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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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高中時代,白千灣記得的事情不多。勉強能回憶起來的,好像只有宋弄墨出現時的零星片段,不同時期的宋弄墨,身在教室、籃球場、校道等等。可見他倆的确算是熟稔并且認識了不短的時間,但是對于巫術案他卻全無印象。
白千灣對巫術案有點興趣。
巫術這種東西确實很邪門,幾年前的白千灣曾經對自己試了一次,結果就是他精準遺忘目标之後的一段時間,也把更多事情忘了,這屬于小型巫術事故。略過此事不提,網絡上關于巫術案也只是人雲亦雲,版本衆多,當年那兩屆學生大概被學校下過封口令,也沒見有人在公開論壇談論此事,能找到的帖子都是圍觀群衆的議論,光是死者的死法就有很多種不同的說法,也弄不清哪個才是真的。
“你到底在幹什麽呀。”小康王嘬着棒棒糖坐在他椅子扶手上,屍臭混合着草莓味飄入了白千灣的身體內部。白千灣單手戴上醫用口罩,繼續在隐藏論壇上搜索這個案子,據說巫術案已是B市十大校園傳說之一……
“巫術案?你說這個案子啊,”小康王說,“還沒破案哦。兇手大概是個很厲害的巫師,搞不好是學校的內部人員吧,當時都是這麽猜測的。”
“所以你也不清楚啊。”
“當然啊,我又不關心這種事。好像是最開始大家都當做意外事件,第三位死者去世後才引起了恐慌。”
“我已經忘了這件事了。”他說道。
“你是當年的學生?”
“是啊,這件事大概也是我青春記憶的一部分吧,不過想不起來了。”
“那就不要想了,去睡覺吧。”小康王在耳邊輕輕吹氣,屍臭的氣息彌漫了白千灣整個口罩,“快睡覺吧?來嘛,睡覺吧。”
“你是變态嗎……”
自從搬回到單人房之後,白千灣就沒再回過二十九層的套房。他白天都在搗鼓電腦,很容易忘記時間,被小康王如此惡意地提醒了一下,他才發現已經入夜了。
“打起精神來睡覺啊。”小康王拍拍床鋪,抛了個媚眼。
小康王無非是希望白千灣早些入夢,好幫他尋找死亡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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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麽說,也是答應了小康王的事情。白千灣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把電腦關上了。小康王非常狗腿地幫他抹去床單上的褶皺,宛如一個盡心盡責的保姆:“唉,年輕人就是喜歡玩一整天的電腦,這樣可不行呢,早點休息——诶,你好像還沒吃飯?”
“不吃了。”
“這怎麽行呢,”小康王十分虛僞地痛斥他,“快去吃飯。”然而他後背的手臂正蠢蠢欲動地舞蹈。
白千灣懶得理他,只蓋好被子躺下了。
在夢裏,白千灣的手臂是完整無傷的,因此在有人進門尖叫說“小康王死了”時,他的兩只手都用力攥緊了,倒不是因為憤怒,是思考的時候這具身體的下意識反應。與這相關一起湧現的還有興奮感。怪不得小康王懷疑白千灣是兇手,在他的夢裏,白千灣和他的關系一定不好,聽說了小康王的死訊,他的反應竟然是這樣的。
“死了?”宋弄墨說。他看起來也不是很疑惑。
白千灣才走了沒多久,小康王就死了,他甚至還來不及向小康王答複巫師的話。在夢裏,他感受不到原本小康王的存在,否則得問問他接下來做點什麽才好。
白千灣只好提出先去看看小康王的屍體。
“他在船上。”來人毫無異議。
“我現在就過去。”白千灣推開門,順着樓梯下去,宋弄墨沒有跟上來。
他們說的船是真的船,據說是死者本人的意願,也不知為何小康王選擇了在這個地方停屍。這是一片巨大的湖水,黑漆漆又星光閃爍,站在岸邊時,能聽見湖面霧氣上飄來的輕薄的女子歌聲。高聳龐大的輪船停泊在湖面中央,像夜色裏趴伏的一只怪物。
兩千多年前的舊事在小康王的腦海中已經轉換成了現代版本,也就是說,兩千多年前的小康王最終也是在船上死去的吧。
上船之後,白千灣發覺船板上只有數個女子抱着琵琶彈唱,面見了陌生人也不聞不問。送他來的男子說,她們是為小康王送行的歌女。
小康王的屍體放在船艙裏。
遠遠看去,他赤.裸的藍色身體好似外星人的軀殼,平放在一張白色大床上。房間裏彌漫着一種奇異的屍臭,那種只屬于陰間的、帶着一點香燭焦味的氣息。小康王身上的汗水已經幹透了,皮膚透着正常皮膚肌理的光澤,他應該是剛剛死去,還沒有長出屍斑。從表情上看,小康王應該死得毫無痛苦,更像是靜靜睡去。
“可以屍檢吧?”白千灣在口罩後甕聲甕氣地說。
男子像是聽見了什麽怪異的消息,驚奇地看着他:“陛下的意思是就這麽安葬了。”
“就這麽——?”
“水葬。”
“然後過段時間屍體充滿了腐敗氣體從湖底浮起來飄到岸邊?”
“使用沉重的鐵籠子就好了,既能帶着屍體沉湖,又能方便魚兒食用屍體,最後籠子也會漸漸腐蝕散架,與屍體一起魂歸湖水。”
“陛下很痛恨小康王嗎?”
“小康王可是陛下最疼愛的侄兒啊。”
這倒是和小康王說的一樣……
可既然如此疼愛,皇帝又怎麽為他選擇在死後用這樣的安葬方法?那個年代流行土葬吧,而且又是皇族宗室,連個普通的墓都沒有嗎?
“帶我去見見陛下吧,”白千灣決定與決策者相會,那位傳說中與巫術為伍的皇帝,“就現在。”
男子倏忽展露笑顏,就像是他等待這句話已經很久了似的,與他剛剛扁平的敘述有了微妙的區別,他說話的聲調上揚了不少:“陛下正在等您……”
皇帝是個什麽人,白千灣并不清楚,他甚至沒有讀過關于鄭朝的史書,也不知道他叫什麽,多少歲,脾性如何。從太空船上眺望宇宙的時候他一直在幻想皇帝的模樣,結果因為父子關系的限制的潛意識的影響,他只能回想起失蹤前的白騁,恰好玻璃窗棂正好映着他自己的臉孔——與白騁有幾分相似的一張臉。
小康王想必透過自己的眼睛正在凝視着這一切,包括這張映在玻璃上的臉,如果他在的話,一定會大聲驚叫吧,“我的皇帝叔叔才不是長這個模樣呢”,諸如此類的話。
飛船停了下來,落在日光茂盛的一片水泥地上。剛一下車,一種強烈的熟悉和不安感擊中了白千灣,他的膝蓋都軟了幾分,只好扶住了飛船的車門,剛剛經歷過太陽曝曬的高溫的車門滾燙如火,白千灣被燙得忙不疊收了手。
“陛下就住在這裏?”
他眼前是一棟三層小樓,被圍牆圍住了,中間是個鐵制庭院門,由于缺乏裝修的緣故,樓房外部沒有貼上瓷磚,只是光禿禿的水泥牆面,因此可以說是一棟很像爛尾樓的水泥樓,就好比因為什麽事故而停下來、半途而廢的爛尾樓,整個房子都透着囊中羞澀的氣味。
“是的。”男子說着。
“這個地方我認識啊。”白千灣忍不住說。
這裏是他在B市的老房子,後來因為什麽緣故,可能是因為白騁吧,他離開了這裏,再也沒有回來過,買下正德街的鬼屋之後更是将這裏幾乎完全淡忘了。
庭院裏是小花園。
白騁喜歡種花,不工作的時候,他總是在院子裏像蜜蜂一樣旋轉。
正如白千灣所想,茶花園的花架後正徘徊着一個人影。
白騁的身影和他失蹤之前的模樣差不多——白千灣不确定這是誰的緣故,是因為自己的記憶與小康王的記憶有了沖突,以至于皇帝變成了白騁的長相?或者兩千多年前的這位皇帝的确就是白騁的前世,就像巫師和宋弄墨長得一般無二……
白騁蹲下身,擰開了花叢間的水龍頭洗手。他站起來的時候,也瞥見了花園外的白千灣,兩人遙遙相望。
白千灣如遭雷擊。胃又開始疼了,仿佛被壯漢一拳擊中,胃酸和血驟然沖向喉嚨口。
白騁擦了擦手,微笑向他走去:“你怎麽來了,不是去看小康王了嗎?”
“我……”
“臉色這麽難看?難過嗎?我以為你和他關系很差呢。”白騁很自然地拍拍他的脊背,像個普通的安慰兒子的父親。
就好像每個大魔王背後都有心酸故事一樣,白千灣的多疑、冷漠和食人癖全拜此人所賜。不過也不能完全怪罪白騁,客觀地說,如果不是白騁煮了那鍋疑似紅燒人肉,給予白千灣精神上的巨大沖擊,從此食欲大減,搞不好現在的正德街18號的牆壁早就挂滿了人類的漂亮手掌、食人魔被逮捕的時候他也難逃制裁了。
從後背開始雞皮疙瘩一路瘋長,白千灣臉色更白了,他撇下白騁,快步走進樓房。他匆匆在飲水機邊上倒了一杯水,為了壓下嘔吐的欲.望才喝得下去。白騁的聲音很快從廚房飄出來:“餓了嗎,要不要吃飯?”
拜托了,請一定不要端出來那鍋紅燒肉。
想到這裏,白千灣的手甚至有點發抖。
廚房裏傳出刀尖在砧板上輕巧地切碎什麽的規律聲響。
噠噠噠……
“對了,大巫師來找你了。”白騁又說。
他大吃一驚:“什麽?”
“我讓他去你房間等你了。”
在原地冷靜了三秒,白千灣飛快地跑上了二樓。
空曠的卧室裏,宋弄墨正坐在一張書桌前的椅子上沉思。
宋弄墨來找白千灣,白騁直接讓他到房間等,該說宋弄墨和白騁熟稔還是宋弄墨和白千灣關系更好呢……
“你怎麽會來這裏?”白千灣看着他,砰砰亂跳的心漸漸穩了下來,大概現實宋弄墨的職業會給人這種感覺吧,他在的話,多一個人也好過自己一個人對着樓下的白騁。
“很奇怪嗎?”宋弄墨說,“我經常來這裏。”
雞同鴨講!
白千灣無力地坐在他旁邊,四處張望了一下,好像為了确認什麽,繼而嘆了口氣:“我想不通皇帝怎麽會是白騁,如果小康王在就好了。”
“你說話的方式好像外星來的人。”宋弄墨聽着他胡言亂語,眼底興味很濃。
白千灣懶得去解釋他和這個世界由于時空差異産生的行為模式bug,自顧自地說下去:“看見你的時候我不奇怪啊,因為小康王有提到你。可這裏居然還有白騁,我真是怕了。我的童年噩夢。”
宋弄墨聽着,一言不發,就像他當初聽人彘說白千灣的八卦一樣。他的手安安靜靜地搭在椅背上,修長、性感的一雙手,在幾分鐘後再次被白千灣盯上了。
白千灣的心情很煩躁,這雙手的出現更像是點了把火。
他對着宋弄墨的手提出了不情之請:“巫師先生,可以把手借我啃一下嗎?”
在确定現實的宋弄墨不做這種夢之後,他也不打算掩飾自己的癖好了。
“為什麽?”
宋弄墨的手指調皮地跳了一下。
“不會真的傷害你的,只是啃一下,最多就是淤青而已。你很難理解嗎?我想吃掉你,但又不想當殺人犯,你知道,殺人很容易進監獄的。我不想進去,只好這樣了。”
他是怪物。
白千灣從小就意識到了,他是怪物,他和白騁都是怪物。他們長着有毒的基因。
在宋弄墨的默許下,白千灣的舌尖舔上了宋弄墨的手背,潮濕又溫熱,一如溫血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