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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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會有靈異事件哦。”
B市一中位于D區,通過出租車司機的閑聊也能得知具體位置。與司機談話間,他還打聽到了學校與D區一個公園毗鄰、據說兩者共用一小段牆面這樣的細節,當然,這種記憶,白千灣是渾然想不起的,因而聽着只覺陌生。
宋弄墨離去之後,白千灣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打開了手機檢索“B市一中”,由于年代久遠,加上他記憶力實在失常,高中學校的地址早已被忘個精光。
假設他打算前去探索失落記憶的話,必然要先記下地址。白千灣認真地在電子地圖上做着标記——藍色的惡鬼就是在此刻發出這種聲音的。
——靈異事件?
“什麽?”白千灣問。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B市一中晚上會有靈異事件,所以學校都不支持學生住校哦,晚自習之後所有學生必須離開校園。”小康王說。
“我怎麽記得我讀書的時候有學生住校啊。”
“這個規定是後來的事情啦,”小康王說,“就是巫術案之後,經常有人在校園裏看見死去的學生的鬼魂,有人被吓病了,後來就出了這種規定了。我無聊的時候也去找過那些鬼,不過他們一直不理我。”
小康王的本意,也許是為了好心提醒。即便如此,白千灣沒有多說自己的意圖,不過只消他離開酒店并且搭上出租車,尾随的小康王不必問也能知道他的打算。
一上了出租車,小康王就在空氣裏到處嚷嚷:“和你坐在一起的男人不是人!”白千灣聽着,只覺得更困了。
“是去參加家長會嗎?”出租車司機說,“今晚有不少學校開家長會呢,小學、高中……還有幼兒園。”
司機似乎是個話痨的男人,分明車內一片沉默,乘客打盹,他也自顧自地講了下去:“現在小孩的生活費也是越來越貴了,動不動就是‘爸爸我要買手機’,一臺手機幾千塊呢……”
不光是白千灣,後車廂上的另一位男士也正在打盹。男人穿厚重的皮毛大髦,底下卻是一件無袖緊身背心、藍色五分牛仔褲,腿毛濃密、肌肉膨脹的小腿裸露,在這樣十月份的北方天氣,未免顯得過分單薄。
小康王之所以注意到這位男士,還是因為對方臂彎中懷抱着鬼怪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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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白千灣困得幾乎張不開眼睛,迷迷糊糊之間聽見司機一聲大叫:“小心!”
一陣輪胎摩擦瀝青馬路的刺耳聲音之後,車子猛地停下了。白千灣與後座男士都猝不及防地被慣性甩上前,他一頭撞上了前方的靠墊。就在這個時候,後車廂裏的男士手裏的孩子飛了出去,正好撞上白千灣的膝蓋,又摔回了地板。
這不是小孩子——
白千灣這才發覺,這是只木偶。
黃色鳥窩似的卷發、白油漆塗過的臉、棕色玻璃珠眼睛,還有熟悉的吊帶褲……
“這是送給兒子的禮物,”那位男士慌張地抱起木偶,“可不能摔壞了。”
他低頭的時候,白千灣看見他脖子上縫合的黑線。
白千灣轉而将視線投向了窗外,只見司機匆忙跑來,上了車,他一言不發,一改剛剛的多言。男士問起是否出了車禍時,司機吶吶道:“撞到了一只紙人……”
車廂頓時陷入心照不宣的沉默。
這是某一年的都市傳說,司機在路上撞到奔跑的行人,下車後發覺是被壓扁的一只紙人。
随後的一路上,司機緘口不言。約莫司機也察覺了什麽,下車的時候,他也提醒白千灣:“晚上去一中要注意一點啊。”
B市一中的确毗鄰一座公園,從外邊看,校門的右牆與公園的貼在一起。此時已是夜間,學校卻是燈火通明,白千灣本是想到學校門口找找感覺,畢竟晚上他應該進不去學校,沒想到剛好撞上了高中開家長會,也是巧了。
與門口的保安打過招呼之後,他杜撰了一個高三一班XXX家長的身份進入校園。
從學校正門進入就是一條筆直的橙黃磚道,直通遠處的塑膠操場,兩側各是幾棟教學樓。校園內部的空地大部分已被家長汽車填滿,有舉着旗子的志願者學生履行着為家長引路的職責。一個女孩告訴他:“哥哥,遲到了哦。高三樓往這邊走。”
白千灣本意是想找到記憶裏的體育倉庫,想必應該被放置在操場附近,但他也不能衆目睽睽之下一路走到操場,只好在熱情似火的學生的幫助下進了教學樓。
小康王四周逡巡,直到電梯即将關閉的最後一刻才溜了進來。似乎白千灣是真的來晚了,整個教學樓已經靜悄悄的,估計都在教室裏開大會。白千灣也不知道自己上去能幹什麽,萬一在樓道裏被志願者學生逮到,他也找不到自己能參加的家長會。
兩人在高三五樓轉了一圈,每個教室都擠得滿滿當當,全是面無表情的學生家長,空氣中氤氲着大難臨頭的高考氣氛。小康王把臉貼在玻璃上,忽然大叫:“我看見熟人了!”
白千灣戴上耳機,假裝是在打電話:“誰啊?”
“宋弄墨!”小康王奇怪地飛回了白千灣身邊,“他怎麽也在這兒?”
白千灣先是一愣,又很快找着了理由:“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他大概是給妹妹宋玉墨開家長會?他這個年紀,生不出讀高三的小孩吧。”
一人一鬼複又在樓道緩步前行,從一間間教室前經過。白千灣在高三樓沒有想起多少回憶,其實是根本沒有,畢竟他退學的時候才剛剛讀高二,連高三都沒讀過。他趴在欄杆上往下望了一會兒,樓下的學生們像是散了,各自走出了學校大門。他朝操場那兒瞥了一眼,沒什麽猶豫就再次進了電梯。
小康王黏在他身後:“你要去操場嗎?為什麽去那裏?死掉的人是在實驗樓去世的……”
“我不全是為了那件‘巫術案’來的”——這種話白千灣才不打算告訴小康王,不知道為什麽,本命年的今年他頻頻出事,不僅差點被人彘坑死,還被小康王騙去了有白騁的噩夢,他一下子下定決心,絕不和這些惡鬼再有太親密的往來了。
他匆匆趕往操場之後,果真在操場裏側,靠近學校後門的地方看見了一棟平房,一共分了三個房間,這樣看來,應該是體育課運動器材的存放室,與記憶裏的倉庫并不相符。白千灣又繞到平房之後,這才看見了與回憶相似的地方。顯然這個倉庫已經無人使用,大門積滿厚厚的灰塵,鐵門的兩個門把用鐵鏈和挂鎖層層圍繞,可見是為了防止有學生進入。
将手掌貼在門上時,他倏忽透過這扇門,看清了當年倉庫的景象。
這次,陌生少年面目猙獰,雙手桎梏着白千灣的脖子。不知道是誰捂住了他的嘴,尖叫被完全封住了,視線往上,還能看見更多人,烏烏泱泱,到處都是哄鬧和笑臉。
接着,也許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他被摔在門上。
痛死了……那種疼痛像是被大象碾過。
年少的白千灣倒在地上咳嗽不止。有人踩着他的手,像撚煙頭一樣,穿着運動鞋的腳正在在手掌上旋轉跳舞,指甲脫落,沾着肉片一樣東西的甲殼蹭在地面上,拖出一行血跡。
“怎麽弄比較好?”
“诶,你們別搞出人命啊。”
“我帶小刀了。”
一把閃着寒光的果真出現在他眼前,刀刃一晃,突然指向了他的胸口。有人将他一腳踹倒,他的身體發出骨頭折斷的哀鳴。那把刀涼飕飕地,從他後頸的地方劃過。
……
回憶到這裏就結束了。
盡管不知起始也不清楚結果,甚至連當中參與的人也認不得,時隔多年被施虐的破碎回憶仍足以讓他全身打顫。
這件事的原因又是什麽?
被霸淩之後呢?後來……他好像退學了啊。
被欺負得很慘的學生……
巫術案……
躊躇間,一股突如其來的怪力猛地将白千灣仰面撞上倉庫大門,後背磕在門把手凹凸不平的鎖鏈和挂鎖上,肩胛骨一陣生疼。
昏暗的燈泡下,白千灣勉強看清了拽着他衣領的人……
是宋弄墨。
遠處藍色的小康王趴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宋弄墨的臉有一半隐匿在黑暗裏,光線照得到的另一半臉上,黑白分明的眼睛灼灼有神。夜晚無人的操場、發生過虐待事件的倉庫、一只躺在地上的惡鬼、兩個對峙中的人類……如果這是電影情節的話,約莫此時的背景音樂就是驚悚電影裏的Main Titles。
剛剛那股倉庫回憶的恐懼一下子消失了。
奇怪,為什麽一點害怕的感覺也沒有,甚至還有心情思考背景音樂……白千灣暗暗想着,是因為對方是宋弄墨吧,如果換成別的什麽人,他現在也要吓得慘叫了。
“放手啊,很痛的。”白千灣戳了戳他衣領上緊拽的手。
宋弄墨的手漸漸松開,白千灣離了這層枷鎖,立刻在後背上摸了一把,不知道是不是破了皮,後邊火燒似的疼。他唉聲嘆氣:“很痛诶,你以為我是小偷嗎?”
“不是,是感覺你很可疑。”
宋弄墨低下頭,眼神緊跟着白千灣的手。
他說話的時候,一股酒氣在空氣裏飄蕩着。
原來是喝醉了?
白千灣詫異不已,他拍拍衣服上蹭的灰塵:“來幫妹妹開家長會嗎?”
他腳邊趴着的小康王還沒有起身的意思,搞不好是被喝醉的宋弄墨打暈了。
彎下腰準備把小康王扶起來的時候,白千灣伸出去的一只手倏忽被挂上了一塊冷冰冰的東西。他直起腰,疑惑地看過去——原來是只手铐。
“你……”
咔擦,咔擦。
手铐嚴絲合縫地拷在他和宋弄墨的手腕上。
他的右手、宋弄墨的左手,一下子被手铐拼在了一起。
白千灣:“……”
如果是逮捕的話,需要出示逮捕令吧。
但是現在這種情況,更像是醉漢發瘋啊?
“先回警局一趟,”宋弄墨俊美、英氣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冷淡的笑意,“關個十天八天。”
……
真的是喝醉了?
“這樣不好吧?”
白千灣讷讷被他拽着,拖出了操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