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酒鬼小鹿
“嚴先生過謙了,大家前赴後繼都想成為你這樣的高級混飯工。”沙九言說完輕笑兩聲,透着玩味的調侃和隐含的欣賞。兩種情緒糅合得恰到好處,多一分刻意,少一分散漫,而沙九言表現得就好像她原本就是這麽想的。
路鹿摩挲着下巴,一聲不吭當她的背景板。
恰逢侍酒的服務生路過,嚴先生笑眯眯地從托盤上取下兩杯香槟,一杯遞給沙九言:“高級混飯工?我倒是第一回 聽到這個詞,就當是小沙誇我了。不管怎麽樣,參加孫老先生的生日會,總要應景地喝一杯吧?”
可以看出嚴先生至少在公衆場合是個紳士,特意選了度數不高的香槟來和女士碰杯。
沙九言捏着杯柄細細打量,在富麗堂皇的燈光映襯下,金色的酒液耀眼生輝。
但耀眼生輝的金色今天卻注定不屬于她。
一只溫熱的小手突然闖進畫面,徹底撕毀了才子佳人把酒言歡的劇本。
極具存在感的小手蠢蠢欲動,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若論百舸争流,唯我一枝獨秀。
原本想霸總地裹住沙九言捏着酒杯的手指,借以取過她手裏的酒杯。無奈潰敗于不争氣的短蘿蔔手指根本無法和人沙九言纖長的細豇豆手指相媲美。死活夠不到對方指尖處的酒杯真是讓路鹿欲哭無淚!
光是輕輕搭上沙美人的手背就獲贈嫌她礙事的白眼一枚,那眼神好似在說:別鬧,回家收拾你!
媽耶......舉手投足,擡眉斂目,皆是風情。這帶有警告意味的一眼竟讓路鹿忍不住腦補一出壓根不可能存在的沙美人馭妻記......
太邪乎了吧!路鹿渾身一哆嗦,也恰恰如沙九言所願的松開了兩人看上去交握着的手。
對面的嚴先生對這一番默劇般的交鋒一臉困惑,不過這個高個兒女孩長得倒挺水靈?
水靈的姑娘做什麽都不會讓人覺得困擾就是了。
路鹿扶了扶眼鏡,開口釋疑:“嚴先生好,我是,沙經理的小跟班。我叫,路鹿。”
沙九言莫可奈何地掠她一眼,跟班也就算了,還小跟班?這種伏低做小的姿态分明是以退為進,叫人心生愛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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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在嚴先生眼裏不同于成熟妖媚的沙九言,路鹿是另一種風格可供狎昵的軟妹。
穿着、長相、說話,就連名字都是那麽可愛。美中不足的是身高啊,如果能嬌小玲珑一些,那可太勾人食欲了……
讀出對方眼中的興趣盎然,路鹿大大方方地“奪”過沙九言手裏的香槟,付之一笑:“之前有聽,我們沙經理,提到您。我非常崇拜您,希望有幸,敬您一杯。”
忽略那些不連貫的小停頓,這段話裏裏外外都很周全,誰不喜歡別人捧自己臭腳丫呢?
嚴先生面上不顯,但仰起脖子一口飲盡那個爽快勁兒已經把他愉悅的心情暴露無遺。
路鹿跟着把酒喝完。
嚴先生給兩人遞上名片,打包票說:“穆城科技雖然剛剛起步,LS未必能看上眼,但我們發展空間和勢頭業內領先。我在老總面前好歹也算個能說得上話的角色,如果将來有好項目,我第一個想到你們,也希望LS......”
話說到這份上,沙九言揚了揚嚴先生的名片從容應下:“一定第一個想到你。”
關系建立得差不多了,嚴先生頗為留戀地觑了路鹿一眼告辭離開。氣就氣在他也是帶着任務來的,不便久聊。
待嚴先生走遠,路鹿糯糯地湊近她的耳廓央求:“我今天,就是沖着,喝酒來的,你讓讓我呗。”
沙九言訝然,雖然在她的認知下路鹿的嗓音一直都是帶着幾分薄甜的,但結合着此時語帶撒嬌的軟腔軟調來聽,讓她有些招架不能。
一杯香槟而已,她便醉了麽?
盡管沙九言從路鹿白皙透亮的小臉蛋中看不出什麽端倪。
她滿心無奈地揉了揉額角,大概是小許或是其他哪個同事給她釋放了錯誤的信號,讓她以為她拉她過來純粹就是擋酒之用。
緊接着發生的一切也印證了沙九言這個猜想。
凡是遇到男客人,路鹿就運用誇事業式擋酒法:“林先生,是嗎?久仰大名,我也是化工,出身,一直十分,仰慕您。沙經理,可以容許我,和林先生走一個嗎?”
言罷,撈過沙九言手中還沒拿穩的酒杯咕咚咕咚就下了肚。
凡是遇到女客人,路鹿就運用誇容貌式擋酒法:“姐姐好漂亮,比我們,沙經理還,漂亮呢。美人配美酒,本是,恰如其分,但熏然美色,容易招致,觊觎之心。不如,讓我替兩位姐姐代勞。”
言罷,撈過兩人手中都還沒拿穩的酒杯,左手一杯右手一杯咕咚咕咚就下了肚。
總之,伴随着沙九言和認識的、不認識的賓客攀談交流的永遠是不絕于耳的“咕咚咕咚”聲......
這樣的體驗是沙九言前所未有的,全程滴酒未沾,可以定定心心地把要談的事情談妥。
一路喝過去,路鹿一路眉飛色舞,沙九言一路憂心忡忡。說實話,路鹿的酒量比她預想的好得多,但她總擔心這小家夥已經無限逼近臨界點,只是逞強忍着不說。
和一個關系交好的存量客戶聊到一半,對方忽然提醒道:“你家小活寶剛才好像跑開了。”
“什麽我家......別胡說~”因為彼此相熟,沙九言沒好氣地輕啐一聲。
然而作為帶路鹿過來的“監護人”,沙九言還是挂心于她,說了一句“失陪”便轉身在偌大的會場找尋起那個瘦高條的身影。
殊不知驀然回首,那人卻在......卻在酒瓶處?
視線一晃又重新鎖定,只見路鹿雙眼放光盯着一瓶未開封的白葡萄酒,舔着嘴唇腦袋一點一點的像極了乖巧軟萌,亟待投喂的小動物。
而一邊的侍應生為她找到了合适的開瓶器。熟練地将開瓶器打入木塞,眼瞅着美味的白葡萄酒近在嘴邊,路鹿興奮得都快笑出後槽牙了。
誰知樂極生悲,她的半邊耳朵被兩根冰涼涼的手指無情扯住,只能順應對方提溜的方向淩亂着腳步跟過去。
沙九言本想把她拽離水生火熱的酒精包圍圈,卻氣悶地發現孫老頭的酒會上無處不是酒......
索性就地放開,沙九言雙手環胸冷冷地凝着她。
揉着灼熱滾燙的大耳垂子,路鹿委屈兮兮:“怎麽了嘛,大家,都看到了。”
“看到什麽?看到我擰你耳朵總比看到你當場翩翩起舞撒酒瘋好吧。你知道你都喝了多少麽?!”沙九言這一刻特別理解她那些結婚生子的同學們是怎麽被自家熊孩子氣個半死的。
更氣人的果然還在後頭,路鹿一本正經地開始如數家珍:“唔,我喝了blabla……”
把自己喝過的酒的種類和數量報菜名似的分毫不差地列了一遍。
沙九言頭疼無比,倒好像她才是飲酒過量的那個:“我是反問不是疑問。算了算了,你大概是醉了。”
看來面前的不僅僅是只小色.鬼,還是只在大酒甕裏撲騰過的小酒鬼。跟喝醉酒的人沒什麽道理可講,眼下唯一的方法就是把人看緊了。
然而,當路鹿胡亂揉了一把臉擡起頭和她對視時,沙九言驚訝地發現對方眼神清明,不摻一絲朦胧醉意。
路鹿拍着紅的黃的白的滿肚子晃蕩的酒,讨價還價道:“至少,讓我最後喝一杯。剛才的,白葡萄酒,全場就屬,這個最好。所以他們,不舍得開。”
路鹿此時的小模樣渾像只混入蟠桃盛會非要喝個夠本的小猴頭,又傻氣又精明。
沙九言不禁笑了:“你很喜歡酒麽?”
路鹿鄭重地點頭。
“去吧去吧。”意見分歧時,總有一方需要妥協。路鹿是個成年人,她總不能真把自己當她媽吧。
路鹿得令撒歡了奔向那為她斟滿的酒,仰起修長的脖頸又是一陣熟悉的“咕咚咕咚”。
貪婪嗜酒的小猴頭。
沙九言自己是沒眼看,但當她聽見不遠處聚在一起的幾個闊太太對路鹿指指點點、評頭論足時,她還是不悅地皺起眉頭。
護犢子的心情大抵就是這樣,任憑自己如何埋汰,也輪不到他人指摘。
“那邊那個瘦竹竿你們看見沒有?”一個太太說。
“你就體諒一下沒見過世面的小朋友吧。”另一個太太說。
“牛嚼牡丹!”另另一個太太說。
倒不是沙九言刻意臉譜化她們,只是大概她們常常混跡在一起的緣故,那輕蔑不屑的神情都輕蔑不屑得一模一樣。
沙九言扭着楊柳細腰徑直闖入她們的視線範圍內,窸窸窣窣的議論聲戛然而止。
斜立在兩步開外又審慎地逡巡了一遍,這三位太太就連噤口不言的樣子都仿佛産自同一道流水線上只敢在背後嚼舌根的長舌婦。
氣定神閑地笑了笑,沙九言出言譏诮:“牛嚼牡丹雖然稀罕,但你們又豈知牛平時吃的草不比牡丹精貴?”
“什麽草能精貴得過牡丹?”站在中間那位太太莫名就被牽着鼻子走了,不太服氣地嘟哝了一句。
同一品種不同品階本就身價相去甚遠,這位太太實在......
送上門的人頭,豈有不笑納之理?
沙九言擰了擰脖子,漠然冷哼:“譬如,太太您可能也常吃的冬蟲夏草?”
一個頂仨。戰役打響之初就注定了太太聯盟潰不成軍的結局。
三人臉色灰敗,倒不是真的沒有饒舌的餘地,只是她們本也不占那個理啊。參加孫宏生日會的賓客藏龍卧虎,可別一不留神把先生的大客戶給得罪了,那就得不償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