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鮮血
“怎麽搞的,大白天殺人哦?”
“啧啧, 殺得到處都是血,好吓人的。”
“還挺年輕一小姑娘, 看樣子活不了了,真作孽。”
“開門開門,救護車來了。”
吵鬧聲、議論聲、汽車喇叭與呼喝聲交疊, 讓他腦中空白,耳內失衡,仿佛被隔絕在這個喧嘩焦躁的世界之外。
他眼裏只剩下面色蒼白昏迷不醒的餘喬, 他握着她冰冷的手, 看着救護車上的急救人員給她戴上氧氣罩,再做緊急止血處理, 過後安慰他,“不要太悲觀,及時送院的話還是有機會的。”
但前方道路擁擠,無人肯打左方向盤讓出一個車位。
駕駛員按下車窗, 半個身子都探到車窗外,不斷拍打着車門, “讓讓!讓讓!有急救病人!”
前面一輛奔馳車依舊一動不動, 一毫米都不肯讓。頭頂锃亮的司機朝救護車豎起中指,“操他媽的,救護車了不起啊?開救護車遛彎兒我也得讓你?什麽玩意兒?”
餘喬的血壓越來越低,一分鐘都耽誤不起。
陳繼川跳下車,從救護車尾繞到奔馳車頭,敲了敲奔馳車車窗。
奔馳車主不耐煩地降下車窗,剛降到一半陳繼川的手臂就伸進去,抓住車主光溜溜的腦袋往方向盤上一撞,把他撞得眼冒金星,再拉開車門,把人拖出來按在車頭上一頓狠揍,邊打邊問:“讓不讓?讓不讓?你他媽讓不讓?”
“讓讓讓!”前一秒還在罵**媽的車主,這一秒頂着被打歪的鼻梁哭哭啼啼求饒。
陳繼川放開他,沖着身邊不肯讓步的車輛喊道:“還有誰不讓的?”
奔馳車主屁滾尿流地竄進他的百萬豪車,跟随終于似大夢初醒的車流向兩側挪動,救護車終于順利離開擁堵路段,司機将油門踩滿沖入醫院大門。
餘喬經過急救處理之後被送進手術室,陳繼川坐在走廊的塑料椅上,雙手還在不停地抖,餘喬的血幾乎浸透了他的灰色上衣,冷得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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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兩眼發直,盯住地面瓷磚一動不動。
急救醫生的交代不斷在他腦中回放,“病人失血過多,子宮壁破裂,家屬要做好心理準備。”
心理準備?什麽心理準備?
他不信,一個字都不信!
明明在停車場分開的時候她還是好好的,怎麽一眨眼完完整整的一個人就倒在血泊當中,奄奄一息。
如果他不去管那對吵吵嚷嚷的夫妻,如果他早一步上樓,是不是一切都來得及挽回?
他抱着頭,蜷縮在座椅上,仿佛一瞬之間枯萎,變為形容枯槁心如死灰的耄耋老人,彎腰弓背地蜷縮在冰冷陰暗的走廊。
他在等什麽?命運的最後宣判?
他也不清楚。
再擡頭仿佛是大夢一場,有人捂着鼻子綁着紗布指着他吵吵嚷嚷,原來是奔馳車主對着警察哭訴,“是他!就是他!光天化日行兇,把我打成這樣,你們眼裏還有沒有王法了?警察同志,快抓他!槍斃他!”
兩個警察穿深藍制服一高一矮,一老一少,年輕的那個聽得不耐煩,反駁說:“你不攔着救護車人能打你嗎?還動不動槍斃,法院你開的?”
奔馳車主大怒,“哎我說你個警察怎麽說話的?我是受害者,你怎幫着行兇的人?還有沒有王法啦?”
老警察咳嗽一聲,“小周,你就不能少說兩句?”
小周覺得無趣,撓了撓後腦勺站到一旁。
老警察摘下警帽,露出半白的頭發,看着陳繼川說:“同志,配合一下,咱們做個筆錄。是你打得他嗎?”
陳繼川不回話,奔馳車主上前一步,又退後一步,還是怕他,“就是他!路口監控都拍下來了!還問什麽問,趕快把他抓起來!”
老警察慢悠悠坐到陳繼川身邊,朝奔馳車主笑笑說:“同志,不要激動嘛,再激動,也不能妨礙我們正常工作,否則程序出錯,我們是抓不了人滴。”
轉過來又問陳繼川,“家裏人出事了?”
他還是不答,木着臉,像一尊石像。
警察說:“按道理,把人打成這樣,要拘留你七到十五天。”
陳繼川終于開口,“要槍斃我也行……先讓我殺兩個人。”他一擡頭,眼神兇悍,瞳中帶血,吓得奔馳車主一個趄趔差一點平地撲街。趕忙躲到小周後面,“警察同志你們聽見了啊,他要殺我……他是危險人物,快抓他,抓他坐牢!”
小周甩開他,“別動手動腳的,剛不是挺橫的嗎?”
老警察又叫,“小周,年輕人脾氣不要那麽大嘛。還有,這位同志,你也是,家裏人出事了心裏着急我們能理解,但是也不能動不動喊打喊殺的啊,和諧社會,我們要心平氣和共建社會主義新風貌嘛。這樣吧……你随便說兩句,我寫個筆錄,有事再通知你來警局報道,你看怎麽樣?”
陳繼川不說話,仿佛一個字都沒聽見。
這時候田一峰喘着氣跑過來,被滿身是血的陳繼川吓得一愣,“你怎麽樣?沒受傷吧?”
陳繼川說:“我沒事,喬喬還在搶救。”
田一峰蹲在他身前,仔仔細細檢查一遍,才喘着氣說:“人已經抓了,什麽都承認,但是你得清楚,他還不滿十四歲,幹什麽都不入刑,咱沒辦法。”
“他幕後肯定有人指使。”
“瑞麗那邊也去提肖紅了,她就一句話,該怎麽判怎麽判,要賠錢一分都沒有。”
呵——
為非作歹的個個都活得痛痛快快,無憂無慮,謹小慎微的一個接一個死無葬身之地。
這他媽的——
這他媽的是個什麽世道!
陳繼川忽然站起身快步往樓梯間走去,田一峰趕忙跟上。就見他徑直沖着牆壁走過去,忽然一拳砸在老舊發黃的水泥牆壁上,帶出一聲皮肉悶響,令你耳根都感受到血肉噴濺的疼。
然而他的痛苦還未結束,他一拳接一圈砸過去,砸得左右手血肉模糊,麻木不堪,但還嫌不夠,要用腦袋去撞,幸好田一峰沖過來一把抱住他,再把兩個警察吆喝過來,三個大男人聯手才制住發瘋地陳繼川。
老警察一只手還握着筆記本,唠唠叨叨地勸他,“年輕人火氣小一點,不要動不動自殘,身體發福受之父母,這麽大火氣,不利于建設和諧社會……”
田一峰心裏也不好受,他與小周合力把陳繼川按在階梯上,低頭說:“川兒,是我們沒用,你要不舒服,你打我吧,我扛得起。”
陳繼川仰起頭,望着灰暗的天花板,心裏紮着那把染血的拆骨刀,勾着他的肉、他的心,在胸腔內反複穿梭,疼得他幾乎喘不上氣。
疼,他實在太疼了。
就算當初在緬北深山,就算被孟偉用煙頭燙穿左眼,也抵不上這種疼。
他想放聲大喊、想低頭痛哭、想拔槍亂射、想殺人抽骨、想毀滅放眼可及的一切。
他人生頭一次體會,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川兒——”
王芸從公司趕來,跑得頭發淩亂,面龐發紅。她一來就撞見被幾個人齊齊按住的陳繼川,心上一陣揪痛,奔過來包住他,顫着聲說:“川兒,想哭就哭,媽摟着你,有媽在,什麽都不用怕。”
他緊繃的情緒在這一刻終于松懈,也徹底崩塌。
仿佛目睹一座山轟然倒下,他一聲嗚咽足夠撕碎王芸的心,她讓他哭,自己卻比他哭得更加厲害。
心中那麽多疼,那麽多恨,但叫他恨誰?
一個年幼無知的孩子?
還是條例分明的法律?
他不懂,他不明,為何連恨都找不到出口。
田一峰撐着額頭,眼眶濕潤。小周撇過臉不忍看,老警察連聲嘆氣,連奔馳車主都閉上嘴。
但也不過五分鐘,陳繼川哭完了,放開王芸,站起身邊擦眼淚邊走,重新坐回塑料椅上,靜靜等手術結束。
王芸坐到他身邊,拿出紙巾來替他擦臉,“在媽面前哭就行了,回頭接了餘喬,你一滴眼淚都不可以流。我們家川兒是鐵打的男子漢,不能垮,知道吧?”
他點頭,再點頭。
王芸摸着他的後腦勺,欣慰地說:“好,我們川兒真是好孩子,媽……媽為你驕傲。”
一擡頭再看奔馳車主,“要賠多少你開個口,我一分不少全給你。”
奔馳車主頂着油光發亮的腦袋,吵吵嚷嚷不依不饒,“老子不缺錢,我一個小時三千塊你知不知道?要要錢?我要他坐牢!”
“做你媽的頭!”王芸今天有秘書陪,剛從會上趕來,穿一套黑色西裝配細高跟,罵起人來氣勢十足,轉頭吩咐秘書,“打電話個李律師,叫他來,跟這個傻逼聊聊什麽是法律。”
“怎麽?有律師了不起了你?他打了人不該坐牢啊?”
“別人該不該坐牢我不清楚,我兒子就是不行,我兒子打了你就是白打,你信不信?”
超不過她,他立刻找外援,“警察同志,她威脅我!”
小周懶得理他,“沒看人有事嗎?要不你倆先吵吵清楚,決定好了再給局裏打電話,我這還有任務呢。喂?哎,緊急任務啊?得,我現在就去……”一把拉上老警察,溜了。
奔馳車主不願孤軍奮戰,撂下狠話一定找記者曝光他們,灰溜溜走人。
天黑時,手術終于結束。
王芸第一時間迎上去,陳繼川卻呆呆坐在原地——醫生的話,他不敢聽。
“傷者已經脫離危險,但必須進ICU觀察七十二小時,由于子宮壁破損,胎兒沒能保住,今後生育上可能也有困難。”
王芸連忙說:“謝謝醫生,醫生辛苦。”照例要塞紅包,吓得醫生一口氣蹿出走廊,跑個沒影兒。
王芸長舒一口氣,“人沒事就好。”轉過身就敲陳繼川的腦袋頂,“發什麽愣,你那兩只手不要了?當自己是變形金剛沒事撞牆玩兒?趕緊滾去看急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