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主子……”畢竟是先斬後奏,雖一時意氣用事,把人領了回來,阿蘭依舊有些忐忑。
至于翠蓮,之前聽外婆的語氣,還想着姨母的主家也就是尋常人家罷了,不然,外婆怎麽就敢那般霸道!怎麽也沒想到,姨母坐的竟是那般煊赫的官船。一時直吓得大氣都不敢喘了。一顆心卻也放下不少——
有這樣威風的主家,就不怕外婆跑來胡攪蠻纏,非把自己帶回去嫁給張大壯了。
希和倒是絲毫不以為意。阿蘭的年紀,分明已是過了适婚之齡。之前也暗示過,家裏若是有她看上的,便請娘親為她做主。卻被阿蘭一口拒絕,瞧着竟是分明沒有成親的打算。
現下又帶了翠蓮來,分明就是當做下輩子的依靠了。
只把翠蓮叫到身邊,問她喜歡什麽,又說了會兒話,便派人送到了娘親身邊——
別看翠蓮年紀小,卻是個性子活潑的,娘親定然喜歡。
阿蘭長出一口氣,又想到一點:
“明兒個婢子還得告一晌假,去把翠蓮的身契拿了來。”
從踏出王家小院的那一刻,阿蘭已從心裏同這家人恩斷義絕,只依王家人的性子,定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吧?好在,還有一個張大壯握在自己手心裏……
“我知道了。”希和點點頭。又吩咐管家楊宏跟着一塊兒前往。
待得二人回來,楊宏卻是不住唏噓感慨——
重男輕女的人家多了去了,就沒見過似王家這般極品的。
兩人去翠蓮家時,那王家老爺子也是在的,尋常人看到失散多年的女兒,不定多激動呢,那一對兒夫婦倒好,見面第一句話竟是詢問阿蘭在楊家能做多大的主,又頤指氣使的命令阿蘭至少把回春坊一半給自己兒子,再幫着雙胞胎的哥哥娶房好媳婦兒,不然,就別想他們認她。
待得阿蘭一口拒絕後,那王老頭竟直接拿了把刀出來,說是這樣一點兒不幫着娘家的女兒,活着有什麽用,還不如死了算了。看他那模樣,并不似作假,竟是真的想要手刃了阿蘭的。
好在惡人自有惡人磨,那張大壯一出來,這一家人立時就慫了,那王英明顯也想給閨女條活路,只管把翠蓮的身契遞了過來,不然,怕不得好一頓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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虧自己常日裏以為,阿蘭姑娘那般身手,定是不會有人敢給她難受的,倒沒想到,竟也是個沒有父母緣的苦命人。
希和也沒想到那王家人竟是心狠如斯。好在阿蘭倒是沒受什麽影響的樣子,伺候起希和來,更加盡心盡力。
“依照行程,明兒個就可以到京城了吧?”希和放下手中書信,看向一旁的阿蘭,“阿蘭可有法子,讓我的臉瞧着和之前離姐姐未曾醫治時一般嚴重?”
京城果然水夠深,自己人還沒到呢,竟是已有人打起了主意。依爹爹對自己的愛護,自然會事事以自己為主,只身在官場,還是不宜樹敵過多,倒不如讓那些居心叵測者知難而退更好。
阿蘭怔了一下,卻是沒有問希和為什麽,只點了點頭:
“無須僞裝。還剩最後一次藥,小姐容貌就能恢複如初了。本來還想跟小姐商量,不然,待得到了府中,再行用藥——因此次拔除的是殘留在小姐體內的最後一點毒性,毒性完全逸散出來的那一日,容貌會較之剛中毒時還要嚴重。既小姐如此說,婢子這就給小姐塗上吧,正好到了京城時,容貌就能達到小姐想要的效果。”
“那就上藥吧。”希和閉上眼睛躺好,感受着阿蘭涼涼的手指一點點在自己臉頰上滑過,只覺心頭一點點清亮起來,好似有濃稠的物事被人從身體裏一點點抽出,整個人由內而外益發空明,好似靈魂脫殼而出,翩跹于人世之上……
“要說小姐也算是因禍得福呢。這**解藥相生相克,這麽一番鬧騰,竟是能把小姐體內諸般污濁祛除淨盡,其效果,說是洗精伐髓也不為過,待得藥效完全散去,不獨小姐容貌會更上一層樓,其他如髒腑、四肢、眼耳口鼻各處都将大有裨益……”
一夜好夢。
第二日一睜眼,已到了古河渡口。
待得走出船艙,希和不由暗暗咋舌,怪道人說京都中多貴人,這古河渡口距離京師明明還有二十多裏地,入目所及已是冠蓋如雲。尤其是和楊家船只并行的旁邊那艘官船,船身闊大,足有楊家船只三倍有餘,周圍更是雕梁畫棟,又有八角琉璃,精美屏風,竟是一股子富貴之氣撲面而來。
剛把眼睛移開往岸上瞧,不妨耳邊忽然傳來一聲不耐煩的呼喝:
“兀那船只,怎麽就敢占着我們船的位置,還不快往後退。”
卻是前面泊船太多,希和坐的船也就罷了,旁邊這艘船,明顯暫時無法停泊。
眼下正朝着希和坐船呼喝的卻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那般居高臨下的模樣,明顯沒有把希和等人放在眼裏。
“龔成,不得無禮。”一個溫和卻不失威勢的女子聲音随即響起,随着艙門打開,兩個女子一前一後走出船艙。
前面女子瞧着年齡大些,也不過十七八歲,膚白如雪,纖眉細長,清麗中不乏端嚴之态;後面女子也就和希和一般大小,身段兒窈窕,容貌間自有一股風流嬌媚之态,一舉手一投足,無一處不明媚可人。
聽前面女子維護希和,嬌媚女子明顯就有些不甚樂意:
“三姐姐,你幹嘛同她客氣?瞧他們家船只,頂多是個五品官罷了,什麽了不得的人物,值得咱們給她讓路?三姐姐也忒小心了些。”
清麗女子卻根本不理她,只沖着希和微微一笑,歉然道:
“下人不知禮,驚擾了小姐,還請小姐見諒。”
對方真誠的态度,讓希和很是欣賞,當下也還了一禮:
“小姐客氣了。我家船只往這邊靠些,咱們兩家的船應該都能泊下。”
說着令船工往右去,堪堪停好,旁邊官船雖是困難了些,卻也恰恰停住。
被無視了的嬌媚女子臉色就有些難看,瞪了希和一眼,便把頭撇了開去。
希和只作不知,徑自扶了祖母并顧秀文一塊兒往岸上而去。瞧見祖孫三人,一個身高八尺有餘、形貌儒雅的男子快步迎了上來。男子瞧着已是四十有餘,卻是肩背挺直,劍眉如墨,眼眸幽深似海,瞧着波瀾不驚,卻是深蘊萬千風雲。
“爹——”希和眼睛一熱,至于顧秀文,則幾乎癡了相仿,竟是連腿都邁不動了。倒是老太太一時瞧着兒子,一時瞧着兒媳,只笑的嘴都合不攏了。甚而最後搗了下希和:
“寶貝兒,你瞧,他們兩個多配啊!”
弄得希和真是哭笑不得。顧秀文一張芙蓉美面則直接紅了個透。竟是螓首低垂,連頭都不敢擡了。
楊澤芳已是上前,探手就攙住老太太,眼睛含淚:
“娘——”
老太太怔了怔,下意識的擡手就幫楊澤芳拭淚:
“乖,不哭……”
說着,從懷裏摸出一瓶腌醬菜塞給楊澤芳:
“不哭,吃……”
又費力的擰開蓋子,一時周圍全是濃濃的醬菜味兒。
“啊呀,這是什麽味兒啊。這麽難聞!”一個不滿的聲音再次響起,希和擡頭,不是方才鄰船上驕橫的女子又是哪個?
瞧見希和看過來,女子臉色更不好看,嘟哝了句“鄉下人,真是不知所謂!什麽腌臜東西都當成寶貝!”
“阿隽!”走在前面的清麗女子再次站住腳,瞧着女子的臉色越發難看,“誰教給你的這般說話!”
又轉向希和幾人,神情歉然無比:
“是我這妹子無禮了,還請小姐見諒。”
“三姐姐你——”當着仆人的面被責備,叫阿隽的女子一張小臉再也繃不住,本是跟着姐姐上第一輛馬車的腳一頓,竟是拐頭上了第二輛馬車。
清麗女子蹙了下眉頭,也不管她,只沖身後一個仆婦模樣的人招了招手:
“我記得咱們家倒是有幾個做小菜的方子,不妨去抄了來,給這位小姐一份吧。”
“小姐太客氣了。”希和忙搖頭,瞧女子模樣明顯是出身大家,這些做菜方子不定傳了多少代呢,如何能要了來?
“無妨。”女子搖了搖頭,“不過是些小菜罷了,難得老太太喜歡。不瞞小姐說,當日外祖母在時,也頗是喜歡這些呢。這些方子便全是外祖母自創的。家裏除了我和娘親,其他人都不喜歡。”
兩人把話說完,那仆婦也正好把方子抄錄好,又放在一個匣子裏雙手捧着遞過來。
見對方确是一番誠意,希和便也爽快的收了,又目送女子上了第一輛瞧着就無比豪華的馬車。
女子回過頭來招了招手,馬車便動了。
“咦?”卻是耳朵裏忽然傳來一聲極細微的嘎嘎聲,希和視線一下投向馬車,又下意識的瞧向阿蘭,阿蘭神情卻是懵懂,明顯沒發現什麽異常。
難不成是自己聽錯了?希和有些疑惑。不妨那刺耳的嘎嘎聲再次響了起來。
希和視線在車子軸承處定了一下,下一刻一咬牙,大踏步追了上去:
“小姐,您的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