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葉悠吃軟不吃硬。
在她那裏,裝可憐和做動物比什麽都好用。
陸青衿飛快地想:要不要立刻化成龍身?她對人身和龍身的态度完全不一樣。不不,還是暫時不要,先用人身試試看。
陸青衿不再管嘴唇上的血,忽然在葉悠的床沿上坐下,手肘撐在膝蓋上,揉了揉兩邊的太陽穴。
“你怎麽了?”葉悠依舊遠遠地站着,目光裏多了一點好奇。
“有點頭暈。”陸青衿回答,“不太舒服。”
葉悠不過來,只問:“你是生病了嗎?”
“不知道。”陸青衿引導她:“我今天只不過試着喝了一點酒而已,會這樣麽?”
喝酒?葉悠突然想起剛才在酒會上,好像确實遙遙地看到他拿過酒杯。
想起他奇葩的飲食習慣,葉悠問:“你不會是從來就沒喝過酒吧?”
“我向來都不碰酒。”陸青衿幹脆利落地撒了個謊,“不過應該不至于,只不過四五杯而已。”
“‘只不過四五杯’?你從來沒喝過酒,敢一口氣喝四五杯?還開車?”葉悠無語,又想起另一件事,“而且你空腹喝酒,今晚根本就沒吃過東西吧?”
陸青衿聲音裏帶着點委屈:“酒會上又沒有我的牛肉。我餓了,只好找了點紅酒喝。”
葉悠心想:他說得沒錯。酒會上沒有他能吃的東西,他忙着應酬,忙了一晚上,也餓了一晚上,居然傻乎乎空着肚子給自己灌了那麽多酒。
葉悠走近幾步,蹲在床前觀察他。
陸青衿漂亮的眉頭緊緊蹙着,好像很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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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葉悠蹲在面前直視着自己,陸青衿長長的眼睛帶着點羞澀地躲閃,語氣卻很誠懇:“葉悠,剛剛你親我的時候,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忽然就不太對勁,我自己都控制不住……”
“沒關系。”葉悠心想:他那麽冷淡自持的人,居然也能在酒精的作用下亂了性。可見酒真的不是好東西。
“可是剛才在酒會上還沒什麽事。”陸青衿語氣疑惑。
葉悠以前常看爺爺喝酒,很有經驗地幫這只菜鳥答疑:“有時是這樣。開始沒事,酒勁被風一激,剛上來。”又問:“你要叫醫生過來嗎?”
“不用。”陸青衿搖搖頭。
葉悠本想說:那你躺一會兒吧。突然意識到這是自己的床,轉而說:“那你回自己的床上躺一會兒吧?”
陸青衿嗯了一聲,站起來,而且好像稍微有點不穩。
葉悠下意識地扶了他一把,人卻遠遠地閃着,準備随時見勢不對,拔腿就跑。
陸青衿倒是老老實實跟着她回到自己那邊,在床上躺倒。
葉悠問:“你不想叫醫生,至少讓人送個醫藥箱過來,你的嘴唇還在流血。”
陸青衿低聲答:“醫藥箱就在衛生間的櫃子裏。”
葉悠跑到衛生間,找到醫藥箱拎過來。裏面用具齊全,葉悠又觀察了一下陸青衿,覺得他閉着眼睛,可憐兮兮,似乎一點都沒有再暴起襲擊人的意思,拿了消毒棉球,試試探探地幫他擦了擦傷口。
陸青衿果然乖乖地不動。
葉悠問:“上次塗嘴唇的藥還有嗎?”
陸青衿低聲答:“紅色罐子那個。”
葉悠用棉簽蘸一點藥,塗在他多災多難的嘴唇上。
陸青衿輕輕悶哼一聲:“疼。”
真是養尊處優,這麽嬌氣,一點點小傷口就喊疼?葉悠這麽想着,手上卻輕多了。
“陸青衿,你要是好一點了,最好還是起來吃點東西,我讓廚房送點牛肉上來。”
“我不要。”陸青衿語氣任性,“坐起來頭暈。”
葉悠無奈。想了想,忽然想起牛肉幹,跑回自己的房間拿了一盒。
“來,吃一點再睡。”葉悠把牛肉幹送到他嘴邊。
陸青衿依舊不睜眼,老實地張開嘴,就着葉悠的手把那粒牛肉幹吞掉了。
一粒又一粒,葉悠像喂大兔兔一樣把一盒牛肉幹都喂給他,覺得差不多了,才站起來,把盒子扔掉,去收醫藥箱。
項鏈還扔在床上,葉悠問:“陸青衿,項鏈該收在哪?”
陸青衿閉着眼睛不動:“保險箱,在書櫥櫃子裏,密碼和辦公室的一樣。那是你的,你以後要戴就自己開保險箱拿。”
葉悠去放好了項鏈,回來時,看見陸青衿長長的睫毛阖着,呼吸平穩,好像是已經睡着了。
雖然睡着了,眉心還蹙着。不像平時那麽淡漠,反而看着有點可憐。
葉悠不知為什麽,覺得他皺着眉閉着眼睛一動不動的樣子十分熟悉。好像有同樣一張英俊的臉,同樣蹙着眉,就藏在記憶深處的什麽地方。
葉悠忍不住伸出手,在他那兩條英挺的眉毛之間輕輕揉了揉。
他的眉心似乎舒展了一點。
葉悠扯過被子幫他蓋好,把手指放在他的額頭上,輕輕幫他捋着,聽着他的呼吸越來越綿長。
不知過了多久,陸青衿睜開眼睛,偏頭去看葉悠。
葉悠原本靠着床頭坐着,現在已經趴在陸青衿的枕頭邊,閉着眼睛,手還搭在陸青衿前額上,身上穿着酒會那身裙子,沒來得及換。
她剛剛那麽兇悍地咬了人一口,現在卻又在色狼面前絲毫沒有防備地睡着了。
陸青衿認真地看了她一會兒,嘆了口氣,把她的手挪開,下了床。
一手繞過她的腋下,另一只胳膊兜住膝彎,陸青衿盡量輕柔和緩地讓她靠在胸膛上,把她抱起來,走到裏間,放在她自己的床上。
裙子是寬松款,穿着睡覺應該不會太不舒服,陸青衿幫她脫掉鞋,蓋好被子,最後到底還是沒忍住,小心地吻了吻她的唇,才走到門口。
門邊角落裏扔着頂門器。
一起住了這些天,葉悠發現陸青衿晚上真的不會進來騷擾她,頂門器開始放在牆角裏落灰。
陸青衿掃了一眼頂門器,認真地幫她關好門。
酒會後必然有答謝,沒想到第一個接到的邀請,竟然是柴家的。柴家最近手裏有一個地産項目,和陸氏旗下的子公司有合作,趁機貼上來。本來也請了陸爸,陸爸當然是不會去。
也不好完全不理,應酬的任務就落在了陸青衿身上。
陸青衿把請柬給葉悠看,葉悠把目光從手機上的紙片人身上挪開,瞟了一眼,挑挑眉毛。
陸青衿一眼就看出她不想去:“我們只留二十分鐘而已。”
葉悠懂了,晚來早走,露個小臉。
柴家的宴會開在自己家裏,是郊外一個占地不小的新建別墅,巴洛克式的雕花大門和白色廊柱對着的,是院子裏小橋流水的古典中式園林,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陸青衿從不在外面吃東西,只說有事,帶着葉悠足足晚了一個小時才到,想避開他們的晚宴。
結果他們居然執着地等着。
來的人不算多,看到陸青衿和葉悠進門,人人都松了口氣,總算可以吃飯了。
柴父早就離婚了,養了一堆情婦,玩得高興,并不想再娶,今晚柴從芮就代替了宴客的女主人的位置。
長桌鋪着雪白的桌布,擺滿瓷器刀叉和閃亮的水晶杯,點綴着鮮花。
立刻有女客驚嘆:“真漂亮,這一定是芮芮的品味。不知道以後誰有福氣娶到芮芮做當家主母。”
柴從芮瞄一眼陸青衿,含羞笑道:“什麽品味,這種布置,都是做女主人的常識而已。”
居然是西式的拆夫妻式坐法。葉悠被安排在柴父旁邊,陸青衿的位置鄰着柴從芮。
葉悠坦然入座,陸青衿冷冷地看了一眼,完全不理他們那套。他人高馬大,擋在柴父前面,直接在柴父的位置坐下。
他想做什麽,沒人敢管,大家只好哈哈一笑,假裝無事發生。
葉悠心知肚明。他對葉悠吃西餐不放心,自己要在旁邊盯着。
陸青衿每樣東西都象征性地碰碰,并不真的吃,一邊注意葉悠,只覺得她端莊典雅地坐在那裏,居然一點馬腳都沒有。
女兒堅持這種男女間隔的坐法,柴父也挺痛苦,他好像有話要跟陸青衿說,一會兒就忍不住繞過中間隔着的人,探身過來低聲說話。又覺得實在不方便,忽然請求陸青衿跟自己去一次書房。
陸青衿見葉悠優游自若,什麽事也沒有,放心地走了。
他走了,葉悠對吃的沒什麽興趣,自己研究碟子上的花紋,席間聊的東西極度無聊,來來去去,無非都是各種炫耀和是非。葉悠簡直恨不得直接掏出手機來打游戲。
來的客人都跟柴家兄妹很熟,大概就是柴從芮口中那個所謂的“圈子”。
有人問:“芮芮,你哥說你最近在學長笛?”
柴從芮笑一笑:“別提了,亂學的。上次去倫敦,聽了一場音樂會,覺得特別美,才想學學。”轉向葉悠,“陸太太玩樂器麽?”
柴從芮今天是鐵了心想用自己襯托出葉悠作為陸太太的不合格。
葉悠很想回答她:樂器?玩啊,我會用樹葉當笛子吹,能吹整首小星星呢,那動靜和你的長笛也差不了多少。
然而不行。
為了陸青衿的面子,葉悠幽幽答:“稍微會一點。”
柴從芮窮追不舍:“會什麽?”
葉悠歪頭想了想:“鋼琴,大提琴?”
說的都是人人知道的大衆樂器。柴從芮呵了一聲,明顯是不信。
“今年芮芮還是去巴黎過聖誕?”
“是,以前在英國讀書時,常去巴黎,就當自己家一樣。”看一眼葉悠百無聊賴的神情,又繼續進攻葉悠:“陸太太以前是在哪裏讀書的?”
葉悠勾勾嘴角,沒答。
柴從芮見她不說話,撇撇嘴:“我聽說陸太太以前畢業的學校,可是挺有意思的呢。在座的各位肯定都沒聽說過。陸太太不跟大家講講?”
葉悠心想:什麽意思?她居然有空派人去大雁山調查過了?她是有多無聊?葉悠再是沖喜的,也披着陸太太的皮,這樣當衆不給陸太太面子,就是駁陸家的面子,這是好日子過得不耐煩了嗎?
席間一片靜默,人人都看着葉悠。
柴從芮又繼續:“我聽說陸太太的學校,連教學樓都是慈善組織……”
陸青衿和柴父這時忽然進來,大概是聊完了。
陸青衿明顯是聽到柴從芮說的話了,臉色立刻陰沉下來。
柴從芮看見陸青衿和爸爸回來了,立刻轉了話題:“說起慈善,這次聖誕打算在巴黎參加一個慈善酒會,然後多呆一段時間,特意請了一位法國人當法語老師,想學點法語,不至于像啞巴。”
柴從鑫笑道:“法語老師都誇芮芮有天賦,學得很快。”
立刻有人捧哏:“芮芮說兩句,給咱們開開眼。”
柴從芮看一眼陸青衿,嬌俏道:“青衿,聽說你法語好,幫我正正音。”然後用法語說,“我剛剛開始學法語,說得不太好。今晚多謝大家來我家吃晚餐,我和哥哥、爸爸都很高興,祝大家用餐愉快。”
葉悠低頭看一眼面前的牛排。
柴家的廚子比陸宅的差得太遠,大概是煎的時候亂動過,牛排的焦面一塌糊塗,汁水四溢,應該是用橄榄油煎的,廚師不懂,以為越貴越好,用了特級初榨,肉裏明顯的油煙味。
一塊亂七八糟的牛排卻裝腔作勢地擺在描金盤子裏。
葉悠連盒飯和路邊攤都吃得興高采烈,現在卻突然不想委屈自己。
陸青衿還沒開口,葉悠漠然地放下叉子,用法語說,“柴小姐是應該正正音。你的法語老師是魁北克來的吧?這種口音當心去巴黎玩人家聽不懂。換一個老師吧。”
這幾句話柴從芮聽得半懂不懂,茫然地看着葉悠。
滿桌只有陸青衿一個人盯着葉悠不動。
葉悠站起來,繼續用法語說,“我出去透透氣。”離席走了。
陸青衿不動聲色地也站起來,“她說得沒錯,你的法語帶着魁北克口音——不過我覺得中式口音更重,想要去巴黎玩,還是換個老師的好。還有,柴小姐,我不認識你,我很不喜歡陌生人直接叫我名字。”
葉悠剛剛的話沒人聽得懂,陸青衿的這幾句補刀卻是用中文說的。
一桌人都陷入尴尬的靜默,柴從芮的臉瞬間漲紅成火腿。
陸青衿不再理她,去追葉悠。
追到庭院裏,就看到葉悠一個人坐在一株桂樹下的長椅上。對着天上一輪圓月。她今天穿了件通身柔軟刺繡的牙白色曳地禮服,袖子極長,一直包到半個手掌,配爺爺送的珍珠項鏈和耳環,襯得一雙眼睛明亮無比。
陸青衿走過去,在她身旁坐下。
葉悠沒有轉頭,忽然說:“紫霭觀外有一條河,夏天有好多魚,每條都只有一寸來長,游得快,不太好捉。小時候我經常用石頭壘成水壩抓魚,撈回家養在玻璃罐子裏。觀後還有一座山,背陰那面會長野生的蕨菜,一晚上就冒出來,葉子都卷成一個一個的小絨球,不能等它展開,展開就老了,所以一定要在早晨天剛亮的時候……
葉悠的話戛然而止,陸青衿傾身過來,嘴唇輕柔地覆在她的唇瓣上,只貼了一秒鐘,就離開了,好像什麽也沒發生一樣問:“天剛亮的時候怎樣?”
葉悠停頓了半天,望進他清澈的眼眸裏,覺得這是一個友好的安慰之吻,才繼續:“天剛亮的時候,帶着露水采下來,回家趁着新鮮炒肉絲。爺爺是妖,不吃這個,我自己能抱着吃一大盤。”
陸青衿溫柔地注視了她一會兒,才問:“葉悠,你為什麽會法語,而且還說得很不錯?”
“哦。大雁山的小學有一個志願來大山裏支教的法國人,人特別好,在大雁山呆了很多年,當初我們教他中文,他教我們法語,我從小就學。”
葉悠轉向陸青衿:“這個院子除了這兩株桂花樹,全部醜得要命,我一點都不喜歡,咱們走吧?”
“好。”陸青衿站起來,把手伸給葉悠,也拉她起來,淡淡道,“你不喜歡,那就只留這兩棵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