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交錢了嗎？”季寧寧補充了一個關鍵問題。
顯然，要是老老實實交了錢，也不會有此刻的鬧劇了。
賀醫生看了她一眼，搖搖頭：“沒有。”
季寧寧的嘴角一下子勾了起來：“也就是說，這些人不交醫藥費還想繼續賴在醫院，醫院不肯就帶人砸了醫院？”
她瞥了倒戈的徐真一眼。徐真立馬搖頭：“我不知道，我就是被臨時拉來的。說醫院賠錢之後會給我包一個大紅包……”
旁人見勢不好，趕緊來捂他的嘴。但怎麽捂得住，圍得緊緊的一圈人已經聽得清清楚楚。
他們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原本病人拿不出醫藥費，醫生再選擇救人就只是出于人道主義，病人就沒有鬧事的立場；更不用說醫院根本一點責任都沒有，是理應出院的人搶占了醫療資源，讓真正該得到救治的人無法入院。
他們很多人看家屬鬧得兇，即便覺得過分了些，也總覺得患方作為弱勢群體，能鬧到這個地步，實在是被逼無奈。可如果真是因為這種理由……
大家都有眼睛，看得到賀溫岚的正氣凜然，看得到醫生們的謙和禮讓，看得到身為肇事者親戚的徐真都不站在她這一邊，同樣看得到肇事者潑婦罵街般難看的姿态。
至少在他們看來，真相已經很明顯了。
一瞬間，整個醫院仿佛都籠罩在閑言碎語中。
季寧寧更是笑吟吟地補充：“醫院也不是慈善組織，要是所有的病人都這樣，仗着沒錢就能得到免費治療，醫院幹脆倒閉算了，誰都別想再看病了。”
唯獨肇事者還在強撐着一口氣，不忿道：“你上嘴皮下嘴皮一碰，誰知道說的是人話還是鬼話。你說我們多多可以出院了，萬一他出院之後出了什麽問題，你負責？”
“出了問題再送來醫院呗。”季寧寧道，“人還都是要死的呢，總不能因為不知道哪天會死，幹脆一直躺在火葬場吧。”
此話一出，旁人都有些忍俊不禁，大概是沒想到一個偶像會說得這麽……直白。只有季寧寧的粉暗自表示：“我寧就是這麽個畫風啦，說的是大實話啊。誰還能保證一輩子身體不出問題，因為這個就賴上醫院，醫院也真是哔了狗。”
連賀溫岚也看着季寧寧笑。她自诩文化人，是說不出這麽刻薄的話的，要是出自她兒子之口，她肯定會拉下臉訓斥。但現在聽季寧寧說，竟然意外的順耳。
只有肇事者不愛聽：“季寧寧你怎麽這麽說話？你就這麽惡毒，一門心思想看着我家多多去死？”
季寧寧攤了攤手：“全國人民都知道我是個善良人，怎麽會忍心看你家多多送死。”這番言論又讓粉絲一邊鄙視季寧寧不要臉，一邊誇沒錯我寧就是這麽善良，不過現在并不是重點，“明明是你——想要坑你們家多多吧。”
季寧寧指了指被砸得滿地的殘骸，乖巧地問：“這些值多少錢啊？”
醫生們交頭接耳一陣，很快給出答案：“算上折舊費……至少五百萬吧，這些儀器很多都是進口的。不過貴倒是其次，砸了之後一時半會運不來新的，會耽擱其他病人的治療……”
在場有一些圍觀的病人，因為對某些醫生的态度和昂貴的醫藥費怨念頗深，一直抱着看好戲的心态。即便知道是有人無理取鬧，仍是暗地裏支持她發洩對醫院的不滿。可涉及到自身利益，他們立馬跟着罵：
“這女人真是害人害己。”
“有病吧，沒事砸什麽設備，自己想死也不讓別人活？”
“醫院別慣着她，這種人就該讓她賠得傾家蕩産。”
季寧寧不由假意嘆道：“唉，連醫藥費都出不起，想必您家肯定是拿不出這五百萬的。可憐喲，這筆巨額欠款沒準就要落到您兒子頭上……多多是吧？也不知道他這輩子能不能還清……”
任大家如何義正辭嚴地指責都不為所動的肇事者一下子就亂了，原本就繃到了極點的兇惡更是一下子斷裂。
打蛇打七寸，她的七寸就是她的兒子多多。
她之所以鬧，就是為了多多。她連女人家的面子都顧不得，就是想幫多多撈點錢。
她已經想好了，等硬着頭皮幹完這樁虧心事，她就吃齋念佛，重新做人。
原本她也不想用這種方式。賀醫生對她家其實挺好的，聽說她到處借不到錢，還主動提出可以寬限些時日。如果不是因為醫院的确床位緊張的話，讓多多再待一陣，多觀察觀察，也不是什麽難事。
偏偏是她聽了些風言風語，起了邪念：“上次有個病人，半夜自己跳樓了，第二天家屬跑來鬧事，醫院賠了好多錢。”
“自己跳樓……醫院也會賠錢？”她有些驚訝。
“什麽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鬧，醫院為了息事寧人，都會選擇賠錢。”那人嘆息道，“就算是醫院，也是要開門做生意的。鬧得兇了，人家沒法正常運營，病人也不去那看病了，損失得更多。所以現在啊，越是沒素質的人，越是活得好……”
她心裏一動。
她不需要有素質，她只想為多多攢點錢，以後娶個好老婆老老實實過日子。
——她也不想想，這筆錢她拿得不安心，她兒子又如何能拿着過安穩日子。
既然砸東西只是為了鬧事，肇事者從一開始就沒有考慮過會由自己承擔巨額賠款，心裏無壓力之下砸得那叫一個狠。再說她根本不認識那些設備，即便知道價值不菲，也并沒有五百萬這樣清晰的概念。
誰知道醫院不僅沒有按套路果斷賠錢了事，醫生們還想讓她賠錢？
這算什麽？賠了夫人又折兵？
肇事者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然而現實殘酷地告訴她，對方何止是想讓她賠錢。眼前的這幫醫生們，簡直連最初的忍讓都失去了，如同找到了靠山般同仇敵忾地怒視着她！
——相比患者，醫生更引人注目；相比醫生，藝人更引人注目。現在有了個季寧寧出頭，到時候媒體罵也是罵季寧寧，罵不到醫生頭上來。
既然有她拉仇恨，平常忍慣了的醫生們當然變得寸步不讓。
“我……”
肇事者心慌意亂地環顧四周，下意識地想逃跑。可別說季寧寧和徐真還一左一右拉着她，賀醫生更是冷冷道：“醫院有監控，你別想推卸責任。”
她一下就洩了氣。
五百萬……就算殺了她，也拿不出這麽多錢來！
但她很快意識到還有比賠錢更緊迫的事情——季寧寧指着賀醫生臉上的傷說：“我記得去年醫鬧入刑了，您這樣的行為就算不夠被抓起來，應該還是可以被拘留幾天的吧？”
事情從情理上升到法律層面，連最後一點為肇事者開脫的理由都不剩下。
正是這個時候，姍姍來遲的警察撥開人群走到季寧寧身邊。季寧寧松了口氣，将肇事者交到他們手裏，還語重心長地囑托：“都說人民警察為人民……請一定要秉公辦理，不要讓大家心寒啊！”
年輕的警察陡然看到季寧寧，吓了一跳，還莫名其妙地敬了個禮：“Yes，sir！”
其他警察：“……”謎之尴尬！
“走吧。”警察拉了拉肇事者，一副公事公辦的嚴肅模樣。
肇事者終于意識到自己踢到了一塊鐵板，不僅錢要不到，還把自己搭了進去……可能還會因為這樣輕率的行動連累兒子的一輩子。
她終于像只鬥敗的公雞一般垂下頭，被警察連同其他跟着鬧事的人一并壓着走了。
圍觀群衆們望着他們蕭條的背影，一時感慨萬千。
當事情的始末被圍觀群衆清楚明了且衆口一詞地發上微博，輿論很難得地一邊倒。
即便如此，醫患矛盾本來就是備受關注的問題，又涉及了當紅藝人，很快就在網絡上傳播開來，熱搜位置一升再升。
在傷醫事件頻頻發生的大環境下，此類事件從最開始一股腦地指責醫院仗勢欺人，到學會具體地分析問題，觀衆原本就已經慢慢偏向了醫方，對于某些醫鬧的惡劣行為以及醫院用賠錢來息事寧人的做法深惡痛絕。
網友又最愛看打臉。前一天還是季姑姑指責季寧寧不願借救命錢，鬧得沸沸揚揚，無數網友一哄而上罵季寧寧；今天就徹底反轉，不僅季寧寧和季姑姑友好會面，還順便阻止了一場激烈的醫患糾紛……？
吃瓜群衆：目瞪口呆.JPG
一來劇情波折，吃瓜群衆表示看得心滿意足，熱度空前高漲；二來誤解了季寧寧的人抱着對她的愧疚，就算不對季寧寧心生好感，也會反過來幫季寧寧說話。
在這個過程中，季寧寧的一些小毛病就被掩蓋了，取而代之的是網友會盡力突出她的優秀表現：不會有人揪着她五年不回家的事情不放，也不會有人指責她冷血殘忍不借錢；他們只會說，季寧寧明事理，說一不二，霸氣側漏，立志于維護世界和平，是個很棒的偶像……
往日裏，藝人卷入此類事件，首先要被罵炒作；态度強硬了，要被罵不近人情；态度軟弱了，要被罵助纣為虐；一碗水端平了，更是兩頭不讨好。
若是有人後續關注更麻煩，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都有人能捆綁着藝人罵。
更別說一些神展開根本不受藝人控制。比如現在肇事者要是羞憤到自殺，不管之前季寧寧和醫院如何占理，掉頭來譴責她們為什麽不得饒人處且饒人的肯定會有很多。
總之一條：名氣越高，承擔的責任越重。
藝人享受着淩駕于普通人的超高曝光率，自然也被淩駕于普通人的超高道德标準要求着。
這沒有錯。
但那是……季寧寧啊。
她一邊幹了很多正能量的事情，一邊不停向公衆灌輸：我只是個普通人，我甚至比普通人還不如。
于是公衆也慢慢将對她的标準放低：
人無完人，像季寧寧這樣已經很好了。
她還是個孩子，能做到這個程度已經很好了。
她一直那麽努力，能不能多看看她做的事情，多學着她去做那些事情，而不是在網上吹毛求疵，敲敲鍵盤揪着一些細節不放！？
再加上平日醫院忍氣吞聲久了，這次以賀醫生為首的醫生群體難得強硬，站出來一譴責肇事者那荒謬的理由，很多人也就跟着表示：
“我以前也去那裏住過院，賀大夫人特別好，我都不敢相信她會發脾氣。”
“卧槽，把人家女醫生臉都給劃花了，這樣兇殘的病人醫院真心招待不起，您愛待哪去待哪去。”
“擠占醫療資源，破壞醫用設備，故意傷害醫生……這是要上天啊。”
“季寧寧說得是真的嗎，有沒有人能來科普一下能判幾年？”
醫生們更是站出來聲援：
“對于這種醫鬧分子，就應該嚴厲打擊！”
“醫鬧的成本太低，醫生維權太困難，中國醫療該何去何從？”
“建議在全國範圍內建立醫鬧名單，拒絕醫鬧再入院……”
當然也有號召理性看待醫患關系，不要一味将責任往病人身上推；或者指責平日裏的看病難、看病貴、醫生态度差的……但那跟季寧寧已經沒關系了，罵不到她身上來。
倒是吵得越兇，關注的人越多，對她越有利。
而娛樂圈一幫預謀着搶頭條的藝人們看到季寧寧又一次上熱搜，簡直驚呆：……醫鬧是什麽鬼？
本以為前一天的髒水潑得她無力反擊，還要焦頭爛額好幾天，花大力氣公關，誰知道今天她又花式上頭條了？
那些揚言讓季寧寧滾出娛樂圈的人呢？
季寧寧你敢用正常的娛樂圈的方式嗎？
現在社會事件的關注度原來有這麽高？
總之一條：這人簡直是開挂了吧，讓其他藝人怎麽活！
Bloom的小姑娘的心情同樣是崩潰的，她們昨天還在憂心，這種事情不好解釋也解釋不清，不知道季寧寧要怎麽處理才好，今天就在熱搜上看見了季寧寧……
“卧槽，怎麽感覺眼睛一睜一閉事情就解決了。”
“這公關我是服氣的。”
“我發現了，季寧寧就是有特殊的上頭條技巧。”
“行了，不用管她了，大家洗洗睡吧……”
當然，大白天的她們不可能真洗洗睡了。
之前就已經有好幾個團員不管不顧地表示自己站季寧寧這邊，現在更是所有人一股腦地在微博上聲援。
Bloom-路溪：“季寧寧是個怎樣的人，大家有目共睹，請不要相信謠言或者制造謠言來中傷她！”
Bloom-戴雨桐：“季寧寧說的沒錯。侮辱诽謗是需要負法律責任的吧？”
Bloom-聶青：“季寧寧是我見過最優秀的人，幸好優秀的人永遠不會被毫無根據的謠言打敗。”
Bloom-郁嘉：“只有我可以說季寧寧不好，你們都不可以！”
Bloom-龔紫：“你們有沒有看新聞！季寧寧！！！媽呀我寧果然帥炸[心]”
Bloom-關瑤：“只有我一個人覺得季寧寧是在心疼被砸的五百萬嗎→＿→”
本人發的微博和有人幫着打理的微博，就算路人沒有火眼金睛分不清楚，粉絲是絕對能夠一眼看出來的。
因而Bloom如此團結一致，粉絲自然團結一致：
“別把人都當傻子好麽，季寧寧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團員不比你們這些鍵盤俠清楚？”
“Bloom是我見過最和諧的團沒有之一，就沖這個我就不相信ter是個壞人”
“我團贊哭！全員為了ter挺身而出什麽的不要太帶感！”
“再怎麽黑，人家關系都這麽好，真替某些人感到臉紅。”
“那些抹黑我寧的請自由地狗帶！”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之前那個姑姑到底是怎麽回事？”
無論網上鬧得如何激烈，現場的季寧寧都在一幫醫生的激動注目中走向了本來是想幫助季姑姑、最後卻被季姑姑拉着完全淪為背景板的季媽媽。
她站在人群中毫不起眼，連複雜的眼神也毫不起眼。
直到季寧寧朝她走去，圍觀群衆們才配合地閃向一邊，為季寧寧讓出一條道。
也許是還沉浸在最開始肇事者的激烈動作中，也許是意識到自己是在醫院，這些人并沒有什麽像其他場合那樣不管不顧地往前擠。
“媽，”季寧寧得以沖季媽媽笑得乖巧，一改之前嚣張的模樣，“別怕，我不是說了嗎？有我在。”
“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被萌到了。”看到這一幕的粉絲瞬間捧臉，“我寧果然敲可愛！”
又有粉絲抓拍到，傳到網上去，評論瞬間又是一片：
“我寧果然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
“不管在外面怎麽橫行霸道，到了家裏都要收斂一身鋒芒，哎呀這個設定真的好萌”
“我寧就是那種對自己人超好的類型啊，看Bloom就知道了”
“寧寧在媽媽面前好乖啊，平常哪會有這種時候。說寧寧不孝順的人真是啪啪打臉。”
“好羨慕寧寧媽媽啊，我也想有個這麽好的女兒qwq”
媽媽粉由此而生，雖然很多人仍立場堅定地表示：“我也想讓我寧做我女兒，但更想我寧做我老公，我給我寧生個這樣的女兒=v=”
“……寧寧。”看到季寧寧這個樣子，季姑姑即便有再多的話，也再難說出口。
這是她看着長大的孩子啊。
她現在還不滿十八歲，這樣的年齡擱在她家季紹德身上，還在逃課逃得讓家裏人頭痛不已。
即便剛才爽快利落的作風讓季姑姑不知所措，這會兒看來仍然只是一個單純小女孩。
想到她曾惡劣地想讓這個女孩承擔起季紹德的醫藥費，季姑姑根本不敢看季寧寧仿佛藏着鋒芒的眼睛。她很懊惱，當初她到底是哪裏來的勇氣，想要把自己的痛苦建立在一個孩子身上？
——那些她曾以為理所應當的理由，在對上季寧寧的時刻，一下子潰不成軍。
何況她并沒有忘記剛才被抓走的肇事者：季姑姑也曾百度到類似的做法，即便知道是一條錯誤的路，她還是為之心動。也許再遲一步……那個人就是她。
幸好不是。
幸好一切止步都還來得及！
季姑姑這番慶幸的模樣不是作假，落在季寧寧難免有些疑惑：如果季姑姑什麽都沒做，那将事情捅到微博上的又是誰？
“姑姑，”季寧寧慢慢思索着，試探性地問，“您是不是什麽時候找過我？或者和別人說過季紹德的事情？”
“啊？”季姑姑一愣。
她對網絡上的新鮮事物所知甚少，很多事情都是摸索着去做的，連自己在幹什麽都不知道，更不用說留下什麽深刻印象了。
季寧寧一再引導，她才迷迷糊糊地想起：“我也沒有你其他的聯系方式。現在年輕人不是都玩微博，我看你也是，就在微博上……私信你？”
季寧寧了然。不論季姑姑是通過什麽方式企圖聯系她，她的微博每天收到的信息成千上萬，根本不可能一一審閱，即便有人幫着打理，看到季姑姑這樣的信息，第一反應也會是騙子……
網上用着類似理由騙人的實在太多了，涉及到財産問題，很少有人會用這麽輕率的方式，何況還是多年不見的親戚。
季寧寧點着頭，又聽季姑姑說：“我怕你看不到……又看到一個號叫‘說給季寧寧聽’，保險起見，就去說了……”
她真以為那個號說了能給季寧寧聽，還一直頗為期盼。雖然季寧寧出現之後，她又有點後悔，覺得自己當時被豬油蒙蔽了心，怎麽會想到把主意打在寧寧身上。
寧寧如果願意幫忙，那最好不過；如果不願意……不願意也不能強求，也只能怪她和她家紹德不争氣，怪不得寧寧……
但季姑姑的心态轉變已經無法吸引季寧寧了。自從聽到那個“說給季寧寧聽”，她的臉一下子就綠了。待季姑姑忐忑地看了她半天，她才憋出一句：“姑姑，您知道什麽叫……黑人號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