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好兇...
蝈蝈聲在靜谧的夜晚響得人思緒煩躁,雖是初夏,曲柚身上裹着厚厚的繡花紅袍,紅蓋頭遮住臉,卻半點不覺得熱,反而感到一股涼意從腳底直蹿進來,似小絲小絲的冰淬在她骨頭上,還有那綴滿琳琅珠玉的鳳冠壓在她頭上,愈壓愈沉,曲柚呼吸都開始喘了。
到了子時,有小太監過來通報,說太子喝得爛醉,已經被人扶去了西苑入睡。
流雲沉着臉,豁出去了的問:“公公,為何……為何不把殿下扶到太子妃這裏呀?今天可是太子妃和太子殿下的新婚之夜啊。”
那小太監眼珠向左上方轉,神色為難,閃爍其詞的回答:“這個……我們做奴才的也決定不了啊。”
言下之意,是太子殿下他自己不想過來,即便他喝醉了,或者說,這“喝醉”,本身就是借口。
流雲臉色凝了凝,不說話了。
她走回曲柚的寝殿門口,對還守在門外的紫蔓和綠蓉說:“你們回去吧。”
紫蔓其實聽到了小太監對流雲說的話,卻還是故意問道,“流雲你說的什麽話,太子殿下還沒來呢,我們怎的就能退下了?我們得在這候着,等會好給太子妃娘娘和太子殿下承上交杯酒和揭蓋頭的秤杆呢。”聲調有些高。
她的話傳進殿中曲柚的耳中,然而紅蓋頭下疲憊的小臉有一剎的松弛。
小太監同流雲說的話,曲柚也隐隐聽見了,緊繃的神經瞬間松了下來。
她嫁入皇宮,成為了尊貴的太子妃,按理說不應該有這樣的情緒。
可聽見那個男人不會來,她就是覺得輕松。
曲柚抿了抿,自己揭開了紅蓋頭。
流雲冷臉,沒有說出“太子爺今晚不會來了”這句話,而是用毋庸置疑的口氣呵斥:“叫你們回去就回去,怎麽,紫蔓姐姐是覺得方才吃得不夠嗎?”
“……”
紫蔓的臉頓時青了,袖口裏的手掐成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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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蓉臉色也不好看,一想起方才曲柚那張與年齡及不相符的兇辣小臉,心口不由有些抖,她沒紫蔓那麽大的膽子,暗暗橫了流雲一眼,轉向寝殿內福□□:“那娘娘早些休息,奴婢先告退了。”
紫蔓見狀,不再說什麽,也福了身,說了告退辭,同綠蓉一起離開。
“紫蔓姐姐,方才實在是對不住,我、我也是沒辦法,太子妃娘娘她……”
走遠了後,綠蓉回身,小臉滿是抱歉的對紫蔓說。
紫蔓忍住心中想抽綠蓉一耳刮子的沖動,對她嘴角扯笑,“綠蓉妹妹說的什麽話,咱們做奴才的,就是主子養的狗,別說吃髒點心了,就算叫咱們吃狗屎,吃牛糞,咱們也得吃不是?不怪你。”
如果綠蓉只是綠蓉,紫蔓不會強忍着心頭的不快,仍舊同她和顏悅色。
綠蓉的背後,是皇後娘娘。
打發了兩個小宮女,流雲快步踏進去,走到曲柚面前,看她不哭不鬧,就靜靜的坐在那,頓時心咷,不知該怎麽同曲柚說。
“小姐,太子爺他……”
“以後叫本宮太子妃娘娘吧。”
曲柚看向流雲說,聲音有些沒力氣。
流雲這才反應過來,趕忙點點頭,“嗯,是奴婢遲鈍了,太...太子妃娘娘說得是。”
說實話,突然改口流雲有些不适應,但是她必須得适應,曲柚能快速的轉圜,她侍奉在她身邊,必須亦然。
想了想,她不是滋味的說:“娘娘,太子殿下他這麽做,實在不妥,今晚日子這麽特殊,有多少雙眼睛在盯着啊,他卻……”
曲柚突然“嘶”了一聲,小紅唇噘起:“流雲,我脖子好像抽筋了,要斷了,不能動了。”
“……”
流雲趕忙上前給曲柚摘下她腦袋上的鳳冠,取下了鳳冠後,給曲柚按頸部。
“娘娘,可好些沒有?”
曲柚沒回應,而是有氣無力的問道:“那兩塊梨花酥,你從哪弄來的?”
流雲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回:“是奴婢路過小廚房的時候,見裏面有娘娘愛吃的梨花酥,就偷偷跑進去摸了兩塊。”
曲柚失笑。
“娘娘定餓壞了吧,奴婢去小廚房看看,給娘娘做點夜宵。”
曲柚扯住流雲的袖子,“不用了,本宮餓過頭了。”
“可是……”
“你過來給本宮按頸,還好酸呢。”曲柚皺了眉。
流雲猶豫一陣,依言走回去,繼續給曲柚按她的頸部,心裏卻隐隐擔憂什麽。
不過半晌的功夫,流雲懷裏突然栽來一顆腦袋,她低頭去看,果然見曲柚阖上了眸子,兩把小刷子似的眼睫毛輕□□動,她櫻唇微微張開,吐出香甜的呼吸。
曲柚睡着了。
翌日,曲柚是被流雲連喊帶推的叫起床的。
流雲給曲柚挽上十字髻,剛在她額上的團發插上華勝,曲柚突然捂住自己的肚子,小臉變得煞白。
流雲心裏一咯噔,意識到什麽,扶住曲柚:“娘娘,你堅持一會。”
“綠蓉,你快去倒杯熱水來!”
“青葇,你去小廚房,看冰糖雪梨粥熬好沒有!”
流雲吩咐完綠蓉和青葇,和紫蔓将曲柚扶到軟塌上。
綠蓉很快端來一杯熱水,流雲接過送到曲柚小嘴邊,心想定是昨個天折騰壞了,昨日曲柚餓了一天,現下定是胃病犯了。
曲柚小口将杯中的熱水汲進嘴裏,臉色不見好,捂着肚子倒到了軟榻上。
紫蔓皺眉,露出擔憂緊張的神色,嘴上卻說:“娘娘,時辰不早了呀,太子殿下那邊應該都收拾好了。”
言下之意:你現在躺下了,會誤了去給太後和帝後行禮的大事。
按照大晉國規矩,太子成婚第二日,須穿上朝服,帶着太子妃依次去太後居住的譽乾宮和皇帝住的金晟宮,以及皇後所居的銀徽宮行禮跪拜,并敬早茶。
流雲不理紫蔓的話,見青葇這丫頭去了小廚房半天不回來,便道:“紫蔓,你去小廚房看看青葇怎麽回事,怎麽還不回來,冰糖雪梨粥若熬好了,速速端來。”
即便紫蔓的年歲比流雲大,也是東宮的大宮女,但流雲自視曲柚的陪嫁丫鬟,必定要壓過她一頭才是。
“這樣會來不及吧!流雲,娘娘這到底是怎麽了?肚子不舒服嗎?要不要傳太醫?”
紫蔓根本不把流雲當回事,怎會聽她的差遣。
一聽到紫蔓問曲柚的症狀,流雲眉心一緊,聲音厲了起來:“傳什麽太醫?哪有這麽嚴重!叫你去小廚房,你就去!磨蹭什麽?”
“……”
紫蔓沒想到流雲脾氣這麽不好,跟她主子一個兇樣,不敢多說什麽了,“哦”了一聲,對曲柚福福身,朝小廚房走去。
流雲掃了一眼周圍其他小宮女,很想将她們都喊出去再問曲柚的情況,又覺得這樣做太引人注意和懷疑,警惕地瞥了瞥綠蓉,湊過去對曲柚小聲說:“娘娘,要不奴婢跑去同太子爺說一聲,請他晚一點再同您去三宮行禮。”
曲柚搖搖頭,小臉皺成一團把自己撐起來,“繼續給本宮绾發吧。”
流雲無奈,也知道若給三宮行禮誤了時辰,是要不得的事情,沒說什麽了,依言同綠蓉将曲柚扶回梳妝櫃邊,繼續給她弄頭上的發飾。
這時候,紫蔓端着熱騰騰的冰糖雪梨粥回來了,她身後跟着青葇。
這丫頭臉上挂了塊紅燦燦的巴掌印,小嘴拉着,一副受了委屈又害怕的模樣。
“怎麽回事?”
流雲瞥向青葇,問的卻是紫蔓。
紫蔓勾着唇笑道:“哦,沒怎麽回事呀,青葇去小廚房半天不回來,原來是在那邊同小廚房的宮女唠嗑起來,粥熬好了也不知道趕快端來,若誤了娘娘的時辰,那怎的好,我看不過,就替娘娘訓了她。”
紫蔓和綠蓉不同,綠蓉是曲柚與顧城安大婚當日,被皇後從銀徽宮直接撥過來的五珠宮女。
而紫蔓在曲柚沒嫁進東宮之前,已在東宮當差多年,并坐上了東宮大宮女的位置,算是東宮宮女圈裏的大姐大,平日裏是個眼尖伶俐的主,卻也性子嬌橫,底下的宮女多怕她。
聽了紫蔓的話,流雲心裏很不舒服,她口口聲聲一個“替太子妃訓人”,這不是拿着曲柚的臉做壞人嗎。
因為時間緊迫,怕耽誤了時辰,流雲沒說什麽,将不快壓在心裏,捧過紫蔓手裏的冰糖雪梨粥朝曲柚走去。
紫蔓那些話自然也進了曲柚耳裏,她沒有多想,等流雲端來冰糖雪梨粥,她忍住腹部的絞痛,小口将熱粥汲進嘴裏。
拾掇好,曲柚肚子也沒那麽疼了,領着流雲、紫蔓、綠蓉還有青葇四個小宮女,以及幾個小太監,朝顧城安昨晚歇下的西苑行去。
路上遇見一群身穿铠甲的士兵,他們步伐整齊的快步走着,見到曲柚皆頓下步子抱拳施禮,緊接着就匆匆朝外走。
曲柚雖是有些疑惑,但沒多想什麽,繼續朝西苑行去,前方有一簇花叢,按照紫蔓的指路,繞過那簇花叢便可到達西苑。
誰料剛走到那處,曲柚看見一個身材高大、容貌不凡的男人從西苑內踏出來。
男人高大威猛,身披大葉魚鱗黃金甲,威風凜凜,全身像罩了一團令人膽寒的冷戾之氣,手上握着一把雕刻有青龍翔雲的藏藍色寶劍,握着劍的大掌骨節分明、白皙蒼勁,深邃的五官若美玉雕琢,俊容冷沉沉的,滿是孤清。
即便昨日隔着紅蓋頭,曲柚只聞其聲,并未見過其真容,但此時不用問,她能猜到這個氣宇不凡的男人定就是那尊貴的太子爺,她便驀的頓住了腳步,沒敢再往前走。
看着男人那副“沒事別來打擾孤,識相就滾遠點”的陰沉臉,曲柚有點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