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笙笙歸來
周笙笙深思熟慮一晚上,第二天就辭去了便利店的工作。
既然确定了有辦法避免變臉這種情況,那也就是說她可以安心去喜歡一個人了,無需再擔心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就會讓她陷入不告而別的危機中,無需與心愛的人再保持距離。
她開始拿着手機查天氣預報,逐一查看臨近的地方哪裏有雨,越快越好。
以貌取人是不對的,這她知道,可是要回歸陸醫生的身邊,她無論如何不能頂着這張大媽臉。陸醫生審美正常,并且沒有戀母情節。
所以她急需改頭換面。
兩天後,她坐了一個半小時的大巴到了隔壁市區,一個人在咖啡店苦等了整整三個小時,終于迎來了一場大雨。
從洗手間隔間裏捂着臉走出來,她忐忑不安地松開手。
……吓得半死。
一具二十六歲的身體,一張十歲的孩童臉。她簡直快要昏死在鏡子前。
講真,現在這模樣真的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宛若智障。
周笙笙飛快跑回隔間,坐在馬桶上瘋狂刷屏,想要查到下一個即将下雨的城市,可是周圍的幾個市區都沒有雨,有雨的那個城市又太遠了,今天大概是趕不到了。
她坐在隔間苦苦發愁,一直到店員在外面小心翼翼地敲門:“女士,請問您好了嗎?外面有顧客在等。”
她慌亂地應了幾聲,開了鎖,捂着臉狂奔出去,徒留下身後無數迷茫的目光。
捂着臉去街邊買了只口罩,把那張智障臉捂得嚴嚴實實,然後周笙笙坐車回了出租屋。接下來的一天,她窩在屋子裏沒有踏出過房門一步。
本來已經做好準備,大概一整天都會被迫接受隔壁小情侶的聽覺荼毒,奇怪的是,那對平日裏一言不合就是幹的男女居然消停下來,沒有發出過一絲一毫類似高潮的背景音樂。
啊,謝天謝地,看來她這段時間以來的睡前禱告終于起作用了!
Advertisement
要知道像她這樣一個不信神佛的社會主義新青年,每晚對着東西方的佛祖上帝各種禱告,求隔壁的男青年早日陽.痿,沒有一天停止過,這是怎樣的一種虔誠?
第三天,周笙笙查到了距離本市三個半小時車程的小縣城有雨。
戴着口罩,她又出發了。
只可惜天不遂人願,越是想要什麽,越是不來什麽。
周笙笙看着鏡子裏滿面風霜、溝壑縱橫的臉,哭着戴上提前準備好的銀色假發,她就知道童話裏都是騙人的,虧得有了上次的經驗,口罩假發她都已随身攜帶……
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這一次回家的路上,她一路順風順水有座位,感謝中.華.民.族給老弱病殘讓座的傳統美德。
第三場雨,她迎來了一張十八歲的蘿莉臉。
陸醫生年方二十八,既沒有戀母情節,也沒有吃嫩草的習慣。周笙笙不能冒這個險,只能灰溜溜溜回家,繼續等待第四場雨。
只是這一次,她在經過隔壁屋子時,那屋裏房門大開,男青年一眼瞧見了她。
喲,不是那位大嬸?
于是男青年很快走出來,就在周笙笙回屋準備關門時,他忽然伸手抵住了門。
周笙笙一愣,大門被人推開。
男人站在門口,雙手環胸,似笑非笑望着她:“你誰啊?我記得你好像不住這兒吧?”
周笙笙一頓,腦子飛快地轉着,片刻後微微一笑:“是啊,我不住這兒,我媽住這兒。”
男人挑眉:“你媽?看不出來啊,那大姐那麽年輕,居然有你這麽大的女兒了。”
他上下打量周笙笙發育完全的身材,唇角的笑意有加深的趨勢:“小妹妹今年多大啊?”看臉很年輕,身材倒是很成熟。
那眼神太露骨,周笙笙不可能看不出來。
她退後一步,冷淡地反問:“跟你有什麽關系?”
“随口一問罷了,鄰裏鄰居的,将來有事多個照應。”他微微笑,伸出手來,“我叫陳眠。”
周笙笙盯着半空中那只手。
這兩天沒有聽見隔壁傳來任何動靜,說真的,她很懷疑這位陳眠先生欲望那麽強烈,女青年不在的時候,他的生理需求都靠這只靈活的右手……
所以她說了句:“你等等啊——”
随手拿了只塑料袋罩在手上,她伸出手來跟他飛快地握了握,一本正經。
陳眠:“……”
“我聽我媽說,隔壁經常傳來奇奇怪怪的聲音。”她是個委婉含蓄的人,點到即止。
“所以你怕我有病?”
“不是。”陳眠沒能高興過兩秒,因為可愛的蘿莉妹子很快補充說,“怕髒。”
“我辦事前後都洗手的。”
“……”那她也不想跟一只握過叽叽的玩意兒交握。
周笙笙說:“沒什麽事的話,那您請回吧。”
伸手準備關門。
陳眠分手一周了,想找個人說說話,卻又沒有去外面找陌生人買醉的習慣,所以伸腳抵在門口:“聊聊心事行嗎?”
這話聽在周笙笙耳朵裏,簡直無異于約炮。
她眼神一眯,也不顧對方抵在門口的腳,只砰地一聲把門關上,陳眠的腳猛地一縮,他倒吸一口涼氣,吃痛地驚呼一聲。
“叔叔,我們不約。”周笙笙冷若冰霜的聲音從門裏傳出來。
他吃癟地站在門口,半晌卻又笑出了聲。
有點兒意思。
*-*
到第四張臉時,周笙笙終于松口氣,好歹這是一張正常的臉。
三十歲左右的年紀,不夠驚豔,但膚質很好,眉目也算清秀。
不知道陸醫生會不會排斥姐弟戀?
她忐忑不安地對着鏡子出神,心知肚明這八年來,好看的面目一只手就能數得出來,現在這個狀态已經很難得了。如果繼續等下去,天知道還要等多久才能等來周安安那樣漂亮的面孔。
她也沒有拿定主意,只是胸口的那把火已然越燒越旺。
四個月了。
距離周安安消失已然過去一百一十九天。
沒有一天她不會回想起在那個紅綠燈路口看見的身影,孑然一身,仿佛會永無止境地等待下去。
周笙笙一聲不吭地出了門,坐上了去往醫院的公交車。
至少,讓她看一眼他。
醫院似乎一年四季都一個樣,踩在春天的尾巴上,她止步于那片青青草地前,恍惚中又看見了當初牽着25床在那片耀眼綠色之中翩然起舞的醫生。
一身白衣鮮明耀眼。
眉目如畫,目光缱绻。
踏着曾經走過無數次的路,她經過走廊,對那副醫生的工作照微微側目。潛意識裏,她還有些怕,怕那人又一次從辦公室毫無征兆地走出門來,冷眼瞧着她,問一句:“周小姐莫非是看上我了?前一秒窺視我的手機,後一秒觊觎我的美貌。”
其實若那一幕真的再次發生,也沒什麽不好,至少她可以重新走入他的人生。周笙笙的眼眶有些發熱。
只可惜醫生辦公室裏,陸嘉川不在。
她遲疑着,走到護士站輕聲詢問:“你好,請問,請問陸醫生去哪裏了?”
“陸醫生請了病假,這幾天都不來醫院了。”還是熱心的陳護士坐在那裏,客氣的微笑昭告着她已完全認不出,眼前這個女人就是曾經與她八卦過陸醫生多次的周笙笙,又或是周安安。
心咚的一聲沉入谷底。
周笙笙垂着頭,說了聲謝謝,失望之極。
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啊,哪知道……無功而返。
都走到電梯口了,她又忽然想起什麽,頓了頓,轉身向住院部走去。
大概要走過七扇門的樣子,靠近走廊盡頭的那間五彩斑斓的病房裏,有幾個可愛的小朋友。他們都有一雙完全看不見光明的眼睛,和一顆充滿陽光的心靈。
周笙笙很慚愧,因為命運帶給她的波折,她竟沒有實現當初的諾言,常來看望他們。
她悄無聲息出現在門口,又一次看見那四個孩子。
糖糖,小丁,浩浩,還有天天。
她扶着門框,本來只想安安靜靜看看他們,哪知道門微微動了動,發出吱呀一聲——四張小臉都朝着聲音來源望去。
糖糖問:“誰呀?”
“是醫生叔叔嗎?”天天笑了。
孩子們七嘴八舌嚷嚷着,還以為請假的陸嘉川已然重返醫院。
周笙笙走了進去,有些局促地說:“不是,我經過這裏,就來看看你們,我,我是——”
她拿捏不定到底該如何介紹自己,哪知道——
“周姐姐!”小丁歡呼一聲,準确無誤辨認出聲音的來源,歡快地撲進周笙笙的懷裏,“是周姐姐!”
一剎那,幾個孩子都跳下床。失明孩童的聽覺比常人靈敏數倍,能夠判斷出她站在哪裏,并且因為毫無防備,因為全然信賴,紛紛伸出雙手要她抱,并不怕跌倒。
周笙笙怔怔地站在那裏,看見四雙小手揮舞着朝她簇擁而來,四張胖嘟嘟的小臉微微仰着,滿懷歡喜,坦坦蕩蕩沒有一絲遮掩。
她下意識張開雙臂,蹲下.身來,被四個小不點結結實實抱了個滿懷。
有那麽片刻,淚水就要洶湧而出。
他們還認得她?
他們還認得她!
你看看,不管這張臉如何改變,至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會記得她,認得她。只需要聽一聽她的聲音,就能毫無保留重新接受她。
……
離開醫院時,周笙笙在大門口站了很久,最後毅然坐上去公交車——去往陸嘉川所住小區的那一班車。
前兩次的相遇,都是頂着漂亮的面孔,無意之中闖入你的人生。
這一次,請讓我帶着這張不夠驚豔的面目,和義無反顧的決心,轟轟烈烈再次與你重逢。
*-*
陸嘉川的家就在眼前。
周笙笙站在屋門口,看着那扇冷冰冰的大門,沒有任何敲門的勇氣。
她得有策略才行,不能貿貿然敲門闖進去。
要不,說自己是送快遞的?結果找錯了住戶?
……不行,她兩手空空的,根本沒有快遞。
那就說她是推銷化妝品的,問陸醫生有沒有興趣買點化妝品?
……神經病,陸醫生又不是異裝癖!
那就——突然尿急,臨時借個廁所?
……她能想象,以陸嘉川的性格,可能她話還沒說完他就把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啊啊啊,怎麽什麽辦法都好像行不通的樣子?
巧的是,周笙笙雖然沒能那麽幸運地偶遇陸醫生,但卻無意中看見陸醫生對門1202的大門上貼着一張廣告:房屋出租,非誠勿擾。
下面是一行手機號碼。
周笙笙是遲疑的。因為這個小區環境優美,地段也好,房租必然不會便宜。她一個人住進這樣好的房子裏,生活不知道會變得多麽拮據。
可是回頭再看一眼陸嘉川的家門。
一門之隔,她仿佛看見了熟悉的家具,和站在廚房裏洗碗,頭也不回叫她別走的年輕男人。
她問自己,忙忙碌碌生活一輩子,不斷攢錢是為了什麽?
為了過得開心。
可是沒有陸醫生,整整四個月她都過着并不開心的日子。
周笙笙站在原地,拿出手機,照着出租信息撥通了那個號碼。
“喂,您好,請問是春天花園1202的戶主嗎?”
“我想租房。”
那是無比堅定的,铿锵有力的聲音。
*-*
從出租屋拎着行李箱走出來,哪怕手裏的行李笨重不堪,周笙笙卻健步如飛。力氣大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的心仿佛一只飛離牢籠的小鳥,銜着期待越飛越高,充滿了不可預知的力量。
她坐在公交車上,一路都傻笑着。
就要跟他成為鄰居了!
雖然還有一牆之隔,但已經近了許多。
她要好好注意形象,哪怕在家裏也一定要整潔漂亮,萬一出門倒個垃圾都能碰見陸醫生呢?
嗯,重要的是洗頭的頻率一定要拉高!
克制不住的喜悅像是無形的繩索,一點一點拉開她的嘴角,于是那張三十歲的成熟面龐也變得充滿了孩子氣,神采飛揚起來。
她拎着行李箱飛奔進電梯,像一只咋咋呼呼的麻雀。
路過大廳的門衛身旁,她側頭甜甜一笑:“嗨,我是1202的新住戶!”
門衛:“……你好。”
電梯裏有一同乘坐上樓的住戶,她笑得一臉燦爛,一個沒忍住,又自我介紹:“你好,我是1202的新住戶!”
衆人:“……你好。”
電梯抵達四樓時停了下來,送外賣的小哥拎着盒飯走進來。周笙笙覺得今後有很大可能性會點外賣,于是又咧嘴:“你好,我是1202的新住戶!”
外賣小哥:“……哦。”
一路上,周笙笙收獲奇異的目光無數,并于當天下午成為了小區的焦點人物,因為整棟樓基本上都知道1202搬進了一個新住戶,三十歲左右的女人,人倒是挺和善,就是疑似智商……不太對勁。
當然,對此周笙笙本人一無所知。
她把行李統統搬進新房子,房子裏有基本家具:床、茶幾、沙發。基本家用電器也一應俱全:熱水器、洗衣機、冰箱和微波爐。
偌大的房子看起來空空蕩蕩的,但什麽也比不上心裏的充實感。
她在屋子裏一圈一圈轉着,然後倚在沙發上,把耳朵貼在冷冰冰的牆壁上,努力感受隔壁的動靜。然而這小區畢竟是比較高端的住宅區,隔音設備很好,她到底是什麽也沒聽見。
沒聽見也沒關系,周笙笙興奮地跳下沙發,已經感覺到空氣裏充滿了陸醫生的味道!
(陸醫生:所以,老子是有狐臭嗎……)
正在屋子裏一邊旋轉跳躍閉着眼時,周笙笙又忽然靈光一閃,飛奔着往小區裏的超市跑。她從來沒有這麽樂于花錢過,把架子上的水果統統往籃子裏塞,每種都精挑細選,一定要拿到最漂亮的。
作為新鄰居,做一道可愛的水果沙拉,再和和氣氣地敲敲1201的門,這難道不是一個愛情故事最美好的開頭嗎?
于是繼大張旗鼓搬進小區并且一路上與陌生人進行友好交流的行為後,周笙笙又像個怪力婦女一樣拎着大包小包的水果飛奔回家,身後一片塵土飛揚,此舉更加堅定了小區群衆關于【新搬來的1202是個精神高度異常的女人】的認知。
當然,對此,周笙笙依舊處于全然懵逼的狀态。
她拎着水果興高采烈回到十二樓,卻因為粗心大意忘記了那串鑰匙上到底哪一把才是大門鑰匙,不得已只能弓着腰俯身湊在門前,一把一把地嘗試。
昏暗樓道裏,只有一盞昏黃柔和的感應燈。
她兀自埋頭苦幹,卻沒聽見身後咔嚓一聲,傳來了輕微的開門聲。
陸嘉川把一天的生活垃圾放在門口,起初并沒有注意對面開門的人,直到他直起身來,匆匆一瞥,漫不經心地收回視線,準備關門。
然而下一刻,像是有閃電擊中了他。
那個身影——
那個纖細瘦弱,卻又充滿力量的背影——
那人依舊穿着白色大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陸嘉川猛地停下正在關門的動作,不可置信地擡頭望去,下一刻,聲色艱難地叫出她的名字:“……周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