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可能是睡前和傅立澤聊得太多,這天晚上顧懷餘睡得不沉,做了一個夢,又回到他十五歲的時候。
那時他快要升高中,在忙一個畢業彙演,所在的班級要出演一部話劇。顧懷餘不喜歡這種抛頭露面的活動,中規中矩地選擇做道具組的成員。
夢中是某一天的下午,方霆來做客,興致勃勃地說自己分到了樂師米勒這個角色,硬拉着顧懷餘陪練。
家裏有這部話劇的書,他去書房找了出來,機械地和方霆對臺詞。不過方霆故作老成的樣子實在有點滑稽,顧懷餘一整個下午都忍不住發笑,失敗幾次,總算在好友的抱怨下,正正經經陪他練習了一會兒。
他坐在自己房間的窗臺上,側着身,夏日的陽光曬得一小塊皮膚微微發燙。透過玻璃和格栅,顧懷餘望見幾棵高大的香樟樹後玫瑰色的天空,暮霭沉沉,夕陽将落,方霆在他背後叽叽喳喳地念,“如果你不曾見過他……”
就在這句臺詞的間隙,顧懷餘看見庭院左側的門口走進一個男人,很年輕,西裝外套和領帶都散開了一點,站在被黃昏侵襲的庭院角落裏,慵懶地抽一支煙。
他認識那個人,但從未和他說過幾句話,也沒有好好看過他。不知道是不是方霆的話劇練習實在太無聊,他分了神,一直向那邊看。
煙快燒完了,雲層忽然破開一點,日落的餘光把眼前的一切蒙上一層淺淡的煙紫色。顧懷餘的心不知為何怦怦跳動,他緊緊盯着那個角落的方向,半張臉藏在書本背後。而角落的年輕男人仿佛有種微妙直覺,銳利的目光猛地掃了過來。
但他們隔得遠,且逆着光,顧懷餘知道,他看不見自己。盡管如此,他還是下意識地朝後一縮,臉也藏得更深一點,只露出一雙眼睛。
“小餘,到你了!你怎麽不接啊?”坐在地毯上的方霆不滿地叫他。
顧懷餘回過神,低頭看了一眼臺詞,匆匆忙忙地邊念邊繼續向外偷看。
二十歲的傅立澤朝他的方向走來,延伸的影子像一條剛割開的、長長的縫隙,顧懷餘看見他嘴角浮着一絲不屬于任何人的微笑,腦海裏生出許多陌生的希望與可能。
“诶……小餘?這段臺詞還有啊。”一旁的方霆對他說。
“小餘?”傅立澤坐在床邊,輕聲叫他。
顧懷餘從夢境中抽離,擡手遮了一下眼睛,适應半分鐘才把手放下來。已經快到中午了,傅立澤去過公司回來,聽傭人說他還沒有起床,便上來看看。
“你怎麽了?臉色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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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一直在做夢。”顧懷餘起身垂着頭,按了按太陽穴,“沒事。”
傅立澤替他拿了衣服過來,幫他套好襯衫,“我帶你去個地方。”
一整晚都在混亂的夢境裏起起伏伏,顧懷餘精神不太好,但他不想拒絕傅立澤,便穿好衣服,跟着他下樓出門了。
他在路上才恢複一些,發覺車正往陌生的郊區開,覺得有些意外,微側過頭看着身旁的男人。
傅立澤沒有解釋原因,倒像是給他打預防針似的,說,“回家前我跟秦楷說過了,你昨天喝醉了,兩天都出不了門。”
顧懷餘想象了一下秦楷聽到這種扯得不能再扯的謊話時的表情,笑了笑,靠過去一些,“傅先生想把我關到哪兒去?”
傅立澤和他十指交握,讓他舒舒服服地靠着自己,反問道,“我關得了你嗎?”
顧懷餘沒有什麽防備地閉上眼睛,從鼻子裏發出一聲輕哼,微笑道,“別人大概是不行的。”
傅立澤嘴角上揚,捏了捏他的手,又放到唇邊吻了一下。
這一路他們就不再交談,車開了一陣,在郊外的一個別墅度假區停下了。
度假區已經開發很久,維護還算不錯。顧懷餘并不是不知道這兒,很多作風老派的長輩不大喜歡休假離家太遠,都在這裏有産業。
他以前也來過,見一些人,辦一些公事或是完成某筆交易。然而這次不一樣,他坐着傅立澤的車過來,跟着他回家。
傅立澤的別墅也是半新不舊的。顧懷餘走進門,玄關處擺着畫風明快的油畫,家具和腳下的木地板保持着一致的深棕,客廳的皮質沙發上搭着軟毯,厚重的深灰色窗簾被拉開了,落地窗外是一片靜谧的秋色。
空間并不大,上下三層,也沒有傭人在。但看得出被人精心打理的痕跡,許多木制家具依然養護得很好。
“這地方是我母親設計的。”傅立澤在他身後說,“以前,她和我父親每年都會抽時間帶我過來住一陣子。”
顧懷餘對傅立澤早逝的父母了解不多,但猜想他們的感情應該不錯。
傅立澤看起來也不像預備深談家庭舊事的樣子,或許是覺得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和顧懷餘聊那些過往,而更要緊的是握緊當下。
于是他牽着顧懷餘的手往樓上走,推開他自己房間的門。
他的房間很大,家具卻并不多,因此那些厄瓜多爾玫瑰很有用武之地,盛放得格外好看。顧懷餘在大腦短短空白的一瞬間裏還能想到一點,這和那天他在郵輪甲板上準備的應該是差不多的。
嚴格而言,幾乎一模一樣。
傅立澤新換的助理辦事效率很高,昨晚去查問了那位花藝師。對方說顧懷餘那天是自己挑的花,也拿了卡片,寫了字,放在另外精心包裝的一捧裏,但沒有送出去。
而完全相同的一捧現在就在這裏。顧懷餘拿起那張卡片,打開一看,是傅立澤的字跡,寫的話他也很熟悉。
- “To my rose of the rose. ”
傅立澤從背後抱着他,低聲說,“是不是很沒創意?”
他說着自己回答道,“是挺沒創意的,選求婚的地方只會學我父親,表白的方式只會學你。”
顧懷餘的左手手背貼着傅立澤的左手手腕,皮膚相接,跳動的脈搏清晰又安靜地傳過來。他想了想,幾個月前那個笨拙的顧懷餘又出現了,語速不快地說,“也沒有。”
“我很喜歡。”
傅立澤稍稍側過臉看他,又确信了一個想法,顧懷餘的心思是很多,但沉默寡言和笨拙也是真的。他永遠對別人鎮定自若,給傅立澤的許多瞬間卻并不沉着。
這就很好,這就足夠。傅立澤轉到他面前,低頭道,“你自己說的。”
他把那枚母親留下的戒指拿出來,往他剛才就緊握的那只左手上戴。顧懷餘好像愣住了,完全沒有任何反應,手依舊是自然的曲度,直到戒指在指節上卡了一下,才如夢方醒地伸開手。
那枚戒指戴上去了,顧懷餘便低下頭看了看。他今天的襯衫不是自己穿的,扣得不夠嚴實,一低頭,那條新鮮的疤痕便露出半寸。
他專注地看戒指,傅立澤專注地看他。
很快,傅立澤就不讓他再看了,把他輕輕壓到牆上,吻了吻他脖頸上的那條疤痕,像在說什麽結婚誓詞,“以後有危險,都會擋在你前面。”
顧懷餘仰起頭,傅立澤背後是粉白相間的花海,被夕陽染紅,邊緣泛起迷蒙的金色,像不真實的幻象,令他覺得生命裏有兩個傍晚快要重疊融合。
有些東西完全不一樣了,比如傅立澤眼中的愛意和他的微笑都将屬于顧懷餘。但有些東西仍未改變。
“诶……小餘?這段臺詞還有啊。”
顧懷餘放下手中的書,看也沒看,對着窗外靜靜念着那段臺詞的下一句。
“……世界在我眼前消失了,但我知道,世界也從未如此美好。”
作者有話說:厄瓜多爾玫瑰的英文別稱是rose of the rose。本章所有話劇臺詞均取自席勒《陰謀與愛情》。後天還有一個番外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