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在許亦傑消失的一個多星期裏，林安然過得渾渾噩噩。她每天都會無數次地看着電話發呆，甚至不由自主地走到許亦傑家樓下盼着他突然出現。可是，一天天過去，她始終沒有等到關于許亦傑的任何消息。林安然第一次真正明白了“煎熬”二字的含義。
看着林安然每天萎靡不振、茶飯不思，林媽媽很着急。一天晚上，林安然還是什麽都沒有吃，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林媽媽端了一盤水果和一杯牛奶去敲林安然的房門，林安然沒有答應。林媽媽推開門走進去。
林安然靜靜地躺在床上。書桌上放着一張紙，上面寫滿許亦傑的名字，紙上還有淚痕。林媽媽把手裏的東西放到書桌上，走到林安然身旁坐下。
“寶貝，發生什麽事了，和媽媽說說吧？”撫摸着林安然的頭，林媽媽心疼地問。林安然再也無法忍受心中的壓抑，坐起來撲倒媽媽懷裏就哭。哭夠了，林安然漸漸平靜下來，告訴媽媽許亦傑不見了。
“安然，這是上天對你們的考驗。也許，你們要面對兩地分隔的現實。寶貝，告訴媽媽，如果你去B市上學，你能忘了他、放下他嗎？”輕輕地擦着林安然臉上的淚滴，林媽媽問。
認真地思索片刻之後，林安然告訴媽媽“不能。”
“那如果他要放手呢？”林媽媽問。
“不會的，他不會。即使他放手，我也不放……”林安然又哭起來。
“寶貝，感情的事情是最簡單也最複雜的，并不是你付出多少，對方就一定要回報多少。有時候還是順其自然、随緣比較好。他離開也有他的理由，你可以試着理解。但是，不管将來怎樣，你都要堅強地面對。你可以勇敢地去守護你的愛情，但是不能這樣折磨自己，耐心地等他回來吧。”林媽媽抱着林安然說。
這時，林安然才突然意識到，這幾日媽媽肯定為她很擔心。林安然抱緊了媽媽，“媽媽，對不起！”
“沒事，只要你好好的。”林媽媽抱着女兒故作輕松地說。而她心裏明白，林安然有多像她的父親和母親，一旦愛上，就會用情很深。
又過了三四天的一個下午，林媽媽的朋友到家裏作客。那個阿姨一進門就說：“有個男孩在你們家門口走來走去，一看我過來，一溜煙跑了。”這無心的一句話讓林安然一下緊張起來。她馬上跑到窗口去看，卻沒有發現那個期待中熟悉的身影。
而此時，許亦傑正躲在林安然家樓下的一棵大樹後。他仰望着林安然家的窗戶，透過玻璃窗，看到了那個讓他日夜思念的女孩焦急的臉。他很想告訴她，他有多想她，可是，他不确定現在這個時候他還有沒有資格去找她。
第二天上午，林安然陪着媽媽去逛超市。有個許亦傑班上的男同學走過來跟林安然打招呼：“林安然，聽說許亦傑準備複讀？”
“他回來了？！”林安然驚訝地叫了出來。
“是啊！回來兩三天了。怎麽，你沒見到他？”那個男同學一臉驚訝。
林安然尴尬地笑笑，心裏翻江倒海。他回來了！為什麽不來找我？林安然不敢再想下去。難道昨天在家門口的人真的是他？
回到家，林安然坐立不安，做什麽都三心二意。她是該打電話約他呢，還是直接去他家？或者找個同學幫忙約他？他為什麽沒來找自己……她決定，第二天直接去找許亦傑。
第二天是個星期一，林安然看着時間，估摸着許亦傑的父母應該已經上班，她出了門。林安然刻意穿了他說特別好看的一件白色連衣裙，還把自己的頭發松散地披着。他說過，喜歡看到她長發飄飄的樣子。
林安然一路心懷忐忑地朝許亦傑家走去。那個地方，在她心裏已經成了傷心之地，是她想逃避的所在。可是今天，她必須要去，無論結果如何。
林安然亦步亦趨地來到許亦傑家門口，猶豫着擡起手去摁門鈴，緊張得心砰砰亂跳。
“誰呀？”許亦傑打開門的瞬間，驚訝地呆住了。很明顯他消瘦許多，臉上的顴骨顯得那麽突出。林安然覺得眼前的許亦傑好憔悴，沒有了往日的意氣風發。
“不請我進去嗎？”林安然強裝微笑地問。
“哦。安然，進來吧。”許亦傑側身讓林安然進屋，而林安然分明感到他說話的語氣生疏了許多。
“你坐，我給你倒杯水。”許亦傑客氣地請林安然坐下。他說話的口氣讓她感覺陌生，感覺自己已被拒之千裏。
“你回來了……怎麽不去找我？”林安然鼓起勇氣直入主題。
“嗯，嗯……家裏有些事……沒顧上。”許亦傑借着在廚房倒水的間隙，深吸了一口氣，故作鎮定地回答。
許亦傑從廚房出來，遞給林安然一杯水，然後坐在了林安然對面的椅子上。林安然接過水杯攥在手裏。她覺得，他變得好陌生，從剛才進門開始，他就一直在刻意回避自己。
“安然，恭喜你！實現了自己的夢想。”許亦傑特別真誠地對林安然說。
“前天……你去過我家？”林安然怯怯地問。
“……哦……”許亦傑尴尬地撓撓頭，沒再說話。
“聽說你要複讀？”林安然問。
“哦。大概我也沒有別的選擇。”許亦傑搓搓雙手，無奈地說。有一個瞬間，林安然看到在許亦傑的臉上掠過一種從未看到過的可怕表情，好像是自嘲又好像是怨忿。
後來，他們又聊了一些同學們的事。一個人說幾句話，沉默很久後另一個人才開口。而關于他們倆的今後，誰也沒有提。林安然很想告訴許亦傑，自己有多想他。可是，林安然突然發現，那些特別想說的話往往很難說出口。
斷斷續續、悶悶的氣氛中聊了一個小時，林安然說，我回去了。許亦傑說，好。
林安然懷着比去時更複雜的心情離開了許亦傑家。走到樓下，林安然突然覺得很落寞，很想哭，可她沒有流淚。她靜靜地離去，卻隐隐感覺背後有人在看她。她猛地轉過身去，擡頭望，那裏确實有個人在注視着她。許亦傑站在窗前，一動不動。他的眼睛裏閃着淚光，他的眼神是孤獨還是深情，她分不清楚。
林安然很想跑回去，然而，她沒有那樣做。林安然覺得，眼前的許亦傑很近又很遠。她狠心轉身離開，瞬間眼淚不争氣地掉下來。而在她身後，那雙一直注視着她的眼睛也已模糊。
許亦傑一直驕傲地生活，從小到大，他是人們眼中的佼佼者、“別人家的孩子”，一直是被周圍的同學羨慕和仰望的學校風雲人物。他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像現在這樣“一敗塗地”。可是，事情就這樣發生了，他覺得自己跌入一個深坑裏，而且他不知道要過多久自己才能爬上去，或許再也爬不上去？
雖然逃離了半個月，許亦傑知道終有一天自己會面對林安然，他很想跟她說對不起，不能陪你去B市了。可他不知道為什麽，再見到林安然的時候，他卻不敢再靠近她。他想，他們之間的愛情，或許就這樣慢慢淡了，慢慢忘了。
林安然回到家，心裏空空的。那天中午，她沒有吃飯就睡着了。在夢裏，她看見許亦傑就在眼前，卻怎麽也觸碰不到，她一直追啊追……然後醒了，眼淚順着眼角落在枕上。
說好一輩子的，不能放棄！那一刻，林安然突然做了個決定。她一骨碌爬起來，沖到客廳就去撥電話。電話那頭正好是許亦傑接的。
“喂，哪位？”熟悉的聲音。
“許亦傑，我不會和你分手的，想都別想！”林安然幾乎是喊出這句話。然後，不等許亦傑回答，立刻挂了電話。蜷縮在沙發裏的林安然淚如雨下，哭着哭着，她卻笑了，自己剛才是瘋了嗎？
許亦傑被這突然的呼喊聲驚吓到了，不知所措。
“亦傑，誰呀？”許父問。
“哦……打錯了。”許亦傑搪塞過去。回到自己的房間，坐在床邊，他攥緊了拳頭，咬着嘴唇，忍着不讓自己哭出來。而這個大男孩還是不争氣地流淚了，微笑着流淚了。
那天傍晚，許亦傑給林安然打電話約她，林安然開心地出去了。林媽媽看到林安然臉上久違的笑容，終于松了一口氣，可還是有隐隐的擔心。
許亦傑用自行車載着林安然去了T市一家老字號的面館。面館裏的客人很多，他們點了兩碗招牌肉炒面。吃飯的時候，許亦傑毫不避諱地想喂林安然一口。林安然羞澀地拒絕，許亦傑卻一直擡着手不肯放下。臨桌的小女孩看着他倆，呵呵地笑了，“哥哥對姐姐真好！媽媽，你也喂我吧。”童言無忌，卻最是真實。小女孩的媽媽笑着抱起女孩，逗她說：“你長大了，也找個那樣的哥哥喂你，好不好？”“嗯嗯，好！”聽着母女倆的對話，林安然羞紅了臉。看許亦傑一直堅持，她趕緊吃下了那口面。
從面館出來，許亦傑跟林安然說，我們走走吧。許亦傑推着自行車，林安然走在自行車右邊。剛走了一小截路，許亦傑停下來說：“安然，來我身邊吧。你離我太遠了。”林安然微笑着從車後繞到了許亦傑身邊。看着這樣的許亦傑，林安然感覺那個熟悉的他回來了。許亦傑左手牽着林安然的手，右手推着自行車繼續走。
“安然，我得複讀。”許亦傑打破了他們之間的沉默。
“哦。我知道。好好加油！”林安然說完這句話，感覺許亦傑狠狠地握了一下自己的手。
“亦傑，記住你跟我說過的，我們是要一輩子的。所以，以後再也不許放開。”林安然對許亦傑說。許亦傑“嗯”了一聲，又用力握了一下林安然的手。
那晚，他們走了很長很長的路……
回到家，許亦傑沒跟父母說話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許母很不安，許父說，別再問了，孩子有自己的想法。
之後的一段日子，很多時候，林安然看到許亦傑眼神裏的失落。她不能點破他的僞裝，她知道她唯一能給他的就是裝作若無其事。他們的愛情不像從前了，好像總有什麽東西隔在他們中間，都想觸碰又都很懼怕，他們小心翼翼地守護着。林安然很擔心，可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對于那個年齡的他們來說，愛情真的是一個複雜的命題，該如何面對愛情裏的酸甜苦辣，他們真的還不太懂。
有一天，許亦傑載着林安然去買東西。他們買了旅行箱，還有一些七零八碎的日常用品。末了，許亦傑跑到一個文具店專門給林安然買了一個畫本，還在上面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安然，送給你。如果想我了，就畫我吧。”許亦傑說。
聽到許亦傑的話，林安然突然有了離別的傷感，她忍着沒落淚，而是笑了笑，點了點頭。
時間一天天過去，林安然內心的離愁一天天增長。
林安然離開T市的那天，許亦傑一早就到了林安然家。他幫她拉着行李，和林安然還有林媽媽一起乘車去了火車站。那天，他很嚴肅。
檢過票，林媽媽先和許亦傑告別上了車。林安然和許亦傑面對面站着，卻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呆呆地看着對方。直到車站廣播發出最後的上車警示，許亦傑一把抱過林安然，在她耳邊說：“安然，保重！別忘了我！”林安然拼命地點頭，淚如泉湧。列車員再次提醒趕緊上車，許亦傑松開了林安然，看着她離去。
上車後，林安然沒有去找座位，而是找車窗。隔着車窗，她一直看着他。列車緩緩開動，真的要走了！林安然哽咽着流出了眼淚。許亦傑微笑着跟她揮手，無語凝噎。
列車揚長而去。許亦傑深深地嘆了口氣，他要開始面對自己的生活了。
那天回到家，許亦傑還是沒和父母說話，一個人回了房間。過了一會兒，他從卧室走出來。
“爸，媽，我複讀吧，重新再來。”聽到許亦傑的話，許母抱住他哭起來。許父拍拍兒子的肩膀說：“沒事，我們陪着你。”許亦傑也哭了，這是他知道高考分數後第一次在父母面前哭。
無論有多難，都要走下去。許亦傑對自己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