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迷霧
遠遠地,還未抵達止水峰, 只是看見了隐在雲霧缭繞中的峰頂, 林稚便隐隐約約地覺得, 這座他待了許久的山峰, 似乎有了什麽變化。
這時,他身側的殷季忽然嘆了一口氣。
這一聲嘆息不似平日裏的裝模作樣,雖然輕, 其中的複雜情緒卻是真的。
林稚心裏驟然起了一陣不祥的預感, 他來不及琢磨止水峰的那一絲異樣是什麽,只是憑直覺地扭頭看向殷季。
殷季卻正巧微微偏了偏頭, 錯開了視線。
林稚腦子裏的那根弦不由得繃緊了,他迅速地把這些日子以來的事都過了一遍, 倏爾靈光一閃。
然而這一點零星的靈光是如此的短暫,沒等他捕捉便消散了。
一定, 一定是有什麽事被他忽略了。林稚心想。
他下意識地想叫停, 想找個借口把殷季支開, 自己先去止水峰查看一番, 卻已經來不及了。
隐在煙岚背後的止水峰漸漸在他們面前露出了原貌, 連同纏繞在表面的絲絲縷縷的, 稀薄的……妖氣一起。
那妖氣和山林間萦繞的雲霧不分你我地混合在一起, 肉眼凡胎還真不一定能看出來什麽, 本也不能算什麽大事,可林稚卻不知為何,在看到這一幕的瞬間, 心便徑直沉入了谷底。
殷季什麽也沒說,沉默着先他一步,落在了止水峰上。
妖氣愈發濃重,遮天蔽日而起,幾乎熏得他要閉過氣去。
他的三個弟子難得地聚集到了一處,宋沉璧離沈煥要近一些,一聽到聲響便擡起了頭,往他這邊邁了一步,又急切又擔憂地脫口道:
“師尊!”
于是林稚便聽見殷季又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嘆什麽,林稚心知肚明。
偏生還不能解釋,只能裝聾,背着好大一口黑鍋面不改色地吩咐道:“下去吧。”
待幾人走遠了,他方才看向殷季,問:“師兄可是還聽說了別的什麽?”
殷季張開五指在空中虛虛一握,抓了滿手的妖氣,道:“眼下我聽說了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哎,你怎麽如此糊塗啊!”
背上的鍋又沉重了一些。林稚心說,我也很想知道。
殷季來回焦躁地踱了幾步,一甩袖子,道:
“先前有人同我說,你和你那弟子有不妥之處,我還不信,他又說,你私通妖族,我今日來,本想為你尋回公道,誰知……你,你莫不是有什麽苦衷?”
他用那樣一雙殷切的眼睛望過來,顯然指望林稚能給他吃下一顆定心丸,奈何林稚比他還茫然,縱是搜盡枯腸也想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來,只好道:
“我也不知。”
殷季急得恨不能掰開他的腦子看看裏面裝了啥,吹胡子瞪眼道:“你怎麽會不知道呢!!”
是啊,我怎麽會不知道呢。林稚微微低下眼,眸底閃過一絲陰霾。
這是他的峰頭,他與之緊密相連,按理說止水峰上一草一木的變化都逃不過他的眼睛,誰這麽有本事,能直接瞞過他的感知在這上面做出這些事?
這麽大的動靜,又如此的逼真,若非蓄謀已久,又豈能做到?
他實在不願意去猜疑自己身邊的人,止水峰攏共也就四個人,目标範圍實在是太小了。
殷季催促道:“你說句話啊!”
林稚心情不比他好,倒不是為了所謂名譽,此時也只能道:“師兄可否給我一日時間,明日此時,我定然會給你一個交代。”
殷季“啧”了一聲,到底還是選擇了相信
他,手一抖,掌心裏便出現了一個紅色的葫蘆。
林稚:“師兄?”
殷季:“我先幫你把這妖氣收一收,烏煙瘴氣的,怎麽住人?”
林稚:“……”堂堂掌門人,帶頭包庇嫌疑人,不太好吧?
“殷季,你在做什麽!”
雲端忽然傳來了一聲怒喝,未見其人,一道靈力便劈了下來,打掉了殷季手裏的紅葫蘆。
林稚的心再度跌入了谷底。
千萬個流言,也比不上一句“親眼所見”。
便是他以後能自證清白,這清白也得打好幾個折扣。
上方的人影現出了形貌,赫然是留仙宗的其他幾位峰主并兩位不輕易出世的渡劫期長老。
當先一位道骨仙風,面目威嚴的長老看向殷季,訓斥道:
“殷師侄,你莫不是糊塗了,這妖氣如此濃重,你不把這叛徒抓起來,還在跟他講什麽道理?我留仙宗幾時出過這樣沒出息的子弟!”
殷季的眼神登時飄了一下,似乎被說動。
林稚開始琢磨起了今後的去向。
殷季卻一步擋在了他的跟前,道:“師叔莫惱,只是小侄認為,林師弟素來清正自持,絕非那等輕易會叫妖族迷了心智的人,還請師叔看在先師的份上,寬限幾個時日,好叫林師弟把這事查個清楚。”
長老顯然是個暴脾氣,聞言目光一厲:“你還真要包庇此人不成?”
殷季:“我……”
林稚在心裏嘆了一口氣。他無意欠下太多人情,伸手拉了拉殷季的袖子,打算先把這事擔下來,雲頭卻又有一個人出聲道:
“我亦認為林師弟不是那等人,這其中怕是有什麽誤會,師叔還是寬限些時日罷。”
那長老猛地一回頭:“你!”
林稚也震了一下,李臨時來湊什麽熱鬧?
李臨時老神在在地半閉着眼,道:“明日再來也不遲。”
那長老沉着臉盯了他片刻,竟然還真的妥協了:“好,好好好!”旋即把目光轉向林稚,“那本座便要看看,你能給出個什麽交代!”
那目光毫無疑問威壓甚重,一眼看過來,林稚的膝蓋便軟了一下,險些被壓着跪下。他咬牙忍住了,低着頭道:
“多謝師叔。”
長老冷哼了一聲,轉身就走。林稚沒想到他居然這麽好說話,詫異了一秒,堪堪擡起頭,耳邊忽然傳來了一聲驚呼:
“師叔住手!”
話音未落,他便覺得心口一滞,身子被一股大力推着,直退了幾十裏,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回過神時,嘴裏已彌漫開了一股濃重的鐵鏽味,沒覺得多疼,胸口卻很堵,他偏頭吐掉了嘴裏的血,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氣,這口氣還沒到肺裏,便把他嗆得咳了起來。
自喉嚨裏不斷上湧的,是內髒的碎片麽?他模模糊糊地想。
那長老厭惡地看了他一眼:“便真不是你幹的,也與你脫不開幹系,這一掌,你認還是不認?”
林稚咽了一口血:“我認。”
殷季連忙跑到他身邊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伸出手,卻又仿佛不知道往哪裏放,猶猶豫豫地收了回去,鼻子眼睛都皺到了一團:
“林師弟,你還好嗎?”
林稚:怕是不太好。
約莫是系統給他屏蔽了痛覺,他沒覺得疼,只是有種靈魂出竅的飄忽感,不大踏實,除此之外倒沒別的不适了 。
林稚拂開了殷季的手,唇畔扯開了一抹笑,搖了搖頭,低聲道:“我
沒事,掌門師兄先回去罷。”
幾番勸說,終是把殷季勸走了。
林稚運轉靈力內視了一番,見一身骨頭幾乎碎了一半,經脈也遭到了重創,破破爛爛的,慘不忍睹。
雖然沒死,也去了半條命了。
啧,可憐了他才換了沒多久的殼子。
他給沈煥三人發去了傳音,也懶得調息,往嘴裏塞了一把丹藥敷衍了一下,換下了那一身染血的衣裳,在腦海裏問道:
“系統,你到底瞞着我什麽?”
系統過了一會才回複:“大人指哪方面?”
他此刻仍然用着沈煥的聲音,語氣也是一如既往的溫和柔軟,仿佛絲毫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
林稚捂心口:還不只一方面!
他在心裏罵了一聲娘,情緒一起伏,眼前又跟着花了一下,吓得他趕緊停止了所有內心活動,用軟件朗誦的聲音平平道:
“這些妖氣,是你做的嗎?”
系統輕聲笑了一下,林稚雙眼一眯,情不自禁地繃直了身體,卻聽系統否認道:“不是我呀大人。”
林稚猛然松了一口氣,嘴裏卻道:“是嘛?”
系統又笑:“不過,我确實沒有告訴過大人,清寂真人在劇情裏,扮演的是個什麽角色?”
林稚只覺得自己因為重傷而迷糊的腦子愈發不清醒了起來:“什麽意思?”
系統賣關子:“以後大人就知道了。”
這種時候,做個人吧!
林稚惦記着自己七零八碎的身體,只能硬生生地壓着火氣,轉移話題道:“你不給我療傷,是要我再換個身體嗎?”
系統:“死不了的。”
就很無情。
林稚聽話聽音,頓時就明白了,至少短期內,他得保持這種半身不遂的狀态。
他晃了晃腦袋,試圖把腦子裏的漿糊倒出去,想着沈煥他們快來了,便一手扶着樹幹,把自己從地上扒拉了起來。
一起身便聽見耳邊“嗡”了一聲,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栽了下去。
林稚:“……”
這個感覺,跟他青春期不吃早餐低血糖犯了時的反應一模一樣。
幸而一人飛速而至,及時趕在他五體投地之前把他攬進了懷裏。
林稚意識模糊地想,這人怪眼熟的。
他隐隐約約地好像看見那人拿起袖子就往他臉上抹,動作頗有點兇狠,他本能地躲了一下,沒躲開。
那只手落在他嘴角,卻是溫柔的,似乎還在發顫。
林稚花了數息時間才恢複了神智。
耳邊聽得有人一疊聲地道:“師尊!”
林稚頭疼不已,恨不能讓這幾只麻雀閉嘴,一張嘴卻只發出了一聲氣聲。
真的不會猝死嗎!
好一會,那種眼冒金星耳邊嗡鳴的現象才減輕了一些,林稚閉了閉眼睛,确認他如今就是個骨頭被打碎了的人,便沒想着掙開沈煥,直接把目光轉向聞笛,道:
“你可有話要與為師說?”
聞笛一僵。
林稚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他臉上擔憂的神情緩緩隐去。
“這麽快就被發現了啊。”他答,眼神仍然是林稚熟悉的,透着一股滿不在乎的勁兒 。
“不過也沒關系,本來也沒打算瞞着你。”
作者有話要說:半夜三更來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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