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流淚
“我的手比你更不方便……”
“所以嘛, 我們要,通力合作。我抱住你的手,你的手, 去拿,我的紙巾。”
“繞這個彎子做什麽……你放開我吧,我不會撓你癢了。”
路鹿撅了撅嘴, 滿臉寫着“我才不會上當受騙”:“我怎麽知道, 你說話,作不作數的。”
當斷則斷, 沙九言不想陪她繼續玩笑:“路鹿,我的想法未曾改變,我不會接受你。我承認剛才那樣鬧你是我的錯。我不知道一切是怎麽發生的,所以我可能也無法保證以後不再發生。你應該明白了吧?我是個糟糕的人, 你放我一個人在那自生自滅就好, 不要對我付出,因為我不值得。”
路鹿不舍得勉強她,只能頹然地松開手。溫熱和冰涼在短時的交融過後,依然只能退回各自的軌道。
但只要彙合過就一定留有痕跡,此時此刻的路鹿不怕直抒胸臆:“即使,你知道,我和江,不是那種關系,你還是,沒辦法,考慮一下我嗎?”
“沒辦法。”沙九言的答案很決絕,但要解釋起來并不容易,“對不起, 問題在我不在你。我應該一開始就好好表達,我拒絕你,其實無關你做了什麽。換句話說,你對我再好,我也不可能……”
“我知道了,”路鹿有些小強勢地打斷了她,不顯失落,反倒豁達起來,“我知道了,其實你說這麽多無非是你覺得有負擔,對嗎?”
“……”無聲即是默認。
沒有等來心上人的溫柔服務,路鹿只得自己動手拭淨了臉上和眼鏡上的水漬。
她歪着腦袋思考片刻,才慢騰騰道:“敖小姐,有說,你風靡校園,的時候,好多人,前赴後繼,向你表白。他們對你的,喜歡,就不會讓你,有負擔嗎?”
緊抿薄唇,沙九言似乎被這個問題難住了,但她不露聲色,盡可能給出一個合理的答案:“你還小。”
牽強附會。她再小也沒有十幾年前沙九言那些大學同學小吧,但這不是路鹿意欲探讨的點。
“就是,因為還小啊。我還小,你不用,覺得耽誤我。”摘下眼鏡的路鹿一點不會給人眼神呆板的感覺,反而沉靜得有如一壇幽邃的深水,“其實是,很殘酷的事。合則來,不合則散。哪天,我不愛你了,我自會走開。我的,人生,不是因你,而展開的,也不會因你,而終止。你不需要,對我負責。不要給自己,壓力,好麽?”
磕磕絆絆的一席話,是鹿式風格之內的灑脫,又是鹿式風格之外的涼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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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一個人究竟是掏心掏肺的好,還是留有餘地的好?
路鹿的話或許給了她啓示,傾注熱烈的感情和保留獨立的清醒其實不相違背啊……
淚意蒸騰之下,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層渾濁的白翳。在迷蒙中她看到了自己,對過去束手無策的自己。
她的母親錯就錯在将兩者全部寄存在愛人那裏,才會落得一無所有的境地。
如果她能早點遇到小家夥,早點将這番話轉述給母親聽,會不會……
沙九言自己便忍不住打斷這可笑的邏輯。她的母親選擇離開的時候,小家夥都還沒出生。還在排隊投胎的路鹿又能改變什麽呢?
但她莫名有些相信敖天玲的話了,從前她失去的那一部分是可以在未來的某時某刻得到填償的。
仰起頭,沙九言的眼淚終究還是流淌下來。人前人後,她都記不得上一次掉淚是什麽時候了。
路鹿沒想到她的發言會把對方整哭,沙九言今天整個情緒的确很不對頭。這個女人就連落淚也是靜默的、克制的,路鹿無比希望有一天她能趴在她的懷裏肆意地、酣暢地好好宣洩一把。
她應該給她這樣的支持和底氣,盡管現在還不能。
路鹿退而求其次地伸手揉她的耳垂,都說這是個非常安慰人的動作。
卻沒料到只将将碰了一下就讓沙九言像只受了驚的小兔子般地驟然彈開,望着她的瞳仁濕漉漉的,溢滿驚愕:“你幹嘛?”
帶着些許哭腔,落在路鹿眼底,萌态畢露。
路鹿指尖仿佛還殘留着對方耳垂柔軟飽滿的觸感,她換了另一只手取出紙巾遞給沙九言。
頭先憋得有些狠了,導致沙九言一邊拭淚,一邊小聲抽泣着解釋:“抱歉,我想到了一些事情。”
“我知道。”路鹿溫柔地笑望着她,她覺得自己委實不厚道。比起憐惜心上人的漣漣淚水,她反倒是被對方抽抽噎噎的可愛樣子萌得不要不要的。
沙九言
,你總說自己不夠好,總說自己不值得,但真正不夠好或不值得的人是不會将對自己的奚落之詞挂在嘴邊的。
我其實都知道。
我知道你背負着讓你感到痛苦甚至是窒息的往事。
很高興你走出來了一半,另一半請讓我陪你一起。我希望你心裏住着的大女人和小女人都能有恃無恐。
。……
托着個腮幫子,昨天的事讓路鹿覺得如夢如幻,一點兒也不真實。
她自己傻也就算了,沙經理還陪她一道犯傻,倆人竟在密閉悶熱的電梯裏蒸了半個多小時的桑拿。
沙經理熟沒熟她不曉得,但她自己被蒸得紅豔豔、熱辣辣的,像從高壓鍋裏撈出來似的。
昨天把自己熱壞了,故而今天她罕見地只穿了件Polo 衫。涼快才是硬道理。
至于後來她們又說了什麽?
嘿嘿,吝啬的小鹿怎麽可能拿出來同大家分享,當然是自己藏着品味啦!
她和沙經理……
沙經理雖然對她還有所保留,但她已表明全部心跡。路鹿覺得自己做得很好,特別好。她該給這個受過傷的女人更多主動。正如她一開始設立的目标,義無反顧地守護她。
“小路,沙經理找你哦。”許如依敲敲路鹿的臺板,她剛從沙九言辦公室出來。
“唔,好。”剛還在心裏念叨的人兒真就召喚她了,路鹿硬是要将這視作心有靈犀,反正也不會有人看穿她的想法駁斥她。
硬糖也是糖,嗑了不崩牙!
單手扶上桌面,望着路鹿遠去的背影,許如依皺着眉頭若有所思。
。……
“沙經理。”畢恭畢敬的下屬。
“嗯,有件事我想讓你牽下頭。”公事公辦的上司。
沙九言把手邊一摞資料交給路鹿,是上午孫宏傳真過來的,關于酒窖原有溫控系統的造價、使用評估之類的可參考信息。
她這次并不打算讓路鹿全權負責,盡管她知道一旦牽涉到酒,小家夥一定比之前的案子更加如魚得水。
沙九言是想借着這個機會,試煉一下路鹿的溝通協調能力,因此讓她牽頭多方一起整合一個方案出來。
路鹿正在逐漸成為她手下第一幹将,她很能幹,但辦公室裏能幹的人多了去了。驅動一切的成因還是小鹿和江總的關系。
沙
九言沒想巴結領導,只是LS的未來恐怕要由小家夥掌舵,她希望對方能盡快成長起來,如果她還想在LS安穩養老。
對彼此的關系,路鹿越來越張弛有度,她拿上資料表了忠心,便準備離開。
“小鹿。”沙九言叫住了她。
“沙經理,還有,什麽事?”
“小許應該有轉達我對你的謝意吧?”
“有,其實,大家吃得好,我就開心了。”
“吃?”沙九言秀眉一挑,她的原話是什麽來着?小許又給她傳成了什麽來着?
“沙經理,不是在,說點心嗎?”路鹿撓撓下巴,為倆人第N次的雞同鴨講默哀。
不是她王婆賣瓜,她和沙經理明明都雙商爆棚,怎麽反倒沒有智商差距懸殊的江和路易斯溝通順暢??
在路鹿詫異這毫無科學道理的現象時,沙九言忽然笑起來,她其實很少這樣笑,斯斯文文的,不帶絲毫妩媚,如一朵雨後綻開的空谷幽蘭。
“點心我當然也很感激,但孫老頭那邊,多虧你出力。”
“你……你不,怪我嗎?”路鹿小聲嗫嚅。
沙九言露出困惑的神色:“怪你什麽?”
看來沙經理不知道诶,她不知道她做這一切是為了她?
既然如此,路鹿決定保持緘默,卻不料沙九言早就窺得真相,她語義隐晦道:“不論初衷如何,給自家公司拉業務都是好事。”
還別說,沙經理真挺鴕鳥的,似乎這麽說就能把自己摘出去。
鏡片後的小眼神精光畢露,路鹿在心底笑得宛如一只得逞了的千年老。妖。狐。
橫豎哪天沙姐姐你進了我家門,還分什麽你呀我呀的,就連江都不用煩惱把公司留給誰了。
絕妙絕妙!自家公司總有一日會無限近乎于夫妻老婆店的,她要時刻堅定把沙九言拐回家的信念!
。……
回到自己的工位,許如依正在她旁邊溜着轉椅玩。
路鹿剛把讓人光看厚度就頭疼不已的資料碼上桌子,許如依便一個蹬腿連人帶椅子地往她這裏沖。
幸虧路鹿沒有受困于長手長腿的生理條件,足尖點地,矯健的一個橫跳,避過一場同歸于盡的“車禍”。
“你在幹嘛啊?”路鹿覺得許如依大概真是閑着沒事做。
對方從椅子上起身,扶正撞歪的扶手,蹭了蹭鼻尖,不答反問:“沙經理找你說了什麽?”
路鹿擰開保溫杯飲了一口道:“就讓我,負責一個項目。”
“是麽?”許如依背過身将椅子推回自己的辦公桌前,“沙經理最近似乎特別器重你啊……”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打從一開始沙經理無法接受路鹿的原因就不是那個誤會啦因為原生家庭而對同性之間的感情退卻抗拒,害怕重蹈覆轍才是主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