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撕裂
陳繼川連忙拉開門,讪讪地笑說:“阿姨來了。|”回頭喊,“喬喬,你媽來看你了。”
他讓出一條道,伸手就想去接黃慶玲手上的皮包,被黃慶玲一下甩開,半點情面都不給,徑直走到客廳中央,對着仍在沙發上發愣的餘喬,冷着臉,一句話也不說。
母親的突然出現讓餘喬措手不及,前一秒還沉浸在對高江的懷疑當中,完全沒準備好應付顯然是來興師問罪的黃慶玲。
她站起來,顫顫巍巍地喊了聲,“媽……你怎麽來了……”
不說還好,一開口黃慶玲立即火冒三丈,“怎麽?我出錢買的房子,我還來不得?”
“不是,我就是沒想到您今天過來,下午沒有麻将局嗎?從家裏過來也挺遠的吧……”她在這東拉西扯,陳繼川趕忙把端一杯熱茶送到黃慶玲手邊,“阿姨,不着急,喝口茶再慢慢說。”
黃慶玲并不去接,轉而冷冷瞥他一眼,“我今天不是來找你的,我也沒空和你說話,我要和餘喬談,麻煩你騰個地方。”
陳繼川為難地去看餘喬,正打算走,餘喬卻突然硬氣起來,堅持說:“你就在卧室休息,我和我媽在客廳說。”
黃慶玲臉色更差,“讓他出去!”
餘喬頂一句,“我們就快要結婚了,自己的房子,你讓他去哪?”
“結什麽婚?我不同意你想都別想!”黃慶玲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利似女人的長指甲,生生要将你耳膜劃破。
陳繼川把茶杯放在茶幾上,說了聲,“我去卧室,你們慢聊。”便轉身進了房間,再帶上門,似乎一個字都不打算聽。
但房子小,門也不隔音,黃慶玲與餘喬的對話還是一字不漏地都落到他耳朵裏。
午後一點,陽臺飄來隔壁家的飯菜香,可以想象一牆之隔的鄰居一家正其樂融融全家人一起享受一頓午餐的幸福時光。
而這堵牆另一端,黃慶玲與餘喬兩母女正劍拔弩張、烽煙四起。
黃慶玲把皮包忘沙發上一甩,拉高裙子坐下來,雙手環胸,上上下下審視自己面前身穿睡衣神色憔悴的女兒,“你叫他滾,我的家裏不允許他這樣的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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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網上的東西都是騙人的,你怎麽……”
“我一大早就接到你張阿姨電話,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痛罵,說我不厚道,太缺德,自己女兒跟吸毒的搞在一起,還讓她介紹高江那麽一好小夥兒,我問到底怎麽回事,她發個鏈接來讓我自己去看,不看倒還好,一看差點沒把我氣得腦梗塞!”她轉過臉盯緊了餘喬,似乎想要從餘喬的臉上找出一些得以利用的破綻,“你說你是不是瘋了?喜歡什麽人不好,非得喜歡這麽個人渣!丢到垃圾堆裏我都不多看一眼的東西,你還把他當寶,還把他帶到家裏來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我是造了什麽孽啊我養了你這麽個失心瘋的女兒。”
餘喬唯恐黃慶玲的這些話被陳繼川聽見,盡力壓低聲音回答她,“網上還說我和他串通轉移爸爸的錢,這你信嗎?通篇都是人家瞎編的,故意潑髒水陷害他,你怎麽就是看不明白?”
“我看不明白?我好歹比你多活幾十歲,我看人一看一個準。剛那小子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玩意,他和你在一起無非是走投無路又碰到你這麽個傻兮兮的女的,還有錢,不玩白不玩。”
“媽!你怎麽能把話說得這麽難聽!”情緒失控,連餘喬自己都控制不住音量,越講越大聲,越說越激動。
黃慶玲仰起頭,毫不示弱,“我還有更難聽的,礙着你沒說出口,你要再不肯聽我的跟他一刀兩斷,我可什麽話都說得出口。”
“不可能。”餘喬想也不想就拒絕,“我和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不可能就為了這麽點事情分手。媽,這件事你答應也好,反對也罷,我是絕對不可能和他分開的,您也別想得那麽偏激,人一輩子不能光為了別人的眼光活……”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黃慶玲打斷,黃慶玲顯然再沒有耐心與餘喬繼續沒完沒了地吵下去,她站起來,三寸高跟鞋頂起她的氣勢,威風凜凜,“你知不知道他是什麽人?他是警察,是卧底,要沒有他你爸就不會被槍斃!”
餘喬也站起來,“我爸那是罪有應得——”
“啪——”
黃慶玲給了餘喬一記又響又亮的耳光,打得她偏過頭,嘴角發麻,過後是一陣一陣火燒火燎的疼,疼在皮肉,也疼在心裏。
黃慶玲紅了眼,幾乎是聲嘶力竭地說:“他再怎麽不是也是你親爸!你怎麽能為了個男人這麽說他,餘喬,你怎麽這麽賤!”
最後幾個字被黃慶玲咬牙切齒地說出來,更像是接連幾個耳光,重重打在餘喬心上。
餘喬捂着臉,哭着說:“媽,你管了我一輩子,這回就讓我做一次主吧。我是真的愛他……沒有他我真的活不成……”
黃慶玲亦覺無力,“餘喬,你是要氣死我才甘心?”
而餘喬只是低着頭,反反複複念叨,“網上說的都不是真的,他很好,比任何人都好,媽,你相信我……”
“我看你是無藥可救了。”黃慶玲深呼吸,突然走到卧室,一把拉開門,對着正低頭抽煙的陳繼川,一字一句地質問道:“我只問你兩句話,第一,是不是你害死了餘文初,第二,你是不是吸過毒?你老老實實回答,不要想騙我。”
黃慶玲口中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陳繼川心上,碾碎他腦中所有已構建的防備以及所有虛妄的假拟的美夢,令他不得不睜開眼去面對他深藏在心中的永生不願開啓的噩夢,令他不得不重新回看那段在緬北深山中留下的鮮血淋漓的瘡疤。
他沒有躲藏,也沒有說謊,他在這一刻,在餘喬的注視下成為這世上最儒弱也最可笑的英雄。
他甚至別無選擇。
“是。”陳繼川吐出一口淡藍色煙霧,嘴角居然浮着笑,似乎是重擔卸下後的輕松愉悅,“兩個都是。”
他太想笑了,笑這世界的荒誕離奇,笑他自己,對生活對人心,愚昧無知。
他漸漸笑出聲來,大聲地、放縱地、盡情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