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
“都先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季寧寧發號施令。
大多數人原本慌得六神無主,此刻聽到了季寧寧的聲音,條件反射就是服從。有幾個反應過來,覺得憑什麽聽季寧寧說話的,被季寧寧狠狠一瞪後也乖巧了,老老實實地坐回去。
一車人就像外出郊游的小學生,整整齊齊坐成一排排,仰着頭緊緊盯着老師,等待她下達指令。
季寧寧清了清嗓子:“我們的原計劃是在江門山頂拍攝日出,現在的情況卻是來到了森林,司機不見了,沒有信號也打不通電話,對吧?”在和大家确認過後,她又說,“既然我們原本就是要來江門山過夜的,水和食物也備齊了,現在改為在車廂內過一夜就是。收不到我們的訊息,又等不到我們回去,事務所一定會派人來找,我們只需要安心等待救援就行。”
畢竟路溪也沒膽子真制造危險。
抛開突發導致的恐慌外,現在的情況實際并不是那麽糟糕。車外環境再陰森森又怎麽樣,她們只要一直待在車廂內就會安安全全的。
甚至知情的事務所一定會在第二天天還未亮的時候趕來“救援”,然後宣布這只是一場演習,讓大家照舊驅車前往去江門山。所以安全問題,季寧寧不太擔心。
路溪心裏其實也知道,只是她自己過不去那道坎而已。
“……事務所真的會找來嗎?萬一找不到怎麽辦?”有個小姑娘怯怯地提問。
“不會的,三十幾個人一起失蹤算是個大新聞,實在找不到事務所一定會報警,警察總能找到我們的。”戴雨桐說。
季寧寧補充:“而且我們現在還平安無事,只要過了今晚,就算等不來救援,天亮之後大家一起走出森林就是。”
她說着,指了指窗外隐約可見的連綿山脈:“你們看,江門山就在那裏。”
這一下猶如在黑黢黢的狹窄房間中點亮了一盞明燈,所有人心底都燃起了希望。
她們怕的是突發的丢棄、潛藏的危機和幽暗的黑夜,可夜色終将褪去,待到破曉之後,她們只要順着江門山的方向,就算是走也一定能夠走回去。
沒什麽可怕的,只要大家一起熬過今晚。
看到在場的人終于慢慢冷靜下來,季寧寧又拍手笑道:“好了,都安安心,肯定會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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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寧寧!”
忽然有人叫着她的名字站了起來。
是一個叫龔紫的女孩。
季寧寧對Bloom中大多數人都毫無印象,龔紫就是其中一個。尤其是此刻的龔紫明顯和平日的她大相徑庭——車內微弱的燈光映着她倉皇到扭曲的臉,這不是善于在鏡頭前管理自己表情的偶像明星應該做到的。
可她卻不管不顧地大喊:“宋憶文……宋憶文她不見了!”
剛才亂的不僅是場面,還有所有人的心,三十幾人混在一起或哭或笑,自然沒人注意到少了一個人。
等現在冷靜下來,坐在宋憶文身邊的人怎麽可能注意不到身邊的座位是空的。
車廂就這麽點大,一眼望到頭,并沒有那個熟悉的身影。
但大概因為失蹤的不止宋憶文,還有司機和其他工作人員,龔紫慌亂歸慌亂,心裏多少還存着幾分僥幸,不由眼巴巴地望向季寧寧,期盼她能拿個主意——
路溪和季寧寧這兩個知情人卻倏地面色煞白。宋憶文根本不在計劃內,她的消失,只有可能是真的消失不見了!
“我不應該睡的……”路溪握着季寧寧的手在下意識地收緊,“我應該保持清醒,牢牢看着她們的。我以為不會有危險,到頭來卻是我放任了危險,我明明知道這種事情……”
她慌得要把事情和盤托出,季寧寧趕緊拉住她。
季寧寧努力鎮定下來。她問龔紫:“你知不知道宋憶文去了哪?”
龔紫原本哭喪着臉大腦一片空白,經她這麽一提醒才隐約想起,之前睡得迷糊時似乎看見了宋憶文。她猜測:“文文可能是沒意識到狀況不對,下車了……”
季寧寧的臉色也很難看。
她的立場不見得比路溪好到哪裏去。
進行這個計劃之前,她們兩個就盤算了很久如何增進女孩子間的感情,但最首要的任務還是保障她們的安全。
因此她們做了充分的準備。充足的水和食物就不說了,水果刀也揣了好幾把,還準備了信號彈,這樣出現問題的時候可以通知就近駐紮在江門上上的司機和工作人員;行李箱藏了一個手機信號增強器,這樣萬不得已的情況還可以聯系事務所。
她們想了很多很多萬一,到頭來卻在最簡單的問題上疏忽了。
——光預料車內的一片混亂了,誰想得到有人竟一點都不怕,趁所有人不注意,偷摸溜下去了?
要是有一個人醒着,這樣低級的失誤就不會發生。
雖說無論是才拍完戲的季寧寧,還是操持着團內大大小小事務的路溪,累得不行在車上小睡一會兒都是說得過去的——但要是她們稍稍警惕一些,現在也用不着擔驚受怕。
萬一宋憶文出了什麽事情,她們兩個難辭其咎!
事到如今後悔也遲了,季寧寧正打算叫路溪一起去放信號彈,找人來一起搜尋,然而低頭瞥見一車人的惶惶不可終日,到了嘴邊的話忽然又咽了下去。
要這麽前功盡棄嗎?
要是在這裏就交代了一切,這個團真的要垮了。
……別急。仔細想想,其實事情根本沒那麽糟糕,宋憶文只是走丢了,遠不到十萬火急的程度……路溪之所以選在這個地方,就是覺得看上去可怕歸可怕,實際并不很危險,既不至于完全走不出來,又沒聽說過有野生生物。
季寧寧手掌慢慢收緊,薄薄的一層汗瞬間滲到她的指尖。
一個小時。
她對自己說,這是我給你彌補過錯的時間,要是這樣都不能找到宋憶文,你就——認輸吧。
因為你的疏忽,你注定要敗在這裏。
不。季寧寧想,一個小時足夠了,她一定會把宋憶文找回來的。
“我去找她。”季寧寧說着就要下車。
“我跟你一起去。”路溪趕緊跳起來,攥住季寧寧的衣角。
路溪雖然怕得發抖,漂亮的臉上神情凄楚得不行,仿佛易碎的琉璃一樣,本該被留下來精心呵護。可她畢竟感覺她是有責任的,因此毫不猶豫地站了出來。
季寧寧也沒阻攔她,點了點頭正準備帶她一起下車,又見之前替宋憶文喊話的龔紫跳了出來:“帶我一個!”
“你還是待在車裏……”路溪皺起眉。她一點都不想再有人因她的草率陷入不安全之中。
龔紫卻鼓起勇氣道:“要是我早點注意到,也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不親自去找到文文我實在安不下心!”
她和宋憶文感情向來不錯,現在越想剛才自己竟然根本沒發現宋憶文失蹤,就越覺得愧疚。再看着季寧寧和路溪甘願冒着生命危險去找宋憶文,她怎麽坐得住。
路溪還想攔,季寧寧卻說:“好吧,那你跟上。”
下車之前季寧寧以眼神示意戴雨桐,戴雨桐微不可見地沖她點了點頭。
戴雨桐話不算多,為人還比較穩重,季寧寧對她放心,便也一點頭走了。
季寧寧特意背了個小包,一下車就從中掏出手電筒。明亮的光凝成一道光柱,刷地刺破密林直往深處而去。
龔紫看得精神一振,禁不住崇拜道:“季寧寧你真厲害,還随身帶着手電筒!”
她哪裏知道季寧寧其實不是未雨綢缪,而是早有預謀。
季寧寧道:“你們兩個都靠我近點,最好抓住我,免得走散了。”
路溪和龔紫十分聽話,攥衣服的攥衣服,拉胳膊的拉胳膊。但這樣了,季寧寧還覺得不夠。
實在是被之前那個小疏忽吓怕了,她想了想又掀開行李艙,趴進去翻了半天,找出一卷塑料繩。
她先截了一部分,繞着路溪龔紫的腰纏了好幾圈,直到确認捆結實之後,才纏到自己身上。
“這樣就不會走散了。”她一邊說,一邊敲開車窗,将剩下的塑料繩随手丢給一個人,稍稍叮囑幾句後,自個兒扯了一頭往外走。
路溪看着好奇:“你這是在做什麽?”
“萬一我們迷路了,可以順着塑料繩的牽引回來。”季寧寧說着,用手扯了扯繩。車窗裏那姑娘沖她笑笑,手一松,塑料繩就嘩啦嘩啦被季寧寧扯了好長一截。
“季寧寧你真厲害。”龔紫又一次說。她自小就進了事務所,在這方面的技能幾乎為零,自然對季寧寧的處變不驚和奇思妙想打心底裏佩服,甚至覺得只要跟着她,一定能順利找到宋憶文。
這也算收獲一枚小粉絲了?
季寧寧挑眉,沒有繼續說話。
她打着手電筒往前走,路溪和龔紫一言不發地跟在她身後。
氣氛莫名有些緊張。
也是,走在黑黢黢的夜裏,眼前是陰暗幽深的樹林,耳邊是呼嘯的風,腳下時不時還會踩到什麽——吱嘎作響的枯枝落葉,丢得亂七八糟的雜物,以及,屍體。
這裏不愧是自殺聖地,屍體伏得到處都是,雖然死前穿的衣服還能好好地遮擋着,陡然掃過的時候着實令人心驚肉跳,仿佛那些人即将擡起黑洞洞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過來;更不用說還有些已經腐爛發臭……
再加上挂念着朋友的安危,誰都會感到緊張。
“不要看。”季寧寧一再囑咐。
兩人勉強讓自己直視前方,視線不再亂瞟。
但浮動的心思根本安定不下來,只能更用力地抓住季寧寧。
“我們就這麽找能行嗎?”路溪早就雙腿發軟,全憑毅力才能繼續走下去,可也幾乎把大半個身子緊緊貼在了季寧寧身上。
這倒不能完全怪她,她天生膽子小,相比被《招魂》劇組當場吓哭,現在能走這麽遠已經是奇跡了。
只是她難免有些打退堂鼓:“我們根本沒有方向,就這麽漫無目的地找太難找到了。”
“肯定能找到的。”季寧寧撐着口氣,勉強寬慰她。
她看了眼時間。已經過去了十三分鐘。
路溪胡亂點了點頭。冷不丁又問:“說起來,季寧寧你不是去拍《招魂》……不怕嗎?”
“不怕啊。”
路溪還以為季寧寧是裝出來的,季寧寧便強調:“一點都不怕。”
路溪看着季寧寧此刻的雲淡風輕,不由不好意思地笑笑:“真的,你膽子好大。有什麽秘訣嗎?”
大概是為了驅散恐慌,她有點沒話找話。季寧寧也不拆穿,一本正經道:“有啊。我怕的時候,我就在心裏默念‘富強民主文明和諧’。”這算是實話,只不過不是靠念的。
路溪莫名覺得很有道理,竟然真的碎碎念起來:“富強民主文明和諧……什麽來着?”她想了半天沒想起來,最後決定換別的,便挺着胸正氣凜然道,“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季寧寧:“……”
她看着路邊的屍體上驟然挂滿的“茍利國家生死以”,心情十分微妙……
“要不我們一起喊文文的名字吧,”龔紫提議。她說着就把手放在嘴邊充當擴音喇叭,大聲地喊,“文文——宋憶文——你在哪裏,聽到了就回答我——”
季寧寧皺起眉:“你這麽喊嗓子很快就會受不了。”要唱歌的嗓子,怎麽能不好好保護。
“那怎麽辦?”龔紫有點委屈。
季寧寧掏出手機,鄙視地看了她一眼:“只是沒信號,又不是手機都不能用了,你完全可以錄下來循環播放嘛。”
龔紫:“……”
她現在看季寧寧的眼神,簡直在放光。
通過錄音軟件放出來的聲音有點失真,尤其是把音量調到最大後,空空蕩蕩地飄在森林裏,不像是在尋人,倒像是女鬼幽幽的哭訴,叫得人心裏毛毛的,連龔紫自己都被吓得直往季寧寧懷裏縮。
季寧寧本來不怕,都要被她們弄怕了……
好在,怎麽說都是死過一回的人,就算真遇到了鬼,那也是同行,沒準還能聊幾句;她又是在恐怖片片場混過的,比起兩個動不動就吓得大叫的小姑娘,季寧寧實在淡定太多。
但她畢竟大半輩子當的是演員,耳朵不如小姑娘靈光。因此路溪咬着嘴巴害怕地說“我好像聽見什麽奇怪的聲音了”時,季寧寧還不太當一回事。
“我也聽見了。”但龔紫也這麽說。
季寧寧關了播放器,凝神去聽。
她留意了一下。已過了三十六分鐘。
還真有。
也許是隔得太遙遠,那聲音悠悠蕩蕩,幾乎要融化在空氣中。即便森林裏十分寂靜,又有回音加持,季寧寧也是全神貫注聽了好久,才覺得确實是有那麽一點若有若無的聲音。
“可能是文文在提示我們!”龔紫一下子激動了,“我們快去找她!”
“可是根本沒辦法定位……”聲音像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的,至少季寧寧完全分不清楚。
路溪卻在閉上眼睛聽了一會兒後,果斷指了個方向:“去那找。”
“聽聲辯位?”季寧寧一驚。
路溪不好意思地擺擺手。吃這碗飯哪有聽力不好的,她只是其中更有天分的一個,但在同行面前,說出來就有賣弄的嫌疑了。
不過龔紫壓根沒想這麽多,二話不說就往前沖,拽得季寧寧也跟在她後面跑。
随着逐步的接近,那聲音慢慢變大,也慢慢變得清晰。原本緊張的三人都笑了:這歡快的曲調,分明是Bloom的歌嘛!正巧到了路溪的solo,龔紫禁不住打趣道:“路溪你聽,是你在唱歌!”
“我唱得還不錯。”路溪一本正經地點評,龔紫頓時笑成一團。
擔憂和害怕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季寧寧也試圖找出她的聲音,但挺困難的,她的音色很普通,唱功也一般,混在人群中根本聽不出來……
即便在确定那是宋憶文之後,三人的心定了下來,還是說笑着更快速地前進了。
結果到了目的地一看,三人都無語了……
她們幻想過宋憶文會遭遇的無數種悲慘境地,卻沒想到她居然就趴在樹下,蓋了一件皮衣正呼呼大睡,也許是夢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嘴角還挂着笑。循環播放Bloom歌曲的手機則随手丢在一邊……
龔紫郁悶地上前一巴掌拍醒她:“你還挺舒坦的,不知道我們找你都要找瘋了?”
宋憶文猛地驚醒,眨巴着眼睛望着她:“阿紫,我是在做夢嗎?”又看向路溪,“還有ter和季寧寧……”
龔紫捏着她的臉又是一番訓斥,宋憶文才吐着舌頭不好意思地說,她只是想找個地方上廁所,沒想到廁所沒找到,走着走着先繞不出去了。這個地方沒有信號,她又走得累了,便想着找個地方歇歇,等工作人員來找她好了。
不過她沒想那麽多,自然不是為了吸引人才放歌。她指了指另一棵樹下的身影解釋道:“我看那個大叔身邊有很多不穿的衣服,就找他借了件。不過他不理我,我就說,那我唱歌給他聽,算是謝禮。”
龔紫:“……”
她像是看見了炸彈一樣,即便大腦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行動,抓起衣服就丢到一邊。宋憶文啊了一聲,伸手想去抓,卻被一臉嚴肅的龔紫攔住:“你知不知道……”
什麽大叔,那根本就是個死人。
這個地方,到處都是死人!
可迎着宋憶文毫不懷疑的天真眼神,龔紫艱難地把那些讓她心裏發毛的故事咽了下去:“沒什麽……你沒事就好。”
是啊。沒事就好。
季寧寧和路溪都是這麽想的。尤其是路溪,龔紫之前再害怕也咬着牙過來的模樣,和現在兇巴巴教訓宋憶文的模樣,全被她看在眼裏,當時她就感動地抱緊了季寧寧的胳膊……為什麽要抱季寧寧?季寧寧也不知道,只當是她一顆文藝少女心又泛濫,無處發洩了。
季寧寧低頭看了眼時間。
直到此時,正好一個小時。
她知道,即便再怎麽說服自己宋憶文平安無事,拿誰也說不準的一個小時來賭還是太過自私,但幸好,她賭對了。
而路溪的情緒達到頂峰,是在四人終于放松下來,一路享受着郊外靜谧的星空,順着塑料繩原路返回之後。
當路溪輕手輕腳地打開車門時,她看見之前還是一團慌亂的小姑娘們,已經沉沉睡了過去。雖然臉上仍充滿了對現狀的不安與困惑,那種和諧的氣氛卻是之前,不,甚至從路溪加入事務所以來都沒有見到過的。路溪可以想象她們走了之後,剩下的人是如何互相安慰互相鼓氣,以至于平常鮮少交流的人,即便睡着了也緊緊握着身邊人的手,或者輕輕将頭靠在對方的肩膀上,互相依偎着入睡。
沒一個人說話,卻是路溪夢寐以求的美好。
連緩緩流動的空氣都是安寧的。
路溪是真的哭了。
【大家能在一個團裏相聚是多大的緣分,不能像現在這樣好好相處真是太可惜了!】
【我一直把Bloom當成家,可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有了家的感覺……不是把所有團員湊在一起,而是讓她們的心靠在一起。這樣一來,遇到再大困難也能共同克服……】
平日裏都是些銳氣十足的女生,眼裏容不得比自己優秀的和不如自己的同類。大概也只有在把軟弱徹底暴露出來的時候,才會放下那一身的刺,才會意識到,什麽叫朋友,什麽是團隊。
真是矯情啊。
可小姑娘那點執着而真摯的情懷,就算矯情也那麽耀眼。
季寧寧後一步登上車廂,看到這一幕也難免有點心軟。
龔紫和宋憶文更是相視一笑,手挽着手靜悄悄坐回去了。
一切都和預料的相差無幾,包括第二天天還未亮,司機和工作人員就找了過來。
唯一有點不一樣的是,多了一張生面孔。
雖然對在場的人來說,簡直熟到不能更熟悉。以至于原本等來救援就分外激動的小姑娘們,竟然生生爆出了更為劇烈的歡呼:
“——陸少陽!!!”
季寧寧揉了揉眼睛,有點不敢相信那個被彈幕擋到看不見臉的人……真的是陸少陽?陸少陽居然會出現在這裏?
一片尖叫中,陸少陽笑吟吟地揮手和車裏的人問好,像是首長來檢閱士兵。
然後惹來更誇張的尖叫。
……季寧寧有點不爽了,怎麽回事,尊嚴呢?同樣是偶像團體,Bloom的人怎麽能在FEWS的人面前摧眉折腰,像她,她就不……好吧,她雖然沒像這幫小姑娘一樣大驚小怪地叫,她确實也是個隊長粉。
正這麽想着,就有按捺不住的人,“隊長隊長”地叫着沖上來找陸少陽要簽名。陸少陽二話不說,潇灑地從衣兜裏拿出筆就給簽了。
這态度像是一點小火星落入炸藥包裏,所有人都紅着眼準備撲上去——
季寧寧看不下去了,簡直在外人面前給Bloom丢臉啊。她咳了一聲:“還有沒有組織紀律了,吵吵嚷嚷像什麽樣子?”
她刻意拔高了聲音,再加上昨天豎立起來的威信,一時竟成功地克制住了滿車激動的小姑娘。
這麽一遲疑,她們也意識到:現在她們不是作為個人去圍觀FEWS,而是作為Bloom這個團體。
沒要到簽名的仍有不甘,但身在組織中,所受束縛難免,小姑娘們還不至于真被沖昏了頭腦,便都克制地老實坐好。
眼見自己瞬間“失寵”,陸少陽倒也沒有特別的情緒,只是轉頭看向最後發言的季寧寧,沖她招了招手。不過陸少陽還未來得及打招呼,季寧寧又板着臉問:“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勉勉強強算得上是客氣的質問語氣。
季寧寧喝止了一車人,自己當然不能搞特殊化。
最重要的是,她答應路溪計劃的本意就想借機樹立起自己在Bloom中不容反駁的領導者形象,不料昨天去找宋憶文沒太顧得上,現在正好補救,拿陸少陽開刀。
所以她強行讓自己開口代表着Bloom,一直用公事公辦的語氣說話。
其他人不知道她和陸少陽私交不錯,不知道她篤定陸少陽不會生氣,還以為她真氣場這麽強,對上FEWS的隊長也毫不示弱。既然只有季寧寧敢這麽和陸少陽說話,她們難免産生了理應由季寧寧獨當一面的錯覺。
陸少陽當然明白。他為人是直率了一點,卻不傻,什麽場合能說什麽樣的話再清楚不過。再加上他原本就誤以為季寧寧才是隊長,當即順着季寧寧的意思交代:“我正巧在江門山碰見了你們的工作人員,知道你們遇難了,就跟着過來,想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季寧寧眯起眼睛。大家都以為她是想從陸少陽坦然的神色中揪出端倪,卻不知道她是在看陸少陽的彈幕。
可惜,唯一一條來自陸少陽的彈幕是:【本來想有緣能碰見的話還可以給你一個驚喜,沒想到你先給我了一個驚吓】
這麽想着的時候,陸少陽輕輕地笑了一聲。
看不見他的臉,以至于笑聲格外清晰。
——陸少陽真這麽熱心腸?
季寧寧的眉心慢慢蹙在一起,這樣的狀況多少讓她感到困擾,甚至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可怕。可她還來不及說什麽,身邊的路溪忽然站了起來。
毫無預兆,因而季寧寧都沒反應過來,而當她瞬間從路溪的彈幕中讀出她的想法時,路溪已經猛地朝前鞠了一躬,用帶着哭腔的聲音道:“對不起!是我騙了大家!”
季寧寧根本來不及攔……她心裏懊惱得要命,為什麽她光顧着看陸少陽,都沒注意到路溪的不對勁?路溪本來就心有愧疚,早就想把一切和盤托出,等到陸少陽說出“遇難”的時候,簡直像是在舉着鞭子抽打她,她哪裏還能忍得住。
可是傻姑娘,說實話沒問題,能不當着外人說嗎?
季寧寧試圖拽住路溪,可路溪已經不管不顧了:“根本就沒有什麽遇難!是假的!是我提前安排好的!都是我的錯,是我的任性害得你們擔驚受怕,你們怪我吧!”
這番爆發真心把其他人都給吓住了,愣了好半天才神态各異地笑道:“路溪你在說什麽?”
“哈哈哈是在跟我們開玩笑吧。”
“提前安排好?我說怎麽好好的車就開到森林裏來了。”
“搞笑啊,這是要幹嘛?”
“路溪你是想搞個大新聞嗎……”
但看着ter眼帶淚花的凄然模樣,就算是一肚子火氣也有一千個理由發不出來,最後莫名變成了:“是不是有人逼你這麽做?”
“是我太草率了,考慮不周,才會差點釀成大錯。”路溪手足無措,“我光顧着想如何給大家制造……唔唔唔……”
季寧寧不得不捂住她的嘴巴,壓着她坐了下來。
“你冷靜點。”借着座位的遮擋,她蹲下身來看似在拍路溪的肩膀,實際卻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路溪說不出話,一開始還頗為着急,眼淚嘩啦啦地順着季寧寧的手流淌。可被季寧寧那麽一瞪,她也有點反應過來了。
就算出發點是好的,被騙的滋味可不好受,沒準知道是被刻意操縱之後,氣氛才好起來的團又要鬧別扭。
高層的決定原本就不必明說,糊弄過去就可以了。路溪受不住良心的譴責坦白,只會讓事情變得糟糕……
路溪終于有了一點後怕。
将她心思轉變盡收眼底的季寧寧收回了手。她現在不怕路溪再随便說什麽了,只怕解釋不清剛才路溪的舉動,讓團裏徒生猜忌。
她還是打算按原來那套說辭:“其實這是事務所對大家的……”
試煉。
這個仿佛可以被原諒的詞已經到了季寧寧嘴邊,突然啓動的車卻讓她在慣性作用下往前一栽,頭都磕了一下,話自然咽了下去。
路溪吓了一跳,趕緊去扶:“你沒事吧?”
“沒……”季寧寧龇牙咧嘴地站了起來,“怎麽突然開……誰開的車?!”她瞪大眼睛看着還好好站在車門口的司機。
司機憨笑道:“就是剛才那位陸先生……”
季寧寧:“……”
不僅是她,剛才注意力被路溪和季寧寧吸引的Bloom團員此時也露出了驚悚的表情:讓偶像天團的隊長來給她們當司機,這不是福利,是要折煞她們啊!
早聽說陸少陽脾氣随和,和工作人員都能稱兄道弟,但也不能随和到這個份上吧!
然而陸少陽根本不在意陡然變得詭異的氣氛,一邊熟練地架勢着大巴車往大路上開去,一邊漫不經心地嘲笑:“真有意思,我還以為發生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了,你們這算什麽遇難,車鑰匙還留在上面,随便來個人把車原路開回去就沒事了……”
季寧寧:“……”
陸少陽這話倒不是在吐槽計劃的漏洞……分明是在吐槽Bloom,一來小姑娘們習慣了去哪都有車接送,不見了司機就沒了主意;二來真的是被吓壞了,腦子已然停止了運轉;三來,那種情況下很難有人敢站出來承擔起拯救全團的命運和責任;四來,三十幾人中的确沒有一個會開車的,更不用說有時間考駕照。
本來也沒什麽,只是困擾Bloom全團一整夜的難題,對陸少陽來說竟然完全不值一提,這就有點尴尬了……
季寧寧一沒話說,陸少陽更是笑得車廂內都是他的聲音,季寧寧不得不板起臉:“開車的時候不要說話。”
“好好好。”陸少陽認命當起了司機。
陸少陽熟練地開着大巴車回了大道上。實際大巴停得也不遠,當時Bloom下了車往回走個半小時差不多就能到了,只是黑燈瞎火的,小姑娘們看不清楚,也不敢賭;現在自然一路沿着往江門山頂去了,工作人員便掐着表說:“現在拍日出還來得及。”
大家這才想起了來江門山的初衷。
這時候路溪已經在季寧寧的小聲警告中回過神來。作為ter,話還是非她說不可,于是她站起來,又好好地重新說了一遍:“昨天其實是事務所的安排,想要看看Bloom在突發狀況下是怎麽樣的反應……”
一片嘩然。
不過,相較于培養感情的抽象說法,進了Bloom之後沒少吃苦的團員們反而覺得故意的捉弄才是理所當然。就算有抱怨,對于事務所的安排她們一貫也是服從的。
然而路溪接下來這句卻讓季寧寧都皺眉:“并從中挑選出能挑起Bloom大梁的人。我想大家心裏都有答案了吧?”
這句話純粹是她的臨場發揮,甚至在這一瞬間前她都沒有說這句話的念頭。
實在是超乎季寧寧的預料,她沒想到路溪會那麽說,可這個時候,路溪已經坐下來,微笑望着她。
【這樣也好。】
【大家都看得到,季寧寧……做得很好,至少比我好多了。】
不僅是她,在路溪話音落下的時候,幾乎全車人下意識地都朝她看來。
【這麽說不就是季寧寧嗎?】
【昨天只有季寧寧一個人表現得特別鎮定】
【為什麽偏偏是那個季寧寧啊……】
【服氣,難怪她能去演《招魂》】
【真的沒法比】
不甘者有,然而有了昨天的兵荒馬亂,大多數人還是對季寧寧的臨危不亂和勇敢找回宋憶文一事表現出了極高的敬意。
季寧寧卻沒有理會她們複雜的想法。
她只是盯着路溪看:“挑大梁?”
路溪點了點頭,慎重地說出了實際已被季寧寧窺見的想法:“請容許我……暫時辭去ter!”
真的說出口,比想象中的更為艱難,來自團內驚疑和質問的目光更讓路溪險些放棄,可她還是硬着頭皮道:
“經過昨天的事情,我意識到我還有太多太多的不足。現在的我可能無法引導Bloom走向輝煌,所以我想把ter交給更有能力的人去當……但是請放心!我并不是要因此退出Bloom,我會鞭策自己更加努力,然後把ter的位置奪回來!所以拜托了,季寧寧,請接受我任性的請求吧!”
路溪這話說得其實很荒謬,ter難道是她手中的玩具,不喜歡了就丢給季寧寧,季寧寧還必須得受着,乖乖等她日後再來取?
——可那是所有人都眼紅的ter!
路溪難得說得铿锵有力,其中的驕傲和自信自不必提……她這話的意思居然是要把ter的位置讓給季寧寧?
這算什麽,從沒聽說過ter還可以讓啊?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坐在一起的兩人,心頭不約而同地掠過:
【Bloom居然要變天了】
“你是認真的?”季寧寧沉着臉,倒是看不出情緒。
路溪心裏頭像是有噼裏啪啦的鼓點聲在不斷敲響,卻仍毫不猶豫地點頭道:“是認真的。”
“……那你可要想好,你這不是一般的任性,”季寧寧道,“你将因此一輩子都當不了ter。”
路溪反而因此如釋重負地一笑。
她不知道季寧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