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蕭明皎的打算很簡單：先摸清楚秦蕪的想法, 之後再行威逼利誘之事。可沒想到的是，她剛把秦蕪單獨叫到院子裏, 這姑娘就率先笑了起來：“郡主真的很關心表哥。”
她的笑容清澈通透, 和先前挂在臉上那種親切而世故的笑不大一樣。蕭明皎愣了一下，挑眉看着她：“他是我的朋友, 我當然關心他。”
秦蕪溫和一笑，片刻竟是主動點名了蕭明皎的來意：“郡主找我，是不希望我以後再接近表哥對嗎？”
嘿, 這姑娘不按理出牌啊！蕭明皎詫異地看着她, 心裏轉了轉，決定開門見山：“既然你這麽幹脆，那我也不廢話了。”
她頓了一下, 臉色變得嚴肅, “我知道定國公夫人請你來的意思，但是衛璟對你無意，暫時也沒有成親的打算, 所以希望你不要再來打擾他養病，他身體不好, 太醫說需要靜養。另外, 我不知道定國公夫人這麽着急要衛璟成親到底是為什麽，但衛璟是我罩着的人, 我不允許別人欺負他，也不允許別人勉強他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不管那個人是誰。”
秦蕪并不意外地看着她：“有一個郡主這樣會全心全意為他着想的朋友, 表哥真的很幸福。”
她的語氣中帶着說不出的羨慕，聽得蕭明皎莫名有些心軟，但畢竟相識不久，她又是定國公夫人找來的人，小姑娘不敢掉以輕心，所以沒有接話。
秦蕪似乎也只是在感慨，說完這話後就收起了笑容，低聲說道，“我會答應表姨母來定國公府裏小住，是因為家裏開始為我說親了。可……郡主應該已經知道我家裏的事情了吧？一個父母雙亡又不得祖母喜歡的孤女，縱然頂着江北秦家的名頭，又能嫁到什麽樣的好人家去呢？”
“郡主知道祖母想把我嫁給誰嗎？”沒等蕭明皎回答，她就苦笑了一下，“皇商安家的二爺，郡主知道他嗎？”
蕭明皎稱霸京城多年，對各種坊間八卦了如指掌，一聽這話，頓時就瞪圓了眼睛：“你祖母竟然要把你嫁給安二那個人面獸心的畜生？！”
安家産業遍布全國各地，安家二爺負責打理京城這邊的生意，所以蕭明皎是聽說過他不少小道消息的。這人表面上溫和有禮，風度翩翩，私底下卻是個性情暴虐之人，他喜歡在床上虐待女人，據蕭明皎所知，他虐死過至少五位侍妾，其中有一個死的時候甚至還懷着六個月的身孕。
秦蕪有些意外她會知道安二爺的真面目，但很快就點點頭，繼續說道：“是，我不想嫁給安二爺，所以表姨母說希望我能做她兒媳婦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蕭明皎一愣，剛要說什麽，又見她搖頭道，“或許別人會覺得表哥身體不好，不是良配，可對我來說，他卻是一個可以救我出火坑的恩人。我不知道表姨母為什麽會選找上我，但如果真的能嫁給表哥，我一定會全心全意照顧他的。”
秦蕪的神色不像是在作僞，但不知道為什麽，蕭明皎總有一種反被她給套進去了的感覺。她皺了皺眉頭，半晌才道：“衛璟不會娶你的，在身體痊愈之前，他不會娶任何人。”
“沒關系，我可以等。”秦蕪卻是無奈而悵然地笑了一下，“表哥性情溫厚，心地善良，就是在他身邊做個伺候的丫鬟，也好過嫁給安二爺。”
關于家裏人要把她嫁給安二爺的事情，蕭明皎是相信的，畢竟查一下就能知道。但是秦蕪說自己不知道定國公夫人的目的，小姑娘卻是将信将疑，所以聽完這話後，她只問道：“這麽說，你是執意要打衛璟的主意了？”
“我知道郡主很關心表哥，要不是這樣，我也不會為了讓您放心，主動與您說這些事情。至于別的……”秦蕪嘆了口氣，神色卻很堅定，“郡主，您可能不知道，表姨母是打定了主意要表哥盡快成親的，就算我如您所願離開了，她也還會再找別人來，別人會怎麽做我不知道，但至少我是願意和郡主實話實話，也希望表哥能好的。”
這番話可謂是說到了蕭明皎的心坎兒裏。想着昨晚姐姐那句“只要定國公夫人不死心，就算解決了這位秦家表妹，下回也會其他的什麽李家表妹，陳家姑娘”，小姑娘心頭惱怒，忍不住重重拍了一下面前的石桌：“行了！那是我的事，反正你……你知道我是誰吧？這京城是我的地盤，什麽安二爺，安三爺，只要姑奶奶不樂意，我看誰敢強娶你回家！你要是願意，我可以幫你解決家裏的問題，或者你有什麽其他的條件，我也可以答應。但你要是執意糾纏衛璟，我……”
“我……我願意！”
“我就不……嗯？你什麽？”蕭明皎錯愕，擡頭一看，就見秦蕪正滿臉呆滞地看着被她一巴掌拍裂的石桌。小姑娘反應過來，心底的氣兒一下子消了，眼珠子一轉，粗聲粗氣地說道，“我就一巴掌拍扁你！就跟拍這個石桌一樣，知道嗎？”
秦蕪看着石桌上那幾條裂縫咽了咽口水，好半晌才壓下心裏的震驚，擡頭看向蕭明皎：“我……郡主真能幫我解決家裏的事情嗎？”
蕭明皎擡起下巴：“我連衛璟都罩得住，你說呢？”
見秦蕪似有猶豫，她又補充道，“皇伯父最疼愛我，只要不作奸犯科，我可以在京城乃至整個大豐橫着走，這麽說，你明白了嗎？”
秦蕪自幼住在江北，又極少出門，只是從定國公夫人那裏聽說了蕭明皎的身份，卻并不知道她是個無法無天的小霸王，眼下聽了這話，頓時心頭一動，眼睛亮了起來。
竟是有皇上撐腰！難怪這小姑娘行事這般無所顧忌！
她生性聰慧，心眼也多，很快就明白定國公夫人是故意瞞着自己這事兒的，頓時忍不住在心裏暗罵了一聲。這麽厲害的主兒，她要是不知死活得罪了，以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啊！還好她方才只想着忽悠人家一把，沒有真的和她對上……
秦蕪暗自慶幸，末了看向蕭明皎，笑眼彎彎，讨好地說：“嗨呀，早知道郡主這麽厲害，我早就去求您了，還打擾表哥做什麽呢！那個，以後秦蕪惟郡主之命是從！”
看着眼前這一改方才的柔弱堅定，露出了谄媚之色的姑娘，蕭明皎詫異之餘忍不住“嘿”了一聲：“你挺厲害啊，這變臉的速度……唱戲的都趕不上吧！”
秦蕪動了動吓得發軟的手腳，挪了個位置坐到她身邊：“沒辦法，上沒有父母護着，下沒有兄弟幫着，我不機靈點，在秦家生存不下去嘛。”
她的語氣很平常，既沒有方才做戲時刻意裝出來的楚楚可憐，也不見怨恨憤懑，只帶了一點點的自嘲，仿佛是在說今天天氣不好，我正好又沒帶傘，所以變成落湯雞也很正常。
知道這一刻，蕭明皎心裏的警惕才終于盡數散去，她摸着下巴看着這位看起來頗為有趣的表姑娘，半晌才道：“那你……再變一個給我看看？”
秦蕪一愣，哈哈笑了起來：“行！”
話音剛落便收起笑容，作出了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過來。”
簡單的兩個字，卻被她說出了絕對的霸氣來。可下一刻，她又眼睛一轉，變得柔弱哀愁，楚楚可憐：“不知官人何時才能回來……”
俨然是一個思夫怨婦的模樣。
蕭明皎頭一回見到表情這麽豐富，演技這麽好的人，頓時瞪圓了眼睛，拍手贊嘆道：“厲害！”
小姑娘雖然長得小只，但看起來比屋裏那個病怏怏的青年可靠多了，秦蕪想明白之後就決定抱緊這只大腿，遂這會兒便使出了看家的本事，逗得蕭明皎哈哈大笑，腮幫子都笑酸了。
屋裏的衛璟：“……”
發生了什麽事？
為什麽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
衛璟的預感很快就成真了——蕭明皎和秦蕪是手挽手走進來的。
“衛璟衛璟，我和秦蕪已經把話說清楚了，你放心吧，她已經倒戈變成我們的人啦！”
蕭明皎蹦蹦跳跳，看着很是開心，衛璟眉眼微動，不好痕跡地看了她旁邊的秦蕪一眼。
小姑娘看着嘻嘻哈哈，沒心沒肺，但身為皇族中人，哪裏會真的一點兒心眼都沒有？她心裏有一杆秤，沒有人能輕易糊弄她，可這個秦蕪卻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消除了她的敵意，得到她了的認可……
秦蕪不知道青年在想什麽，見他朝自己看來，不由揚起笑臉，不好意思地說道：“之前多有打擾，還請表哥見諒。”
她的神态舉止和之前完全不一樣，竟像是換了個人，衛璟眸子微閃，驚訝地看着她：“表妹這是……”
蕭明皎嘻嘻一笑，把方才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末了湊到他身邊，壓着聲音神神秘秘地說道：“我和秦蕪都說好了，我給她撐腰，讓秦家人以後不敢再苛待她。然後她會幫我們打探你娘這麽着急要你成親的原因——我想過了，秦蕪說得對，如果不查清楚這個問題，就算沒了她，你娘還會再找別人來的，所以我們不如先靜觀其變，查清楚你娘的目的之後再行動。反正現在秦蕪已經是我們的人了，你也不用擔心她對你做什麽。”
秦蕪：“……”不是，她能對他做什麽啊？
衛璟卻是點頭笑了起來：“讓郡主費心了。”
“又來了！”蕭明皎佯裝生氣地白了他一眼，“說了不用這麽客氣的！”
衛璟一頓，笑意更深：“是我錯了，郡主不要生氣。”
“嘻嘻，這才乖！”擡手拍了拍青年的腦袋，小姑娘從小紅荷包裏摸出幾顆骰子，“來，之前答應教你玩比大小的！”
為了抱緊蕭明皎這只大腿，一旁莫名覺得刺眼的秦蕪忙道：“這個我也會玩，不過是江北那邊的玩法，郡主，咱們比較比較，看看哪種玩法更好玩如何？”
蕭明皎詫異地轉過頭：“秦家不是書香世家嗎，你怎麽還會玩這個啊？”
“我外祖父喜歡玩這個，我跟他學的。”秦蕪笑了起來，“我小時候在他家裏住過幾年，他是武将出身，不講究讀書人家裏的規矩，看我有興趣就教我了。”
“你外祖父是武将啊？這就難怪了！”蕭明皎來了興趣，“那你還會什麽呀？”
知道自己摸對了路子，秦蕪忙答道：“我外祖父愛玩，他會的我都會，比如什麽鬥雞鬥蛐蛐，還有賭錢喝花酒……咳，之類的。”
“你居然還喝過花酒！”蕭明皎哈哈大笑，“很好，下回咱們一起去，看看誰更讨姑娘家喜歡！我表哥他們都是男人，跟他們比不好玩……”
一旁完全被忽視的衛璟：“……”
萬萬想不到事情會變成這樣，青年嘴角微抽地看着小姑娘彎彎的笑眼，心說這可真是……人生如戲。
蕭明皎不知道他在看自己，和秦蕪越說越興奮，大有相見恨晚之意。
“擇日不如撞日，不然咱們現在就……”話還未完，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蕭明皎一愣，這才轉頭看向衛璟，“怎麽又咳起來了？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
衛璟又咳了一會兒，半晌才擺擺手，眼神溫和地說道：“沒事，一時有點呼吸不暢。”
“呼吸不暢？”蕭明皎緊張了，“以前有過這種情況嗎？”
青年搖頭，溫聲說道：“興許外頭花開了，香味太濃的緣故。”
“花開……你不說還好，一說我也發現了，屋裏好香啊！”蕭明皎鼻翼動了動，順着那香味聞去，結果……
聞到了秦蕪身上。
“額，昨天表姨母派人送了一罐香料過來，說是味道很好聞，讓我擦一點在身上……咳，那個，既然表哥聞着不舒服，我馬上去洗掉！”秦蕪說完就起身出去了，可走着走着，突然覺得有些不對。
昨晚她來送飯的時候，身上也是擦了香料的，沒見表哥哪兒不舒服啊！
眼睛一轉，少女踮着腳尖悄悄地原路返回，把耳朵貼在了門上。
“來，快喝點水順順氣！我去把那邊的窗戶也打開……”
“不用，我沒事了。”
“真沒事了？”
“嗯，真沒事了，郡主教我玩骰子吧。”
聽着青年清潤如初的聲音，秦蕪：“……”
從來都是讓別人看走眼的她居然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