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疑惑
不工作的時間總是別樣美好,餘喬難得一覺睡到自然醒,睜開眼第一件事是看鑽戒,第二件事是雙手交疊在胸口,撫摸着鑽石的凹凸輪廓,閉上眼笑,仿佛未經磨難,亦未嘗過苦楚,天生如此快樂。
而陳繼川已經在八點出門去醫院找王家安報道,彙報他近日是否仍然存在一連串消極情緒,是否仍然在深夜與噩夢糾纏不休。
談話持續四十五分鐘,王家安的建議他都一條一條記下來,認真履行求婚承諾。
他走後,王家安接到餘喬來電,詢問具體情況。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打電話來,餘小姐,你覺不覺得你現在很像送兒子上全托班但是仍然放心不下的不成熟家長?”
餘喬坐在沙發上啃面包,沒心情和他繞圈子,“到底怎麽樣?不要逗我玩了好不好?我真的很擔心。”
王家安頓了頓,說:“有好轉,只要他肯配合,還是有痊愈的可能。”
餘喬高興地站在沙發上,連聲問:“真的嗎?”
對方笑,“又不是絕症,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對未來抱有希望。”
“謝謝,都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
“現在說感謝還太早,後續治療還需要季先生積極配合,你務必要穩定他的情緒。”
“我盡量。”
“不是盡量。”王家安強調,“我打個比方,他的情緒就在懸崖邊上,随便誰推一把,他都可能摔得粉身碎骨。當然,我們加把勁慢慢拉,他也一定會好起來。”
四月的南方海港,氣溫已經慢慢升高。陳繼川從醫院出來,走在街口已經感受到陽光的熱度。
他把襯衫衣袖挽到手肘,站在花店門口買一束新鮮黃玫瑰,“不用包了,拿張紙裹一下就行。”
系圍裙的小姑娘半蹲着将多餘的枝葉剪幹淨,數上十二朵玫瑰紮好,送到他手上,“謝謝一百六十塊,先生,送女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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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繼川答:“嗯,女的不都喜歡這些。”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洋溢着得意卻又溫柔的神采,他總是如此,嘴裏說着不在乎不耐煩,心裏想的卻是親愛的你喜歡的事情我都會去做、
一個幼稚的傲嬌鬼,快三十歲了還不肯改。但你知道,這類刻意掩蓋的愛和珍惜往往更讓人感動。
他說聲謝謝,抱着花走在路旁,頭頂陽光正好,灑在柔軟幹淨的白襯衫上,遠遠看過去,恍然間帶領視野回到青蔥校園,不遠處,那個壞笑的大男孩,正在向你招手。
他正在琢磨午飯是自己下廚還是領着餘喬出去吃,身旁突然有汽車鳴笛,他一回頭就看見高江那輛黑色寶馬。
陳繼川只當沒看見,繼續走。
高江保持三十碼車速緩慢跟進,降下車窗露出他的粉色polo衫,“哎,要不要送你一程?”
陳繼川抱着花站定,看着高江被車窗切割的半張臉說:“我倆的交情,犯不着送不送的吧。”
高江卻好像根本沒聽出裏面拒絕的意思,反而說:“我倆好歹同桌吃過飯,不至于連搭個便車的交情都沒有吧。”
陳繼川笑,他五官俊朗,笑起來眉眼飛揚,陽光下晃得讓人睜不開眼。
高江有一瞬間的失神,不自覺握緊方向盤,他有些過于着急了,“我答應了你的要求,咱們就算扯平,當普通朋友吃個飯怎麽樣?”
高江這個水磨工夫實在厲害,難怪餘喬那種要面子的人會和他磨叽那麽久。
不過陳繼川是不要臉慣了的,自己的臉都不要,還指望他給別人臉?
“不好意思,我後頭還等着加長三十座百萬豪車來接呢,就不給您添麻煩了。”
高江剛想說絕不麻煩,陳繼川就仰起臉沖着一輛雙層公交車揮手,“哎,我內加長林肯來了。”
說完長腿一邁,很快跟着人群上車。
高江卻似乎忘了把車窗搖起來。呆呆坐在駕駛座上,望着前方絕塵而去的公交車,忽然發笑。
他把車開進公司時,接了個溫思崇的電話,聽對方絮絮叨叨講述日常瑣事,到最後高江突兀地打斷了他,竟然說:“小蟲,咱們該分了。”
溫思崇似乎并不驚訝,反而問:“你決定好要聽你媽的指導回歸家庭?”
高江說:“差不多,就想試試。”
溫思崇笑起來,“那你試吧,我總是在這裏等你的。”
高江無言以對,等了半分鐘只說:“那我挂了。”
電話斷線,人的心思卻不會輕易斷裂。
他的遐思不受控制,越飄越遠,越發失控,這是許久不曾有過的體驗。
陳繼川原本認為這就是一次偶遇,他回到家裏該幹嘛幹嘛,興沖沖地和餘喬一起策劃環游美利堅。
但一通電話突然襲擊,田一峰叫吃飯,特別囑咐就幾個單身漢聚餐,不許帶家屬。
陳繼川老老實實向“上級領導”打報告,餘喬剛辭職,也不愛出門,巴不得他自己去。
然而他近來并不願意應酬朋友,他內心深處的自卑感仍未消除,因此磨磨蹭蹭的,過了飯點才出門,準備打個照面,喝口茶就回。
他到餐廳時,一桌人已經醉倒一大半,包廂裏烏煙瘴氣,一群人見了他一個個的都開始“川兒川兒”的嚎,嚎得人躁氣。
他剛要掀開撲上來的老同學往裏坐,就遇上個怎麽也想不到會出現在同一桌的人。
高江端起杯,朝他笑了笑說:“看來咱倆是挺有緣,還不止是搭個便車的交情。”
陳繼川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但具體哪兒不對又說不清楚。他只冷着臉說了句,“是挺巧的。”就轉過身沖着爛醉如泥的田一峰下去一腳,把人踹醒了,搖搖晃晃站起來罵娘。
看清楚來的人是誰,田一峰立馬一陣傻笑,“你來啦,舍得離開餘喬啦?”
陳繼川把田一峰拽直了,不耐煩地說:“你他媽舌頭捋直了再說話,鬧這樣夠了吧?還喝?也不怕陸小曼弄死你。”
“你說小曼?我們分手咯,不然老子喝個屁的酒。”
“分這麽快?你也太孬了吧?”
“有什麽辦法,人家嫌我窮!嫌我窮!”
田一峰抱着酒瓶扯着嗓子開始幹嚎,“人要去找個有錢的幹爹過好日子,我他媽算什麽?我他媽一個月工資還不夠她買個零錢包。”
陳繼川終于不那麽躁了,推開旁邊的人往田一峰身邊一坐,“行吧,該我陪你喝。”
他就這麽陪着田一峰又續上兩瓶,直到老田徹底喝斷片,趴在坐上人事不省,他這才站起來準備去前臺買單,但高江卻攔住他,“不用,我已經買了。”
陳繼川更看不懂了,“一來我是真沒弄清楚你怎麽到這兒的,二來呢,這一大幫子都是我同學,再怎麽樣也不該你請。”
高江看着他,抿着嘴笑。
陳繼川有點尴尬,忍不住撓了撓眉頭的凹陷疤痕,“這樣吧,你給個賬號,多少錢我退給你。”
高江意外地答應了,“三千九,就微信轉賬吧,我加你。”
“行。”
高江的微信名還是高江,而陳繼川的一樣是原名季川,頭像用的餘喬送他的蝴蝶标本。
陳繼川當下就把錢轉了,三千九一分不少。
高江卻沒急着收款,“怕一手錢你就删了。”
他說這句話時語氣裏透着黯然與卑微,讓人越聽越不對勁。
但他很快掐斷這一小段暧昧,站起來說:“田一峰醉成這樣,你一個人搞不定吧,我送你們。”
陳繼川駕起軟趴趴的田一峰,沒挪兩步就開始喘,他的身體已然大不如前。
高江跟上來,卻并不接手,他走在前面找出車鑰匙,給陳繼川拉開車門,“這個點很難打到車,坐我的吧,不收你錢。”
陳繼川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把田一峰塞進車裏,上車之後說:“我把車前轉給你。”
高江伸手假裝把後視鏡扶正,但其實實在看後座的陳繼川,“行,随你。”
高江發動汽車,先往田一峰居住的老小區開。
陳繼川在車上給餘喬打電話,“睡了沒?”
“還沒,在等你。”
他得意地笑,“沒我睡不着是吧?”
高江身份尴尬,但陳繼川卻絲毫沒把他的事情放在心上,自自然然地和餘喬閑聊,“老田醉的不行,我先送他回去。”
“嗯,那你路上小心,早點回來。”稍頓,聽她補充,“喝醉的人容易出事,田一峰家裏還有其他人嗎?沒有的話你留下照顧他吧。”
“哎?不是等不到我不睡覺嗎?怎麽把我退給老田了?”
“我以為他才是你的最愛,我就大度一點,成全你們咯。”
陳繼川悶頭笑,“行,那我今晚就睡了他。”
正巧這時候他不經意間發現高江正透過後視鏡觀察他,兩個人的目光相接,陳繼川是尴尬,高江卻暗含笑意。
這個精心安排的夜晚,注定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