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揭破
尋芳苑內最荒涼的一個所在無疑就是離水橋。
離水橋高足有三丈,橋下是粼粼碧水,水面上銅錢似的荷葉正伴水而出,又有幾莖露了新綠的蘆葦,在三月的春風中輕輕搖曳,站在高橋上,別有一番清雅意趣。
而眼下,高橋上正有一人,仰頭看天,舒展雙臂,一副随時都會禦清風而去的模樣。
高橋下的劉氏這會兒卻是吓破了膽——
方才親眼目睹兒子被人奚落的情景,劉氏臉都是黑的,有心趕過去給兒子撐腰,卻發現自己根本就無能為力。
甚而那麽多尖酸刻薄的眼光之下,劉氏自己都無法擡起頭來。
好容易離開曲水池畔那是非之地,沈亭卻不見了影子。
慌得劉氏忙四處尋找,茫無頭緒之下,可巧走到這離水橋畔,更是一眼認出那高橋上做出跳躍姿勢的人可不正是兒子沈亭?
直吓得魂兒都飛了:
“亭兒,你這是做什麽?”
竟是一路哭着就沖了上去——
這可是離水橋,據說前朝公主國破之後可不就是從這兒跳下去自盡的?
沈亭愕然回頭,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最先跑過來的紅纓一把死死抱住腰,然後又用力一拽,兩人頓時滾做一團。後面劉氏也趕了過來,上前抱住沈亭心肝肉的就哭了起來:
“亭兒啊,不就是一個蒲團嗎,你何苦這麽糟踐自己?當真想要的話,娘給你做它十個八個——你要是走了,娘可怎麽活啊!”
劉氏一面流淚,一面罵個不停:
“這遭瘟的楊家,就沒有一個好東西,我家亭兒那裏不好,要受他們這般磋磨?一家子殺千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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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自罵着,卻不妨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
劉氏還有些納罕,實在是因前朝公主死在此處,離水橋自來被認為晦氣之地,就是方才自己過來時,也覺得這裏太過凄清,不是久留之所,怎麽還就有人跑到這裏玩了?
還沒想出個頭緒,一個急促的女子聲音已是響起:
“老虔婆,是不是你做的?你們把我家小姐诓那裏去了?”
劉氏吃驚回頭,臉色也是一寒——那個正指着自己鼻子罵的人,可不正是楊希和那個醜丫頭的貼身丫鬟青碧?
青碧這會兒卻是鼻頭發紅,一雙眼睛裏更是噙滿淚水。她的左右兩側則是同樣臉色難看的商妍和阿蘭——
方才正在一處水榭游玩,不妨阿蘭忽然找了過來,待瞧見言笑晏晏的商妍,阿蘭臉色立時變得難看至極。
青碧瞧出不對,悄悄和商妍說了聲,兩人找了個借口離開,待行至半路,正好碰到滿臉惶急去而複返的阿蘭,然後才知道,方才竟有人打着自己的旗號,把小姐給诓走了。
三人一路往這裏疾行,本是抱着一線希望——說不好小姐真的跑到這離水橋了呢?那裏知道沒瞧見希和的影子不說,反是遇見了劉氏和沈亭一行。
青碧的眼裏簡直能噴出火來——
到了眼下,如何不明白,小姐定是落入別人的圈套裏了,甚而青碧更認定,坑害了小姐的人裏,定然有這劉氏的手筆。
畢竟自己一個小小丫鬟,如何會有人留意姓甚名誰?且因着小姐平日裏很少參加這樣的集會,在場根本沒有和自己相熟的人。
而對方既能打着自己的旗號,分明對自己熟悉的緊,放眼場中,除了劉氏主仆之外,再不用做他想。
“死丫頭,你胡說什麽?”劉氏眼睛閃了閃,臉上神情又是刻薄,又是快意,“你家小姐跑哪裏去了和我有什麽關系?說不好是你家小姐趁機私會情郎了也不一定!”
“娘——”卻被沈亭一下打斷。方才被紅纓拽倒時,正正磕在石墩上,沈亭這會兒還有些頭暈,又聽青碧提到希和,忙強撐着扶着欄杆站了起來,“希和怎麽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動作有些猛了,一時又有些暈眩。
紅纓忙小心扶住,又探手幫沈亭輕揉頭部,垂淚道:
“少爺,你且坐着——”
那邊青碧早被兩人卿卿我我的模樣氣的咬牙:
“沈亭,虧我家老爺那般待你。倒沒想到,竟是這般忘恩負義的東西!你若是還有一點兒良心,便讓你那蛇蠍一般的娘告訴我們,到底把我們小姐诓到那裏去了——”
沈亭尚未開口,紅纓已是受不住了:
“你家小姐如何,和我家少爺有什麽關系?倒沒見過這般不要臉的人家,自家小姐丢了,竟是跑到我們少爺這裏要人,說出去也不怕讓人笑話……”
卻被沈亭一把推開,厲聲道:“紅纓,住嘴!希和什麽身份,你又是什麽身份,再如何,也不是你這樣的人有資格說嘴的。”
即便那一次之後,沈亭再未近過自己的身,紅纓心裏卻是早把自己當成了沈亭的人,甚而因着沈亭的客氣,更覺着怕是少爺心裏,自己的地位也是與其他人不同的吧?
再沒想到竟是當着楊希和的婢女被這麽呵斥,驚吓之餘,更是委屈無比,眼淚撲簌簌就掉了下來。
旁邊劉氏心裏更是煩躁,這麽些日子了如何瞧不出兒子心裏根本還未對那醜女忘情?沒看到眼下嗎,竟是一聽說那個醜丫頭出了事,便當即方寸大亂。那裏還有半分平日裏冷靜自持的模樣。
當下忙忙護住紅纓,怒聲道:
“你這般推她做什麽?紅纓還不是因為心疼你?不過是一個無情無義的醜女,如何就比紅纓金貴了?”
一句話雖說的不甚明白,內蘊的意思卻豐富的緊,再加上紅纓羞紅的臉龐,及低着頭益發小鳥依人的模樣,青碧也好,阿蘭也罷,也是立時便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那紅纓的樣子,兩人之間明顯絕不是簡單的主仆關系。
這何嘗不是劉氏想要達成的目的?既然兒子斷不了和楊希和的那段孽緣,那自己就替他斷了——
這些日子以來的較量已是讓劉氏明白了,那楊希和雖是生的甚醜,卻分明是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既是知道了亭哥兒和丫鬟的**,定然更不肯和兒子再有什麽幹系。便是兒子有什麽想頭,也是徒勞。
沈亭臉色頓時更加蒼白,仿佛被蟄了下般,手一用力,就把靠過來的紅纓再次推開,無比緊張的瞧向青碧二人:
“青碧,你莫要信了我娘……”
即便早已下定決心再不跟楊希和有一點兒幹系,可真的直面這種情形,沈亭依舊心如刀絞,只話還沒說完,就被青碧打斷:
“你說這些有什麽用!但凡還有一些良心,就把我們小姐還過來……”
又恨恨的瞧向劉氏:
“我家小姐何嘗對不住你?便是當初你忘恩負義、上門羞辱,我家小姐受那般天大的委屈之下,也不曾害過你們絲毫,如何還要設下圈套害人?”
“什麽上門羞辱?”沈亭頓時一愣,恍惚間想起一事,不覺沖口而出,“當初不是希和羞辱了我娘嗎?”
沒想到沈亭竟會有此一問,劉氏頓時有些晃神,忙不疊拉了沈亭的手就要離開:
“真是瘋了,什麽羞辱不羞辱的,我不知道你說些什麽——”
本來篤定了楊希和的性子是絕不可能跟沈亭說什麽的,卻不料這個節骨眼上青碧竟是舊事重提,更可怕的是兒子明顯還起了疑心的模樣,劉氏已是亂了方寸,只想着趕緊離開才好——俗話說知子莫若母,劉氏何嘗不知道這個兒子外表瞧着溫文爾雅,卻委實有些偏激。
“你如何不知道?”青碧沒有想到,都這個時候了,那劉氏依舊顧左右而言他,已是雙眼赤紅,忽然上前扭住劉氏的胳膊,“當初可不就是你們主仆兩個打上門來,口口聲聲罵我家小姐臉醜心毒,又說出種種污言穢語,逼得我家小姐發下毒誓,再不會和你家有任何幹系。兩家既已恩斷義絕,你又為何還要害我家小姐?”
說着回頭道:
“阿蘭,這老虔婆再不說,便把她從離水橋扔下去吧——”
話音一落,阿蘭已是一步上前,正正抓住劉氏後心的衣服,下一刻提起來橫放在欄杆之上,眼瞧着下面幾丈處的幽深河水,劉氏吓得慘叫連連:
“亭兒,亭兒,救我——”
誰知沈亭卻仿佛失了魂般,竟是毫無反應,一雙眼睛也是直勾勾的盯着劉氏,瞧着瘆人的緊:
“娘,你生了我,養了我,便是這麽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毀了我,也全都由着你便是,做兒子的絕不敢有絲毫怨言,就只是,你不該這麽對希和……還是說,你要讓我做鬼也不得安生嗎?”
口中說着,嘴角卻是有血緩緩淌出……
劉氏吓得眼淚直流,嘶聲道:
“亭兒,不過一個醜女罷了,如何值得你這般?你可是堂堂解元郎,那楊希和又算什麽東……”
“娘——”沈亭已是神情扭曲,生生又嘔了一大口血出來,瞧着劉氏的眼睛更是冷冰冰庶無半分熱度,“是不是一定要兒子這會兒就死在你的眼前才如願?”
劉氏忽然就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直覺自己再不說實話,說不好這個兒子真會做出什麽讓自己悔恨終生的事,當下涕淚交流:
“亭兒,你信我,不是我想的,是你表弟玉山,說是要把人诓到什麽松寒院,吓她一吓罷了……”
心裏已是悔的腸子都青了,早知道兒子這麽大反應,何苦還要招惹那個醜女,兒子的樣子,竟明顯是和自己離了心的。
聽劉氏說出希和的去向,阿蘭終于收回手,卻在松開的一瞬間,掌心在劉氏脖頸處按了一下。然後擡手,朝着旁邊的橋欄杆劈了過去,手起處,那欄杆應聲碎成兩截:
“但凡我家小姐有個什麽,這欄杆就是你的下場——”
說着,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
劉氏吓得身形往後一仰,好險沒栽下離水橋去,探手就想去抓沈亭:
“亭兒,這女人——”
不妨沈亭卻是根本沒聽見一般,竟是跟着阿蘭幾個就往下跑。
劉氏愣了片刻,又是憤恨又是無奈又是恐懼,卻也只好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