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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1)

夜幕低垂,四道黑影陸續翻牆進入張家莊子,穿越竹林,在趙平瀾簫聲落下的那一刻,四個黑衣人整齊劃一的在他面前跪下。

趙平瀾上前虛扶他們起身,看着中間的人道:「部先生今日怎麽也來了?」

「郞先生說沒親眼見到主子不放心,卻不想想為了将他弄進這兒,還得勞師動衆。」李炎赫抱怨道。

「我還不至于連翻個牆都不行,誰教你給我弄了兩個小苞班?」

雖然郞先生得了「先生」的稱呼,可卻年僅三十,與趙平瀾同年。郞先生自幼有神童之名,原注定像一般讀書人走科舉當官,不過十年前先帝親征南蠻之時,随軍的陳将軍——當今皇後的哥哥錯判軍情,致使先帝被敵軍困在最近南蠻的郞城,也是郞先生的家鄉,後來張德一将軍親率一支奇軍救出先帝,但是郞城經此一戰,百姓死了一半,而逃過一劫的郞先生斷了一只手,從此與當官無緣。

南蠻戰後,趙平瀾随着父親成國公帶領的補給隊來到郞城,因此結識郞先生。成國公惜才,有意請郞先生負責趙家正要成立的族學,不過郞先生婉拒了,他在郞城受困時與陳将軍發生沖突,不想為成國公府帶來麻煩,趙平瀾便提議郞先生為他私下置産做買賣,郞先生從此就跟着趙平瀾,後來成國公為趙平瀾弄了一隊暗衛,趙平瀾就讓郞先生負責暗衛。

蘇彥和蘇賺很委屈的看了郞先生一眼,他們可不是「小苞班」。

不理會他們哀怨的目光,郞先生仔仔細細将趙平瀾從頭到腳看一遍。「主子看起來很不錯,這兒果然是調養身子的好地方。」

「這裏很好,吃得好,睡得也安穩。」

「我不必給主子送銀子嗎?」

「暫時不必,好了,我們進屋說吧。」趙平瀾轉身走向屋子,李炎赫緊跟在後,郞先生則是悠閑的一邊打量四周的環境,不時還點頭表示滿意,蘇彥和蘇隐很有默契的落在最後,分別在左右兩側尋了各自的藏匿處,以便留意四周的風吹草動。

「主子,我們最近聽到一個傳聞……」李炎赫迫不及待報告得到的消息,可是話到了一半又打住了。

「如今榮寵後宮的齊家姑娘是齊芸,是嗎?」趙平瀾接口道。

李炎赫驚住了,郞先生終究較沉穩,只是訝異的挑起眉。

「上個月我去了一趟應州城,聽見幾個來自京城的商賈提起此事。」

郞先生立刻明白了。「有人暗中操縱,想藉此從齊家四房的反應得到證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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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平瀾同意的點點頭。

「上回我來這兒,主子為何不提?」李炎赫不解。

郞先生白了李炎赫一眼。遭到枕邊人背叛,如何開得了口?

李炎赫連忙察看趙平瀾——面無表情,好像沒有受到影響,不由得松了口氣。

「太子?」

「主子想想,皇上真有意隐瞞齊妃真實身分,皇子們如何察覺?但後宮皆在皇後眼皮子底下,皇後不會毫無所覺,若是皇後知道,又豈會瞞着太子?還有一點,皇上失德,士子勢必群起攻之,可是一旦皇權穩固,天下牢牢抓在皇上手上,即便士子吵翻天了,單憑此事也難以動搖皇上的威信,皇上明白這個道理,意圖利用此事的人想必也明白這個道理。若是太子,挑在如今皇上龍椅還未坐穩時發難,固然莽撞,但是背後有個皇後娘娘,想藉此從皇上手上奪權就不難了。」

「皇上在位不過五年,太子何必如此着急?且陳家自從陳将軍那件事,至今還未恢複元氣,皇後娘娘如今應該急于抓權,幫助陳家重新在朝堂站起來。」

「我以為皇後娘娘與此事無關,倒是太子,我有些琢磨不透,太子笨了點,可是性子不急。」

是啊,凡事有皇後娘娘提點謀劃,不懂擔心,又如何知道着急?

「郞先生是不是認為太子有不可不為的原因?」

「這是唯一的解釋,若是如此,只要盯着太子,太子遲早會露了餡。」

「太子身邊高手如雲,想盯着太子不容易。」

郞先生倒是一點也不擔心。「太子身邊高手如雲,可是太子住在東宮。」

「我們在宮裏剩下的眼線方便動用嗎?」

「可以,不過,都是不起眼的角色,想查清楚此事得多費點勁。」

「我們可是輸不起,還是謹慎一些。」沉吟半晌,趙平瀾接着指示道:「派人盯着幾位皇子,不用盯得太緊了,免得打草驚蛇,只要将他們一舉一動記下。」他想向皇上讨回公道,就必須與皇子合作,皇子是最能名正言順取代皇上的人。

郞先生顯然明白他的打算,點頭應允。「齊家四房那兒還要盯着嗎?」

「不必再浪費心思在齊家四房,派人盯着齊家長房。齊妃是不是齊芸,最清楚的莫過于齊家長房,只要有人糾纏此事不放,他們遲早會露出蛛絲馬跡。」

如今他還真希望齊芸就是齊妃,這可是一把刺向皇上的利刃。不過,他得好好使用這把利刃,這關系着趙家能否沉冤得雪,究竟交給誰使用這把利刃,必須細細盤算琢磨。

雖然身上還背負着沉重的家仇,有許多事等着他謀劃,可是,趙平瀾從來沒有像這一刻般如此平靜。

出身富貴,又是嫡長子,爵位的繼承人,他從小衆星拱月,偶爾去莊子住,也跟着一群人,他習慣了熱鬧,直到進了刑事房。雖然刑事房像一個不見天日的無底洞,連吸口氣都聽得清清楚楚,可是那兒相當熱鬧,常常有太監宮女關進來,審問鞭打的聲音不斷,當然,他也因此得知許多私密,尤其刑事房的太監全當他是死人,從來不介意在他面前說着一件又一件秘辛。在刑事房的日子,他的耳朵很忙,他的思緒也很忙,一直到落難至此,他有生以來才第一次靜下來。

過去,他不曾注意生活在身邊的一張張面孔,他們對他的意義只在于他們身在什麽樣的位置上,即使娶了人人羨慕的京城第一美人,他也未曾靜下心來欣賞那張絕豔的容顏因何而喜因何而怒,直至今日,他才看見身邊的一張張面孔是如此生動,這無關美與醜,而是一種生命的活力。

趙平瀾看着正在廊下對奕的張水薇和張柏斌,不知不覺目光就只剩下張水薇。

「妞妞,不可以悔棋。」張伯斌不客氣的拍掉張水薇那只蠢蠢欲動的手。

手一縮,張水薇很委屈的揉着手,撇嘴道:「你也知道我不會下棋,只是悔一步棋,又不是連悔三步棋,何必如此計較?」

「我不是同意伊冬當你的軍師嗎?」

「伊冬也不怎麽樣啊。」

伊冬抗議的瞪着雙眼。比起小姐,她至少下得有模有樣好嗎!

「伊冬的本領足以當你的軍師。」

張水薇瞬間蔫了,伊冬咯咯咯笑了,這種時候三少爺的「有話直說」最可愛了。

張柏斌很苦惱的搖了搖頭。「你這丫頭真奇怪,明明很聰明,為何一點下棋的天分都沒有?」

「……我不是沒有下棋的天分,是提不起勁在這上頭下苦功。」張水薇一直堅信勤能補拙,即使再沒有天分,付出了必然會有所得。

「你何必否認自個兒沒有下棋的天分?手指有長短,每個人都有自個兒的長處和短處,若是樣樣精适,豈不成了妖怪?這不是你說的嗎?你還說了,上蒼是公平的,給了更多,做得更多,凡事聰明絕頂是苦不是樂,不過,你竟然連伊冬都比不上,這倒是挺令人費解。」

三少爺前面說得多好啊,何必在後面補上那麽一句呢?伊冬真想直接拿起棋筒扔過去。

張水薇更是嚴重懷疑三哥哥今日居心叵測。「今日硬拉着我下棋,是為了取笑我嗎?」

「我是想提醒你天氣漸漸冷了。」

張水薇覺得好笑。「這種事還用得着你提醒我嗎?」

「最近你老是往城裏跑,日子過得可真是快活,我擔心你忘了注意天氣漸冷,放任自個兒如此折騰,出了事如何是好?」

「我去城裏又不是為了玩樂。」她一直記挂着應州城那個案子,即使沒有進城驗屍或幫人看病,相隔兩三日也一定要走一趟衙門。

「我當然知道你不是為了玩樂,你這個丫頭總是關心別人多于自己,連個死人在你眼中都成了寶。」若非習醫讓她重新振作起來,他實在不喜歡她當大夫,姑娘家沒有姑娘家的樣子,看了教人心疼。

「死人本來就是個寶。」死人可以幫她了解人的身體。

張柏斌忍不住皺眉瞪人。「你不要成日将死人挂在嘴邊,你還要嫁人。」

「我不會再嫁人了。」以前她一心一意只想守着元韋洲過日子,結果呢?她不再有恨,但也怕了,況且見到師傅一個人過得很快活,她覺得這樣也好。

「我們一定會幫你找個好男人嫁了,就當那人死了。」張柏斌認真的說。

「你們自個兒先娶妻生子吧。」因為她,大哥哥和二哥哥被退親,三哥哥的親事當然就此延宕不議,她一直覺得愧對他們,如今他們在這兒穩定下來了,他們的親事說什麽也不能再拖延了。

「我們過幾年再成親也不遲。」除了皇子,大梁的男子都是過了二十才議親,從議親到成親,往往要兩年,若是遇上守孝,再慢個三載,總之,男人嘛,年過半百還納妾的都有,晚上幾年娶妻生子也無妨。

「城裏的媒婆可是很關心你們的親事,這次爹他們回來,就會有人上門了。」

「她們想說親,得先說你。」張柏斌堅持道。

伊冬知道張水薇的心思,連忙出聲轉移焦點。「小姐和三少爺不是要下棋嗎?」

「伊冬,你陪三哥哥下棋,我在一旁看着。」張水薇不管張柏斌是否同意,起身退到一旁的臺階坐下,沒想到擡起頭來,正好對上趙平瀾的目光。

兩人一時都怔住了,明知道應該若無其事轉移視線,可是卻收不回來,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

「喂,你會下棋嗎?」張柏斌也發現趙平瀾了。

趙平瀾回過神來,迅速調整好思緒,若無其事舉步走過來。「三少爺若不嫌棄我的棋藝不精,我倒是可以陪三少爺來一盤。」

「你的棋藝再不精,難道會比不上那個丫頭嗎?」張柏斌很不給面子的斜睨了張水薇一眼,張水薇尴尬的紅了臉。

三哥哥的嘴巴就不能自我約束一下嗎?趙遠這個人一看就是一個專稍棋藝的人,三哥哥可不要輸得太慘了。

「但願不會讓三少爺失望。」趙平瀾坐上張水薇先前的位子。

「你執黑棋,還是白棋?」黑棋先下,也較為有利。

「白棋。」

張柏斌訝異的挑起眉,張水薇倒是不奇怪,雖然他眼中透着與身倶來的高傲,臉上總是戴着冷淡的面具,可是抹不去言談之間的那股溫潤……骨子裏,他是個溫潤的謙謙君子,如同那雪白雲子。

張水薇抛下腦中的思緒,專注的看他們兩人下棋,可是不久她就發現了,她真的是門外漢,看不出來他們如何對招,不過,這一點也不影響她觀棋的心情……好吧,她老實承認,她不是在看兩人對奕,她是在看趙遠,想着他究竟是什麽樣的人?明明落難至此,為何還是如此從容高貴?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好像,一聲號令,就可以調動千軍萬馬……怎麽又不知不覺留意起他?無論他如何,都是一個遲早會離開的人。

天氣漸冷,張水薇也知道自個兒不方便再往城裏跑,可是眼見要進入「冬眠」的日子,她還是特地走了一趟衙門,想知道應州城的案子是否已經找到兇手了。

「張大夫,這個案子如今陷入膠着,據說幾位妓人分別是應州城頗負盛名的幾家青樓的花魁,她們共同侍候過的男人有三個,其中兩個在數月之前就離開應州城前往京城進了國子監,剩下的一位是應州城最大的商賈,姓秦。劉刺史便從他身上着手調查,可是幾位妓人在出事的時候,他正好去了北方做生意,因此排除他涉案的可能性。」何縣丞一見到她就很爽快的說了。

「我不是說了,兇手也有可能是女性。」

「嗯,因此劉刺史也查了商賈的夫人,可他的夫人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弱女子,就是應州城有哪些妓館都不清楚,甚至連府裏的小妾都壓不住,犯下殺害這些妓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兇手殺人是出于動機,不是憑着表現在外的言行舉止而論。」

「張大夫也認識這位秦夫人。」

「秦夫人……」張水薇愣怔了下,記憶中确實有這麽一個人。

「聽說這位秦夫人曾經上張家莊子求醫,是張大夫親自為她診治,她為此還在宜縣待了一段日子。」何縣丞補充道。

這會兒張水薇完全想起來了,這位秦夫人因為難産,在生下孩子後引發産後血崩,應州城的大夫皆束手無策,後來聽到關于師傅的傳聞,便找上張家的莊子,可是師傅出門不在,她只好代師傅診治。把了脈之後,她建議針藥同下,可是施針并非一次就成,一開始要天天施針。

為此秦夫人在城裏賃了一間宅子住下來,她前前後後足足為秦夫人施針三個月,也因此有了相處的機會。确實如何縣丞所言,秦夫人殺害這些青樓女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根本是不可能,秦夫人性子軟弱,凡事委曲求全,老說什麽家和萬事興,這樣的人怎會如此兇殘的殺人?

雖然來此之前,張水薇并未期待案子破了,可是結果如此,還是悶悶不樂。

走出縣衙,趙平瀾輕聲安慰,「為惡之人終究會遭到報應。」

張水薇灰心的搖了搖頭。「這個案子只怕會不了了之。」

趙平瀾明白,死的是妓人,沒有人會為她們鳴鼓申冤,且這幾個妓人都是青樓的花魁,入幕之賓只怕都是權貴富商,萬一劉刺史繼續追查時牽扯到這些人,不但破不了案,還可能危及自個兒的官位。

頓了一下,張水薇忍不住問:「為惡之人真的會遭到報應嗎?」

「我相信如此。」

「我們回去吧。」她今日沒有心思在城中漫步,腳下的步伐很快,一口氣就走到城門口,而此時距離他們與鴻叔和伊冬的約定還早了一個時辰,她只好在路邊的茶棚坐下,要了一壺茶,這才發現應該跟在身後的趙平瀾不見了。

張水薇頓時慌張的擡頭張望,半晌,她顯然想到什麽似的安靜下來,一邊喝着茶,一邊胡思亂想。

「吃吧。」突然出現的趙平瀾遞了一串糖葫蘆給她。

她知道他不至于不告而別,但是也沒想到他竟跑去買糖葫蘆給她。

「你不是說吃甜的會讓心情變好嗎?」看着她面露疑惑,他不解問道。

「這是師傅說的,甜食會快速滿足腦子裏面的一種需求,使人心情愉悅。」

愣怔了下,趙平瀾顯然無法理解,只能道:「這還真是神奇。」

張水薇忍俊不住的噗齧一笑,很能理解他的感覺。「師傅這個人本來就很神奇,經常說一些稀奇古怪的話。」接着伸手接過糖葫蘆。

「不過,你對她卻堅信不疑。」

「是,師傅對我很好,若不是師傅,我只怕……」張水薇沒有說下去,而是吃着手上的糖葫蘆。

趙平瀾看得出來張家莊子每個人都很保護她,好像她是易碎的玉瓶兒,這也不難理解,她是張家唯一的女兒,又是老麽,父兄疼愛若寶也是理所當然,後來方知并非如此,不過,為何?看她的裝扮,他知道她已是婦人,他猜想她應該是死了丈夫,直到那日無意間聽見的談話,他才知道另有隐情,是被休?還是和離?無論如何,想必對她的傷害極深,因此她才會說「不會再嫁人」這種話。

看着眼中流露出淡淡哀傷的她,他感覺自個兒的心在抽疼,她究竟遭遇什麽樣的事?她不過二十歲,卻好像歷盡渰桑,她應該有很深的怨和恨,可是,他不但毫無感覺,甚至覺得她太過善良了。

「謝謝你,我心情變好了。」張水薇對他揚起燦爛的笑容。

她的笑容真的很美,瞬間好像有什麽東西重重敲在他的心上,可是回到莊子,他眼前徘徊的依然是帶着淡淡哀傷的她。

夜裏,翻來覆去,他輾轉了一夜,隔日一早,他與張伯斌一起練完劍,便急匆匆的跑去置物間找她,此時她通常在置物間整理草藥,可是今日卻不見人影。

雖然急着想見她,可是他也不好闖進姑娘的閨房,只能等她派伊冬來喚他一起進城驗屍或幫人看病,要不,總會在莊子某一處幫忙雜事時見到她。

可是,這一日過去了,他還是沒見到她。

他想,沒關系,明日總會見到,可是一連好幾日,趙平瀾連個聲音都沒聽見,就是伊冬也不見人影,不得已只好找上張柏斌。

「這幾日為何不見小姐?」

「有事?」雖然不再時時将趙平瀾當成歹人,兩人甚至不知何時養成每日對上幾招的習慣,張柏斌還是對他充滿防備,沒法子,盡避留了胡子,看不出來那張臉生得多俊,可是,那雙眼睛實在太明亮了,看起來就是很有勾人魂魄的本領。

「小姐不用進城驗屍嗎?」

「你很喜歡她去驗屍嗎?」張柏斌好像被踩到腳似的哇哇叫,想到嬌滴滴的妹妹在死人身上「摸來摸去」,這一直令他難以接受,可是那個解剖屍體幹淨利落的華神醫堅持死人是習醫者的「好師傅」,他不敢反抗她,也只能摸摸鼻子接受這件事。

「不是,只是吳知縣好像更信任她。」

這倒是事實。張柏斌撇了撇嘴,終于老老實實的道來,「我讓妞妞乖乖待在房裏不準亂跑。」

趙平瀾顯然不明白他的意思,為何要她像孩子似的待在房裏?

見他迷惑的神情,張柏斌一頓,不甘心的又吐出話來,「她身子骨不好,過了中秋以後,能夠不出門就不出門,免得染上風寒。」

「她身子骨不好?」

張柏斌沒好氣的睨了他一眼。「看不出來是嗎?」

是啊,她總是充滿活力,且她自個兒是大夫,豈會不知道如何調養身子?

「三年前妞妞出過意外,差點就中毒身亡。雖然因為華神醫的保命丸解了毒,可是傷了喉嚨,也傷了身子,尤其到了冬日,還得三日泡一次藥澡,以便身子能保持溫暖抵禦寒氣,若不小心染上風寒,那可是蝕骨之痛,且日日離不開藥澡,就怕承受不住咬舌自盡。」張柏斌不想跟他說太多了,明明「妞妞怕冷」四個字就能解決,他偏偏不知不覺越說越多。

趙平瀾驚得說不出話,難以想象溫暖柔和的她,身體竟承受如此大的苦楚。

張柏斌突然想到什麽似的趕緊補充道:「你莫要同情她,她從來不覺得自個兒可憐,家裏人人寵着她,就是爹都要聽命于她。」

他不會可憐她,只是心疼她,明明是嬌貴的玉瓶兒,卻堅韌如雜草……她是多麽豁達開朗,又多麽值得尊敬……他能為她做什麽?

「平日總見她東奔西跑,如今只能在房裏,想必悶壞了。」

「這你不必擔心,爹就是怕她悶壞了,在房裏給她弄了一個小書房,滿坑滿谷的書夠她消磨了。」

「是嗎?」

「我看悶壞的人是你吧。」張柏斌忍不住說道。

趙平瀾不再言語,轉身走回竹林。

「喂,我話還沒說完,怎麽就走了呢?你不知道這樣很失禮嗎?以後有事別求到我面前,我什麽都不告訴你……」慢着,他剛剛都說了什麽?他會不會說太多了?張柏斌懊惱的拍一下嘴巴。華神醫總是說他大嘴巴,能說的不能說的都會自動自發從他口中跑出來,還真是不假!

張水薇裹着鬥篷,窩在榻上,一會兒研究手上的棋譜,一會兒看着幾上的棋盤,一會兒又對着窗外的景色發起呆。

三年了,她還是不習慣這種日子——大家将自個兒當成玉瓶兒嬌養,好像不小心碰了那麽一下,她就摔壞了。其實,她一直很用心調養自個兒的身子,只要注意保暖,就不會輕易染上風寒,可是,身邊的人總覺得不放心,非要搞得草木皆兵,別說是進城,就是出房門都好像做錯了。

她不喜歡身邊的人為自個兒擔憂,索性安安分分的待在房裏,況且待在房裏只要裹上一件鬥篷,出了門卻是一件又一件……師傅說像不倒翁,她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師傅便畫給她看,看了,她只想嘆氣,若是娃娃,那真是可愛,落在她身上……唉!真醜!

敞開的門上傳來敲打聲,趙平瀾的聲音傳了進來,「小姐,是我。」

張水薇收回視線,擡頭看着隔開前廳與小書房的竹簾。「進來。」

過了一會兒,趙平瀾推開竹簾走了進來,他手裏抱着一個未上蓋的木箱子。

張水薇疑惑的挑了挑眉,趙平瀾也不解釋,直接将木箱子遞到她面前,她往木箱子一探,兩眼瞬間一亮。「好可愛哦!這是哪兒弄來的小白貓?」

「我進城尋了好些天了,前日從車馬行那兒得來的。」他根本不知道郞先生從哪兒弄來這只白色長毛貓,不過,卻是藉着車馬行送到他手上。

「這應該花了很多銀子吧。」張水薇扔掉手上的棋譜,伸手将躺在棉布上頭的白色長毛貓抱了起來。

「小姐給的銀子一個銅板也沒花,這只小白貓是車馬行的夥計撿來的。」自從趙平瀾擔任張水薇的護衛後,張水薇就給了他月錢,跟伊冬一樣,一個月二兩。

「怎麽可能?上哪兒撿到如此漂亮的小白貓?」

趙平瀾早知道想取信于她不容易,已經備好了一套說詞。「我看這只小白貓應該是被遺棄的,前日見到它的時候,瘦得奄奄一息,這兩日我給它喂了羊奶,确定可以養活它,這才送來給小姐。」

如此一說,張水薇倒也信了,輕柔的摸着瘦弱的小白貓。「怎麽突然給我尋貓?」

「我聽說小姐入冬就不便出屋,小姐成日待在屋裏應該很悶吧。」

頓了一下,張水薇語帶無奈的道:「三哥哥說的嗎?」

「多日不見小姐,也不知小姐是否身子不适,便問了三少爺。」

「其實,我沒這麽嚴重,不至于出個門就會染上風寒,只是出個門,衣物總是一件又一件往身上穿,弄得好像不倒翁,連路都不會走了,索性待在房裏不出門。」她不喜歡他可憐、同情她。

「不倒翁?」

「一個胖得倒不下來的娃娃。」

趙平瀾在腦海中想象了一下,忍不住噗哧笑了。「應該很可愛。」

張水薇懊惱的噘着嘴。「你真要見到我像個不倒翁,肯定會取笑我。」

「不會,絕對不會!」趙平瀾什麽樣的美人兒沒見過,可是看着眼前的她,他記不得任何一張容顏,只覺得她美得教人癡了。

懷裏的小白貓發出喵喵聲,張水薇再一次将注意力放到小白貓身上。

「我給你取蚌什麽名字呢?你看起來這麽痩弱……痩瘦?弱弱?嬌嬌?」張水薇連搖了三次頭,顯然她都不滿意。

「我看它很瘦小,小姐不喜歡‘瘦瘦’,不如‘小小’好了。」

「小小嗎?」張水薇默默念了幾遍,點着頭摸摸小白貓。「好,小小。」

「它很愛幹淨,我會幫它洗澡。」

「謝謝。」這份禮物連一個銅板都不用,卻是她收過最珍貴的禮物,他費心為她四處尋貓,這份心意非金銀可以計算。

「小姐喜歡就好。」

「小小,我教你下棋好嗎?」張水薇調皮的用鼻子蹭了蹭小小,小小好像在回應她似的喵了一聲,逗得她咯咯笑了。

趙平瀾早就看到幾案上的棋盤,這會兒終于有機會毛遂自薦了。「小小只怕學不來,不如,我來陪小姐下棋好了。」

「你……算了,連伊冬都躲得遠遠的,你還是別自讨苦吃了。」雖然伊冬這幾日因為廚子病了,不得不進廚房掌勺,打理衆人的三餐,可是說到不必陪她下棋,她可是笑得阖不攏嘴。

「我遇過各式各樣的對手,還應付得來,不過,我以為小姐不喜歡下棋。」趙平瀾将木箱擺在地上,迳自在幾案另外一邊的榻上坐下,将棋盤上的棋子收回棋筒。

「我棋藝不精,當然就提不起興致。」

「小姐當下棋是一種樂趣,不去想輸贏,就是下得一手臭棋也無妨。」

因為她老想着輸贏,下棋才變得一點樂趣都沒有嗎?張水薇歪着腦袋想了想,她确實不喜歡下棋輸給人家的感覺,不過,說她在乎輸贏倒也不是,只是輸了顯得她很笨的樣子……過去有些事多多少少還是會左右她。

「我先陪小姐下一盤。」趙平瀾拿了白棋,将黑棋給她。

樂趣是嗎?張水薇躍躍欲試的将小小放回木箱,接受趙平瀾的指點開始下棋。

這是她第一次覺得下棋并非很有壓力的事,而且有個高手每日過來指導她一回,過個幾日,她就越下越有心得。

「我是不是進步了?」張水薇像個期待得到獎賞的孩子般瞅着趙平瀾。

「小姐聰慧,一點就通。」趙平瀾的聲音出奇的溫柔,連他自個兒都沒有察覺。

張水薇害羞得臉兒微紅。「我都不知道你也會說這種沾了蜜的話。」

「這是真心話。」

「……常言說得好,人不可貌相。」趙遠只是好心的誇她一句,她有必要如此開心嗎?

她是不是太過在意他的看法?

「妞妞……丫頭……」張柏斌的聲音總是比人早到好幾步,當他像一陣強風卷了進來,張水薇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

「何縣丞說……咦?你為何在這兒?」一看見趙平瀾,張柏斌兩眼瞪得像銅鈴似的。

「我來陪小姐下棋。」趙平瀾不慌不忙回道。

「為何是你陪妞妞下棋?伊冬呢?」雖然鄉下地方規矩不嚴,可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落在外人眼中總是不好,要不,好歹有個丫鬟跟在身邊。

「伊冬最近想到了一種新糕點,正在小廚房努力研究。」

「伊冬是你的丫鬟,又不是廚子。」

「伊冬是我的好姐姐。」伊冬被狠心的繼母賣到青樓,第一日尋死覓活,鬧得驚天動地時被她遇見了,她忍不住出手求爹救下伊冬,從此伊冬就跟着她。當她在勤國公府最艱難的時候,一直是伊冬寸步不離守着她,也幸好元韋洲擔心伊冬死了,她中毒身亡更不好交代,留着伊冬守到父兄趕回京城,要不,伊冬早就被元韋洲弄死了。

張柏斌沒好氣的撇嘴。「伊冬都被你寵壞了。」

「每次伊冬做點心你吃最多了。」

「我……哎呀!被你搞得頭都痛了,差點就忘了正事,何縣丞有急事尋你,這會兒在花廳等你。」

她入冬就不驗屍,不為人看病,這是衆所周知的事,若非很重要的事,何縣丞絕對不會找上門。張水薇也不廢話,快步回內室添加一件披風,趕去花廳見客。

「丫頭,你瘋了嗎?這種日子你不能出門。」張柏斌真是後悔極了,早知道是來找麻煩的,不管對方是不是官,直接掃出門。

「我會多穿幾件衣服,還會戴上幂籬,不會讓一點點寒氣鑽進骨子裏。」張水薇也不喜歡這種日子出門,尤其必須在外面過夜,要帶上的東西就占了半輛馬車。

「你要去應州!」張柏斌忍不住跳腳。這丫頭總是想得太簡單了,多穿幾件衣服就不會染上風寒嗎?有時候不出門,她還是招了涼。

華神醫說了,不想生病,不只是吃好、睡好,還要适當運動、曬太陽,更重要的是身心不可操勞——這一點,這個丫頭根本做不到。

娘早早過世,爹擔心兒女被欺負,堅持不娶繼室,妞妞六七歲就跟在奶娘身邊管家,後來嫁進勤國公府,還以為當世子夫人應該好命了,沒想到勤國公府沒有一個省事的,更教她操碎心……總之,這個丫頭已經習慣照顧一家大小,待在房裏,也不可能不過問莊子裏面的事。

「鴻叔會在馬車裏面多鋪上幾層羊毛氈子,還會準備炭火。」

「你為何非去不可?」張柏斌索性扯住張水薇的手臂,不準她再收拾東西。

嘆了口氣,張水薇耐着性子解釋,「這件案子太奇怪了,劉刺史已經将那幾位妓人之死壓下來了,為何秦夫人要跳出來自稱是兇手,還畏罪懸梁自盡?」

「良心過不去嘛。」

「良心真要過不去,就不會殺了那麽多人。」

「已經殺了,事後良心過不去,不行嗎?」

「若是誤殺,事後很可能良心過不去,可是兇手手段兇殘,意圖掩飾幾位妓人真正的死因,事後良心過不去……不合常理。」

張柏斌只覺得頭很痛,但仍堅定立場不松口。「我不管,不準你去。」

張水薇也懶得與他多費口舌,推開他的手,繼續收拾東西。

「秦夫人曾是小姐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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