走,而它也就有了接近汪冉攸的機會。
“還不快動手!”
黑蛇精沒有耐心與她再繼續說下去。
這時身後的小家夥們忽然冒了出來:“娘親不要啊!”
汪冉攸沒有看它們,她拿刀的手微微顫抖,劃開手掌的一瞬間,她眉頭緊皺,将手中的鮮血擠入了一旁的小碗中。
周圍頓時散發出一陣異香,蘆筍精們都要忍不住了,黑蛇精更是雙眼亮了起來,它松開張氏就要向這邊沖來。
就在這時,汪冉攸一轉身将那碗靈血潑在了小家夥們身上。
蘆筍精們瞬間化成了人形,擋在了汪冉攸身前,她又拿刀子将手劃的更深了一些,将個頭最大的一一拉到跟前,将血給它猛灌了一些。
黑蛇精受不住誘惑,開始與其他幾個厮打起來。
在靈血不斷灌溉的作用下,蘆筍精們越戰越勇,又因為它們數量衆多,黑蛇精明顯支撐不住,最終破窗而出,幾個蘆筍精們順勢便醉了出去,以絕後患。
汪冉攸失了不少血,覺得眼前更加昏暗,頭也開始發暈,十五扶着她來到床榻,她伸手推了推張氏:“娘?”
見張氏不動,一股恐懼莫名襲上全身,她趕緊将張氏抱在懷中,顫抖着去探她鼻息。
“不,不會的。”
她娘不會死的!
汪冉攸咬着唇,不讓自己哭出來,她不知為何,就是不想此刻落下眼淚,似乎一落下淚,就證明她母親真的離世了。
她掰開張氏的雙唇,将還在滴血的手掌送了過去,鮮血流入了張氏口中,可懷中之人依舊紋絲未動。
“去、去将刀子拿過來。”
汪冉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十五和十四對視了一眼,都沒有去拿,而是蹲在了汪冉攸腿邊:“娘親……”
“去!去拿過來!你們不去我自己去!”
泩心說過,她的血可以救命,她娘之所以沒有醒,一定是因為喝的還不夠多!
汪冉攸将張氏小心翼翼放在床上,剛一起身,頭便一陣眩暈,整個身子向下砸去,還好十五接住了她。
十五哭着對她道:“不管用的,外祖母已經過世了,再多都不管用了!”
汪冉攸呆呆地看着十五,擡手将它面上的淚抹去。
她低喃着緩緩起身:“是我害了娘,我害了自己的娘,又害了我們的娘……”
當初蕭百合的母親因為難産而死,而現在她與汪冉攸的娘,又因為靈血而死……
帶着愧疚與悲痛,汪冉攸搖晃着身子向屋外走去,在她剛邁出屋子的一瞬間,天空轟然打了記響雷,緊接着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她來到院子中間,擡頭看着黑不可測的天際,許久後,她合上了雙眼,就這麽站着,如同一句行屍一般,就這樣一動不動的站着。
十五和十四不敢出聲,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後,陪着她一道被大雨沖刷。
“娘親……”
十四忽然輕喚出聲。
汪冉攸疲憊地擡起眼皮,眼眶中不知是雨還是淚,讓她視線變得模糊起來,可就是如此模糊的狀态,她依舊能夠看到。
看到院裏進來了一個高長的身影,那身影與她一般渾身濕透,手中還拎着把長劍。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說完這句話後,白玥快步過去将汪冉攸攔在懷中,感受到他的溫度與心跳。汪冉攸終于覺得,原來她還活着,活生生的在這個世界中,她有依靠,她不是獨自一人。
她泛白的嘴唇微微張開:“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白玥緊緊抱着她道:“我不會再離開你,終生都不會。”
這一刻,汪冉攸終于放下了所有防備與負擔,痛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