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先說一。
乍一看是個好消息,随之而來的麻煩實際不少:新年可以說是中國人最重視節日,除夕夜一家人坐在一起看春節聯歡晚會更是延續了幾十年的習慣。春晚自然歷來最受重視,尤其在觀衆從央視分流之後,各大電視臺都使出渾身解數獻出精彩的表演,暗自比拼着春晚收視率哪家強。
而這樣的大型晚會,現場直播的組織難度是很大的。所以電視臺為了保證效果,一般都會提前幾個月甚至是半年時間準備。
即便以Bloom現在的受關注程度,就算女團本身不太拿得出手,上地方臺的春晚其實并算不上是高攀……卻也沒有在距離春晚僅有一個月左右收到邀請的道理。
然而有了二的鋪墊,一仿佛變得合理了:有華昌從中斡旋,加上Bloom現在的形象和知名度,插個節目應該不是一件難事。
困難的地方反而在于Bloom本身:這麽緊的時間內,已經停止活動幾個月的她們要如何在衆星雲集的晚會中,向在場的觀衆交出滿意的答卷?
再說二……季寧寧有點不想說。
她不想面對。
從譚銘商人的立場來說,企業合并收購之類的活動實在稀疏平常,看中Bloom這支潛力股或者覺得事務所有收購的價值也很合理。或許在季寧寧不知道的地方,他還從很久之前就在策劃了。
但這個關頭,這麽雷厲風行,之前又一點風聲都沒有,季寧寧真的沒法說服自己譚銘不是有意報複她……
往好了說,譚銘信了她是喬寧,此舉只是在向她示威。
當年的喬寧任由譚銘磨破嘴皮,仍是說什麽也不願意簽華昌,就是不想在身份上低了譚銘一等。這算得上是譚銘人生中一大憾事,好不容易有了機會,譚銘當然要當當老大過過瘾。
如果是這樣的話……現在的季寧寧固然已經沒了當初那樣任性的執念,但譚銘如此強行成為她的頂頭上司,她簡直一臉懵逼,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她很懷疑接下來譚銘會上演用支票甩她一臉讓她跪下來唱征服的橋段。
往差了說,譚銘根本沒有信……此舉仍然是在向她示威。
或者說是一個警告,緊接着季寧寧将要為她荒謬的言行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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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可惜,什麽都沒發生。
簡直像是新皇登基,天子腳下的老百姓擔心得不行,結果發現生活還是該吃吃該玩玩,跟以前沒有任何區別……
不僅對于季寧寧,對于Bloom的其他團員來說也是如此。當她們聽說Bloom變了天之後,有高興女團有了更強勁背景的,有得意頂着新東家的名頭從此走出去都能挺直腰板的,有憂心這個太突然的決定帶給她們的不是光明的未來而是更激烈厮殺的……整體而言,對于華昌此舉,她們都舉雙手支持。
娛樂圈裏少有擔心樹大招風,只有擔心自己得到的還不夠多的。
随之而來的晚會邀請也足以令她們對新東家的強大實力心悅誠服。
還有一個問題。
往年Bloom都會早早放這些小姑娘們回家過年,今年她們同樣做好了回家的打算,有的火車票都買了,和親戚們打好包票就等着好好炫耀一番呢。消息來得太突然,真讓人不知所措。
難免有些人要抗議。
可惜,季寧寧一眼掃過去就知道哪些人是真的為難,哪些人是假意矯情。判斷完畢之後,她便是陰測測一笑:“要是大家執意要回去過年,我也不攔着,一家人團圓比工作更重要嘛,我完全理解。你們也不用為無緣參與晚會而遺憾,反正吃飯的時候打開電視就可以看到Bloom了……”
她說得一點餘地都不留,吓得小姑娘們再也不敢多嘴。
現在的Bloom,已經不是那個缺了誰都無關緊要的Bloom,畢竟她們一貫給觀衆呈現的就是一個完整和諧的團體,而大多數團員也已經有了為數不少的粉絲。要是Bloom上了春晚卻因這樣扯淡的理由缺了誰,回頭網上肯定得鬧起來。
正因為團員們知道這些,才敢借題發揮。
可要是季寧寧完全不在意,她們就是自讨沒趣了,要知道這個機會太難得,尤其對于實際已經摸爬滾打數年的女團來說,為此放棄一次回家的機會理所應當。
所以抱怨歸抱怨,這件事情還是很快敲定下來。接下來一個月,大家将把所有的精力放在準備節目上。
春節聯歡晚會這種場合,給她們胡鬧的空間不大,女團也該老老實實展現自己的職業素養,回歸到唱歌跳舞上。
經過簡單的商讨,出道曲理所當然成了最合适的選擇。
無論從傳唱範圍來說,還是從意義上來說,出道曲都很合适,而且曲風歡快活潑,十分契合春節喜氣洋洋的氣氛。
只是在大家一同對具體細節出謀劃策時,季寧寧注意到路溪偷偷溜了出去。
這很奇怪。路溪是個責任感很強的人,哪怕現在小姑娘們只是在聊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而路溪對此并不感興趣,她也寧願幹坐着而不是臨陣脫逃。
但季寧寧看出她的确已經心亂如麻,一刻都耽擱不下去。
一出門,路溪就快步走到沒人的地方,緊張兮兮地低頭撥了通電話出去。那邊的人很快接了,她便咬着嘴唇,小範圍來回踱步着,先是不明所以地小聲嗯嗯嗯了一陣,突然說:“今年過年我不回去了。”
“你說什麽?!”電話那端突然拔高了聲音,連站得不遠的季寧寧都隐隐聽見了。
路溪的頭愈發低了下來,像是個犯了錯的孩子,手足無措地解釋:“因為這次……臨時有工作安排,我沒有辦法拒絕。你們也知道的……”
這樣的理由顯然沒法安撫那端的人,緊接着又是好一通數落。路溪乖巧地聽着,但她本來就是個受了一點點委屈就要哭鼻子的家夥,這會兒嘴角是還努力向上翹着,眼眶裏卻已經有眼淚在積聚了。
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細聲細氣地說:“我們團要上春晚。不是央視,就是地方臺……對,是那個……”說着說着聲音愈發低了下去,好像十分不情願,“我也不知道,可能會吧……”
季寧寧幾乎要懷疑路溪是不是已經走了,正在這時,陡然聽見她聲音高亢了些:“不是的!跟季寧寧沒有關系,你們不要總是聽網上胡說八道!”
還跟她有關系?
季寧寧稍稍一想,就提步坦然走出去:“路溪你叫我?”
路溪正被氣得眼淚都要掉下來,面紅耳赤地想要反駁,突然見到本人出現,驚得手機啪地一下砸在地上。
路溪瞬間頭腦一片空白,直到手機裏傳來幾聲模模糊糊的喂喂聲,她才愣愣地想要撿起手機重新通話,然而季寧寧先她一步撿起。
路溪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是随着季寧寧的動作仰起頭,持續盯着她看。
“還要繼續嗎?”季寧寧把手機遞到她的面前,露出看不出破綻的微笑,“還是需要我幫你挂斷?”
“不……”
但話音未落,季寧寧已經代她接了電話:“您好,我是季寧寧。請問是……路溪的家長嗎?”
季寧寧終于清晰地聽見那端的聲音,其實挺好聽的,完全聽不出是這個年紀的婦女……就是有種奇怪的生硬,不像長輩,更像是和客服在說話。
“我是路溪的媽媽。”對方說。
“我是路溪的隊友季寧寧。”
“你就是季寧寧……”路媽媽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下。
這種語氣謎一般地讓人十分不爽,可惜路溪一直緊張兮兮地盯着她,不僅神情充滿了祈求,彈幕更是一排排地刷:【不要】【別繼續下去】【季寧寧求你了】【什麽都別說,拜托】
……季寧寧嘆了口氣,随便扯了句客套話後,就将手機遞給路溪。
路溪慌手慌腳地接過後,急匆匆說了幾句,也挂斷了。
即便如此,她并沒有因此放松,反而……更緊張了。
季寧寧的目光雖總是讓人捉摸不透,這個時候卻尤其深邃難懂,路溪莫名感覺季寧寧其實是個身穿白大褂的醫生,正拿着手術刀在自己身上游走。
但總要有一個人先開口的。這樣想着,路溪還是努力笑道:“我媽這個人,說話不是很好聽……季寧寧你別往心裏去。”
“怎麽,我心裏放了你一個不夠,你還覺得應該把令堂也給放進去?”
結果季寧寧一句話就把路溪堵得張口結舌,哪裏還來得及想其他的:“我……我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
緊接着,季寧寧又果斷道:“我看令堂好像對我有誤會,看來我下次得親自去向她解釋。”
理由合情合理,路溪更是無法反駁:“……嗯。”
“那就等……晚會結束之後怎麽樣?正好你回家,我跟你一起。”季寧寧想了想又說,“你要是不願意就算了。”
這種話一旦說出口,路溪就算有一百個不願意也不會說出來:“怎麽會!我很歡迎啊,你想要去我家……我很開心。”
她小聲地說着,因為不知道到底應該開心還是難過,糾結得臉都皺成一團。季寧寧不禁拍了拍她的頭,安撫她:“好了,現在不想這些,先把手頭的事情做好,好好排練,争取讓全國人民看到Bloom的風采——我們可是說好要一起帶着Bloom走向輝煌的,嗯?”
“嗯!”路溪一下子就恢複了神采,充滿鬥志地點着頭回歸了隊伍。
才說完一番套話的季寧寧則站在原地,忽然有了一點憂郁。
她也說不清讓她突生感悟的是譚銘還是路溪,但她清晰地知道結果。
——人類的複雜性不僅在于廣袤的內心世界,也在于生活環境的錯綜複雜。
她自以為洞悉人心,實則誰都不了解。
連她自己也不。
——季寧寧的父母,想想那可是比譚銘更讓她不想相見的存在……
何況季寧寧記憶中父母的形象早已淡薄,除了逢年過節會群發短信問候,似乎和陌生人也沒太大區別。
倒也不是季寧寧的父母不太在意這個女兒,而是當年季寧寧瞞着他們一意孤行地向事務所投了簡歷,通過面試之後更是二話不說抛棄學業遠赴外地,這已經把父母氣得夠嗆,連斷絕關系這種話都說出來了。
但滿以為能闖出一番事業打父母臉的季寧寧哪能理會他們,還發了狠話說不混成超級偶像絕不回家。
後來……季寧寧就被殘酷的事實打臉了。
其實父母生氣歸生氣,怎麽可能真不管她,逮着機會還是會給她打錢寄東西,勸她回家。可十二歲的小姑娘,不懂事,自尊心又重,怎麽甘心放棄夢想灰溜溜地重新回去讀她厭惡的教科書,和父母說不了兩句就要吵起來。到後面壓力越大,又不敢在外和人硬氣些,就越是忍不住把氣撒在父母身上……如此循環往複,再深的感情自然也要被消磨殆盡。
因而,他們已經數年未見了。
這種事情,現在的季寧寧當然幹不出來,可她也并不想給以前的季寧寧背所有的鍋……最關鍵的是,那根本不是她的父母好嗎?
她可以戴着假面具面對全世界,唯獨不能容許如此面對最親近的人。
這是一種負罪感,也是一種不安感。
就算她的脫胎換骨可以瞞過并不親密的團員,可以瞞過對她一點都不了解的觀衆,可以瞞過連季寧寧的存在都不曾知曉的譚銘,如果說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能夠一眼看出來的話,那一定是季寧寧的父母。
不管多少年不見,結果都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正好原來的季寧寧完全不見父母,她現在除了定期打點錢之外,也秉承了原來的風格,打算老死不相往來。
然而随着季寧寧知名度的一漲再漲,不管季家父母再怎麽不願意提及這個女兒,事情遲早會被知情人抖出來。
她不能再這麽逃避下去了。
至少……不能讓人将薄情寡義之類的負面詞彙和她聯系在一起。這已經不是崩人設的問題,純粹是作大死。
可季寧寧沒想到的是,當她硬着頭皮打通這麽些年來第一次和家裏人的電話時……聽到的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喂,是我。”
“……”季寧寧真是忍住了洪荒之力才沒有呵呵他,而是畢恭畢敬道,“譚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