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娛樂圈中流傳着一句誰都知道不對，卻誰都封為圭臬的話：要麽瘦，要麽死。
對于美的追求和對于瘦的追求是共通的，大多數人的美醜也的确和胖瘦挂鈎。何況上鏡顯胖，勻稱好看的身材又極難保持，明星們要是想呈現出更好的一面，私底下當然要以骨瘦如柴為目标拼了命的減肥。
對于她們而言，“太瘦了一看就不健康”反而是一種無奈的誇獎，“胖死了該減肥了”則是無邊的地獄。
沈迎夏就是這樣。
她不算易胖體質，但絕對不能放縱一絲長胖的可能，甚至她越紅，就越是對身材有着近乎變态的追求——而悲哀的事情在于，這要求本質上并不是來源于她自己。她對好吃的東西還是很垂涎的，并且越是吃不到，就越是垂涎。
只可惜，她還在當模特的時候，就對飲食掌控得極為嚴格，能夠攝入的能量都是經過定量分析，才拿電子秤按克稱過之後送到她面前，高糖高脂肪的食物則與她完全絕緣。等轉行當演員了，也沒比原來好到哪去，接戲之前更是非得狠狠餓上一陣才敢進組。
就為了上鏡好看。
所以開機儀式的時候，她就一直盯着供桌上那只看上去香噴噴的烤乳豬……她知道這是市內某知名餐廳的招牌菜，很多人慕名從大江南北而來就是為了嘗一口，華昌卻奢侈地把新鮮出爐的一只僅僅只是擺上供桌，用完就扔。
因此她表面上仍維持着高冷的表情，肚子咕咕叫個不停，內心已經快要崩潰。
為什麽開機儀式上要有烤乳豬？
她從來都沒有吃過烤乳豬！
她可能永遠都吃不到烤乳豬！
沈迎夏一邊在內心循環着好餓好餓好餓好餓，一邊忍耐着痛苦的折磨。
這甚至壓過了她對譚銘感情。她當然是想跟譚銘在一起更久一些，但只有譚銘走了，開機儀式才能結束——所以譚老板您快點說完快點走人吧！
好在終于結束了。沈迎夏捂着被饞蟲勾引得翻江倒海的肚子，仍是端着一張鑲了冰霜般的臉，正準備遠離萬惡之源——
她忽然聽見季寧寧悄悄對崔奉說：“既然已經拜完了，這只烤乳豬大概是不要了吧？能拿去吃嗎？”說是悄悄，可夾在兩人中間的沈迎夏怎麽可能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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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捉到關鍵詞，她的耳朵一下子就豎了起來，步子也放慢了。
“……當然不可以。”崔奉無語道。
他只當是小女孩的奇思妙想，并未往心裏去。這也是季寧寧找他商量的原因之一，他脾氣好，聽了荒謬的言論也不會生氣，而且他不像季寧寧，他在劇組裏說話是很有分量的，只要不太過分導演都會依着他。
之二嘛，也很簡單。
季寧寧歪了歪腦袋，假裝迷茫地問：“也許是我沒怎麽拍過戲，我一直想不明白，開機儀式的時候供奉的到底是什麽呢？關二爺、財神爺，土地爺？好像都不是！”
“呃……”崔奉還真被問住了。他倒是各大劇組都混過，但只知道有這樣的傳統，每回都跟着一起祭天，從沒想過供奉的是什麽。
顯然，他作為前輩，不應該拿這樣的理由來敷衍剛入行的新人。
崔奉不由認真地深思起來。
季寧寧便趁熱打鐵：“而且，我們為什麽要燒香拜佛？這難道不是陳規陋習、封建迷信？毛主席不是教導我們，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标準，要崇尚科學，破除迷信？更何況，如果我們不吃的話，最後只能丢掉，這不是鋪張浪費，奢靡之風？想想紅軍長征二萬五時只能啃草根吃樹皮，這才過了多久，我們就要把長征精神給忘記了嗎？難道書上說的都是騙人的？”
她仰起頭看向崔奉的時候，神情那叫一個凄厲，俨然一個堅持信仰的紅軍小戰士。
崔奉被她說得一愣，心中頓時一腔熱血燃燒：“你說得對！”在他眼中那只烤乳豬大概已經徹底化身為封建殘餘了，他憤怒地一指，慷慨激昂道：“對，不能浪費！吃了它！”
“還是要跟導演說一聲的——”季寧寧笑眯眯地提醒。
崔奉還真去去問了吳導一聲，吳導的想法當然是：【……卧槽。】
“我沒聽錯吧？”吳導揉了揉耳朵，本想打個圓場，但崔奉正氣凜然地又說了一遍，他就有點裝不下去了，“我說小崔啊，你怎麽……怎麽這麽異想天開？你見過哪個劇組開機儀式之後自個兒把貢品全吃了的？不吉利啊！”
崔奉當然還是那一套說辭。
吳導沒辦法了，就把這個鍋推給其他人：“我也覺得小崔你說得很有道理，但不是我不同意，是真的沒有這個先例。你問問有誰吃過貢品或者見過類似的情況，哪怕有一個，我就同意——”
“我見過。”季寧寧舉手。
吳導一驚：“什麽時候？！”
季寧寧：“在三清殿的時候，孫悟空豬八戒沙和尚三人變成元始天尊、太上老君、靈寶道君，把貢品全給吃光了。”
吳導：“……”
這不扯淡麽！
吳導翻了個白眼，正想鄙視季寧寧這個可以随意捏的軟柿子，冷不丁沈迎夏插了句嘴：“我也見過。”
“……什麽時候？”
沈迎夏撇開臉，假裝沒聽見，不解釋。
其實吳導一向随心所欲拍爛片，連被人罵都不在乎了，對這一套也沒那麽多忌諱。
他只是不怎麽想當打破慣例的第一人，但既然男女主立場堅決，他有點騎虎難下，便松了口：“好吧……随你們。”
得逞的崔奉心滿意足地回頭拉了季寧寧一起，還要分給工作人員吃……有些人不敢，有些人倒是受寵若驚地接受了。
季寧寧當然是眼疾手快地切了一塊放不那麽肥的放在自己的盤裏，還特意端着走到沈迎夏面前：“真是多虧了你！你以前是在哪個劇組遇到過，能悄悄跟我說嗎？下次有機會我也要去。”
沈迎夏哪裏還說得出口，她的眼睛一直盯着盤子在。
季寧寧順勢往她面前一推：“吶，謝禮。”
沈迎夏一愣：“你不是很想吃嗎，為什麽要給我？”
“想吃，但是更想給你。”
“……為什麽？”
“因為你看上去好瘦啊，好心疼，想讓你多吃點。”季寧寧真誠地說着，像是因為說了害羞的話，倏地蒙住了臉，不好意思再看沈迎夏的表情——當然她不是真的害羞，只是難得沈迎夏思路被她牽着走了，她當然要避免沈迎夏看到她的臉時出戲的可能。
沈迎夏不知道。
所以她不由自主地一愣。
在她身邊的人都對她一點點的體重增加表現得痛心疾首如臨大敵，都在對她耳提面命：“你不能吃！你必須瘦！！”“瘦才好看才能上鏡！”“娛樂圈沒有胖子的立足之地！”的時候，季寧寧卻說……她太瘦了，心疼她。
越是簡單的話越是戳心窩子，沈迎夏登時有些憋不住眼眶泛紅，連她自己都為她的情緒變化感到驚訝。
——所以沈迎夏十分感動然後拒絕了季寧寧：“你想讓我多吃我就多吃？我憑什麽聽你的，哼！”
然後她拼命壓着肚子，以一副總有刁民想要害朕的警惕表情，跌跌撞撞地跑了……
《乒乓》原本就被媒體時刻關注着，崔奉和沈迎夏又一向是一點風吹草動就能上頭條，開機儀式上劇組瓜分了貢品這麽大的事情，當然分分鐘引發了一場自娛樂圈蔓延開來的震動。
有明星站出來表态，譴責說此舉簡直聞所未聞，當然也有覺得未嘗不可的。
網友的觀點則更為五花八門，有從歷史的角度分析為什麽開機儀式上要供奉瓜果燒香拜佛的，有論證傳統文化在當代社會究竟是該保留還是該摒棄的，也有讨論唯心主義和唯物主義之間緊張關系的……
粉絲當然也參與其中。尤其是崔夏兩家的粉，戰鬥力極強，一般人都撕不過。
崔奉粉：
“我們崔奉拍戲那麽辛苦吃點東西怎麽了，華昌一個大公司居然這麽小氣？！”
“他還分給工作人員吃！！這個男人太會體貼人了，比心”
“你們不懂！崔奉這是在響應中央號召，習總書記都說了要反腐倡廉balabala”
沈迎夏粉：
“麻煩智障們好好看清楚我們夏夏根本就沒！有！吃！”
“抱走沈迎夏，企圖拿我女神蹭熱度的我們不約！”
相對而言，季寧寧的粉絲要淡定許多——
“我有一種強烈的即視感這件事情是季寧寧搗鼓出來的。”
“樓上 1”
“絕對是我寧的風格！進組第一天就把貢品給吃了，厲害了我的寧寧”
“笑死我了我寧是有多餓！華昌你們可是大公司，快讓人吃飯啊！！”
“我寧去了哪個劇組都會把畫風帶跑哈哈哈哈哈”
“突然十分期待乒乓了（doge臉）”
其中還有一小撮季寧寧也搞不清到底是黑是粉還是黑粉的：
“難怪我感覺季寧寧最近又胖了。”
“胖就胖呗，我寧都長那樣了還在乎胖不胖嗎？ ”
“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hhhhh”
季寧寧：藍瘦，香菇……
季寧寧本以為她對沈迎夏的印象會一直維持在不好不壞的水平，畢竟沈迎夏這個人，雖然長得比喬寧差點，也算是少見的美人；雖然配譚銘有點勉強，譚銘要真喜歡她，那麽誰也管不着；雖然脾氣是驕橫了一點，倒是沒有沒事找事的壞習慣，再加上開機儀式上對季寧寧那點若有若無的好感，她基本和季寧寧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開拍之後，季寧寧卻發現了沈迎夏的一個致命傷：她的演技很差。
差到一言難盡。
季寧寧忙得很，當然沒空仔細研究沈迎夏之前拍過的電影，但想想能混跡于大熒幕的演員，不說演技很好，至少來演電視劇還是綽綽有餘吧？何況她一刷評論，還有很多粉絲誇沈迎夏神演技。
結果，季寧寧也不知道是該懊惱她怎麽會相信粉絲的話，還是該懊惱她對大熒幕的秘之信心，還是該懊惱她竟然對沈迎夏抱有期待……簡而言之，和沈迎夏一比，季寧寧那張面癱臉倒真能算得上是神演技。
就算是才拿了個視帝的崔奉，季寧寧看着也不覺得出色到哪去，頂多是不像沈迎夏那樣分分鐘出戲罷了。
于是她終于明白為什麽瞿導一直誇她有靈性了，原來不是瞿導瞎，而是這些導演已經見慣了像沈迎夏這樣的演技，自然覺得她好得不能再好！
季寧寧自以為她對演技沒有任何感觸，演戲全憑感覺，但真看沈迎夏演的時候，違和感已經強烈到她都無法忽視。
她是為了認真觀摩當今最紅的兩位演員，才特意關了彈幕，沒想到現實會給她如此響亮的一巴掌。
無論劇情進展到哪裏，和崔奉進行了怎樣的互動，沈迎夏的面部表情和她的眼神都沒有任何變化，活像一尊精心雕琢的木頭人，連肢體也十分僵硬。偏偏吳導盯着沈迎夏那張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臉，始終滿意地點頭，竟然一點糾正指導的想法都沒有。
而在場的其他人，似乎也不以為然。
雖然季寧寧早知道這個劇組就是沖着高顏值高人氣挑的演員，自然不可能對演技要求很高；沈迎夏是模特出身，演技肯定也不會好到哪去；甚至季寧寧原先還對這點十分滿意，覺得她那點拿不出手的演技不至于相形見绌……卻沒想到劇組壓根就是不管不顧了！
她畢竟才經歷過瞿導的悉心指教，眼下看着吳導只是絮叨一些拍攝之外的事情，對于演戲本身始終視而不見，不免有些膈應。
這就是現在最厲害的導演？這就是現在最受期待的劇？這就是現在最豪華的陣容？——除了主演光鮮亮麗的外表，和堆積起來的熱元素，這個劇還剩下什麽？！
然而想想這部劇播出之後一定會大火……不知道又會有多少電視劇效仿，到最後還有誰願意慢工出細活……難怪所有人都表現得那麽理所當然。
季寧寧心裏頭堵得有點不太舒服，覺得十年間改變的東西實在是超乎她的想象，又覺得沈迎夏演技已經拙劣到不堪入目，幹脆不在一旁守着看了，縮到後面避一避。
眼下工作人員全在忙忙碌碌，演員也都眼巴巴地盯着沈迎夏，當然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毫不起眼的她。唯獨閑到不行的唐慎己搬了桌子椅子坐在人群的最後頭，自個兒慢悠悠地跟自個兒下象棋，見到季寧寧從人群中鑽出來，還沖她挑了挑眉：“你怎麽出來了？”
“現在還沒到我上場。”季寧寧悶悶道。
唐慎己見她神色異樣，也沒說什麽，只是用兩指從棋局中撚起一只炮。
他很快看好了下的位置，但因為顧及一旁的拍攝，落得很輕：“那你更應該看仔細，等到你上場就知道該怎麽做了。”
與此同時，季寧寧看到了他新發的彈幕：【怕是被前輩的演技打擊了，在場只有她最年輕吧，好像還未成年？】【承受能力也太差了】
他居然以為季寧寧是被“前輩”遠超于她的演技刺激到了！
季寧寧一時哭笑不得，但唐慎己一番好意，而她要是因此放大話也很容易得罪人。她便假意點了點頭，又湊過去看唐慎己下棋。她很快就指出：“還愣着幹什麽，吃炮啊！”
唐慎己一看，還真是，敵方的車正毫無阻礙地虎視眈眈着己方的炮！
“你眼睛還挺尖的。”他嘀咕着直線挪動車，果斷吃了炮。
季寧寧：“……”你下的這步臭棋，不瞎的人都看得見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