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思念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說的便是此時的林琅,然而她這條無辜的小魚即将成為死魚。
身子極速下落,速度太快,耳邊是呼嘯的風聲,眼前一片黑,也許是天上夜空的顏色,也許是她已經看不清東西了。
她在夢中經歷過無數次落崖,真正切身體會一次才了解到墜崖并非夢中冗長無限的失落,天翻地覆,速度很快,快到她腦子裏一片空白,剛叫出聲便被迫戛然而止。
“咚”地一聲巨響,濕冷密集的寒水一擁而上地包裹住她,冰徹的寒水咕嚕嚕的灌進口腔與肺腑,林琅被嗆得頭昏眼花,她不會水,身體又早已虛脫無力,連撲騰兩下的力氣都沒有,直接往水底沉去。
四周出奇的安靜,被密仄無邊的黑暗包裹,腦子裏沒由來地有片模糊記憶閃過。
啊,對了,之前做的那個夢,狼襲過後她曾經夢到過自己被悶在水中,冰冷潮濕,呼吸不得,醒來後眼角留有淚痕,後怕的驚懼難掩,沒料想成了真。
原來最後,自己是溺水死的。
她一動不動地沉落,冷水一*的直入肺腑,雙眼無力阖上,已沒有任何感覺,就連身旁水紋的波動都察覺不到,徹底失去意識。
***
太陽初起,清晨薄霧未散,溪流旁站着一支整裝待發的隊伍,隊伍中人皆井然有序,行動迅速,看其整體氣勢便能察覺出是一支精銳。
溪頭處站着一位身穿烏甲的少年将軍,年紀雖輕,身形卻比周圍的人高上一個頭,他身邊的彪壯白馬低頭飲水,少年将軍拍拍馬鞍一擡頭,真是一副英氣勃發的出衆相貌,星目劍眉,如出鞘銀刀,淩厲的氣勢包裹在一層隐隐的克制之中,反差雜糅的氣質令他在人群中越加矚目。
少年将軍望着潋滟水面,一雙明亮的眸子猶含碎光,極其清亮明澈,翹唇含笑,滿是清朗少年的暢然。
雲飛揚想起小哨子了,自從殺了那說話像太監的魏神婆後,分離已近一月,差不多明日他便能入京,此行收獲頗豐,其中一半源于小哨子的無形助力,也不知她路上是否順利,多久會抵達京城。
他鬼鬼祟祟地從懷中掏出一個古樸粗糙的銅哨,略微粗糙的大手摩梭着上面的棱角,指腹移動到哨口,想到小哨子柔嫩紅潤的唇曾觸及過,手心突然間開始發燙。
他喉嚨一幹,咕咚吞咽了下,有點……想碰碰,之前他想一親芳澤只碰到了手心,如今難免心道可惜。
一個娃娃臉的男人一臉怪笑的湊過來:“哎呦,雲小将軍,這太陽還未出來,你臉怎的比日頭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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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飛揚倏地握起手心,将哨子藏住,裝腔作勢的幹咳一聲:“莫要胡鬧,馬上入京需得多加小心,本将軍是在觀察環境,哪有什麽紅臉。”
娃娃臉壞笑的男人正是葉同,他從小與雲飛揚相伴,怎能不知自家主子的心性脾氣,掩飾與真怒的區別他一聽聲音便知道,于是繼續嬉皮笑臉的蹭過來,出其不意的喊了句在家裏的稱呼:“小少爺,就咱倆還裝什麽,說實話,您是不是想林家姑娘了?”
雲飛揚初嘗情`事,沒料會被人這麽容易戳穿心思,當下不免一愣,葉同眼尖瞥到,當下詭秘一笑,真被他給猜着了。
他家雲小将軍在戰場上英勇,布局劃策亦頗有建樹,只是在情愛方面,當真是個十足的愣頭青,也對,小将軍除了與自家表妹打小相識,對其他女人都甚少接觸,除了自身對女子有些微偏見的抗拒之外,也少不了那位詭異表妹在暗中弄神弄鬼。
葉同與雲飛揚一起長大,自然希望自家主子以後的夫人是雲飛揚真心喜歡,并好相處的,當下樂的侃侃道:“想就想嘛,男人想女人天經地義,有什麽可遮掩的,小少爺你這般扭捏,在我面前也就算了,要是在林家姑娘面前,說話吞吞吐吐的閃爍其詞,人家反而會怨你戲弄于她,害她名聲。”
葉同一席話添油加醋說的倒也是合情合理,一時令雲飛揚這個生手詫然以為遇到一位高師,擡眼一望周圍士兵在做湯熬粥,無人注意,一把拽住葉同的胳膊,小聲道:“我且問你幾件事,你需得守口如瓶,否則下場如何,你自己明白。”
葉同聞言一雙眼睛刷的如火般亮了,滿心八卦的念頭如同鯉魚搶食前撲後仰的往外冒。
他家雲小将軍主動和他分享事情,這是繼他跟着小将軍近十年再沒發生過的了,怎能不讓他心潮澎湃!
可若事情不能與人分享聽來也未免太令人焦心了些,不過僅僅掙紮一瞬,葉同看熱鬧的心思立刻勝利,一臉興致勃勃的嘿嘿一聲:“我知道,您說,您說。”
雲飛揚将臨走時對林琅的承諾簡短說了下,俊朗英氣的臉上多了幾分期待,喜滋滋道:“大桶子,我這般直接,她定會歡喜的吧,屆時回京我上門提親,母親也不會再逼我與表妹相見了。”
葉同聽得有點愣,他自以為自家小将軍對人家有意,沒料到發展竟如此神速,簡直超出他八卦的預期了,他眼睛反複眨了幾次,忍不住再開口确認一次:“等等,小将軍,你說……你要娶林家姑娘。”
雲飛揚點頭,道:“是啊。”
葉同直切要害:“那您知道她家在哪?她父親姓甚名誰,是哪家親族的姑娘嗎?”
雲飛揚:“……”
葉同頓時也跟着他啞口無言,眼睛一眯真是不知改說些什麽,他家少爺上頭有個大姐,在家中排行為二。
他只以為自家小将軍在女子方面有些青澀木讷,萬沒料到竟然真是個十足十的二愣子!
連人家是誰都沒搞清楚就輕言允諾,無媒無聘,如此花言巧語,不是和京中那些纨绔的風流弟子一樣嘛,然而他又清楚自家小将軍是個實心的,可奈何人家姑娘不知道啊。
雲飛揚原本的自信一瞬間開始土崩瓦解,他緊張的搓了搓手,嗫嗫道:“她她沒拒絕啊,還挺高興的樣子。”
“哎,這樣麽。”葉同有點意外,高興?一般不是會發怒嗎?林家那姑娘真喜歡他家小将軍?她恐怕連自家将軍真正的身份都不了解吧。
他一時感嘆女子真是有情飲水飽,遇到喜歡的男子什麽都顧不得了。
“将軍,葉同,可吃早飯了。”一黑瘦中年老将走過來,正是老嚴,見兩人神色各異,以為生了變故,壓低聲音嚴肅道:“将軍,可是出事了?”
雲飛揚如今心頭紛亂,見了可信任的老嚴,也不遮掩,将事情原委傾述吐盡,小心翼翼的觑着老嚴的神色,期盼着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問道:“……應該不會有什麽不妥吧,我是真心實意的想要迎娶,并非戲弄于她。”
老嚴一本正經地皺起眉頭,他是年長又成過家的人,比起年輕的雲飛揚與葉同想的自然要多上一層,且不說雲飛揚不知對方家室,他觀察那林家姑娘相貌品行的确絕佳,可雲飛揚是什麽身份,哪裏能随便娶一個平民女為正妻。
其實也不怪雲飛揚對此事沒有疑慮,他的母親便是身份低微,老将軍與其他妾室未能誕子,唯有低微的正妻生有一女一子,雲飛揚是唯一的嫡長子。他沒在環境複雜的家族傾軋中長大,更未曾受過世間磋磨,活的無憂無慮的潇灑,又性格肖母,磊落肆意中含着一分純真,自然認為喜歡誰便能娶誰。
他望着雲飛揚清澈明亮的雙眼,竟一時不忍傷其純真心性,讓他看到這複雜污穢的世間一角。
旁邊的葉同驀地冒出一句:“我有法子。”
雲飛揚眼眸一亮,拽住葉同的胳膊,急切道:“快說。”
“小将軍不是不知道林家姑娘的出身嘛,沒關系,我知道啊。”葉同得意的說,一張娃娃臉眉開眼笑的如同年畫上的大版娃娃,喜氣撲面而來。
這下雲小将軍再嘲笑他和女人一樣嘴碎婆媽不,關鍵時刻知道包打聽的重要性了吧。
他喜滋滋的喳喳嘴巴,裝模作樣的長嘆一聲:“入軍兩年多我都不知道酒是嘛滋味了,我記得小将軍屋內藏着一壺皇後娘娘賜下的美酒……”
雲飛揚一咬牙:“給你了,快說!”
葉同眉飛色舞:“不知道鴻春堂的玲珑烤鴨是否味道依舊,要是能吃個爽快……”
雲飛揚緊握拳,手裏的哨子提示着他要忍耐:“本将軍請你。”
葉同得意忘形地繼續道:“霓裳閣應該譜了不少新曲,屆時美酒佳人……”
雲飛揚一張俊臉頓時陰了下來,連老嚴都臉色一變,在心底大呼不好,唯有葉同仍喜不勝收的大開條件,頃刻雲飛揚的大手十分不客氣地拍上葉同的後腦,猝不及防的葉同彎着身子前傾踉跄幾步,差點一頭栽到溪裏,惹得飲水的游風被打擾的不悅,腦袋一擡,毫不客氣地噴他一身水。
雲飛揚見自家神駿為自己無形中出了口惡氣,嘴角勾出一個冷冷的笑,襯得他英俊的面目別有一番異樣風情,他冷斥道:“還想去喝花酒,大桶子你長能耐了啊,信不信之後我就把你留在京中,讓你一輩子縮在府裏,伺候我父親去。”
雲老将軍那冷硬狗脾氣哪裏是他能受的了的,要是困在府裏對他而言真是牢籠一般,葉同趕忙見好就收,抹了抹身上的水,沒臉沒皮的走到雲飛揚旁邊,擡頭笑的真如露出真容的日頭一般燦爛:“我可舍不得小少爺您啊,林家的事我都向那車夫平叔打聽過了,你不是說了林家小姐是高興的麽,屆時打聽出她回府了,我們準備一番上門提親,聘禮厚重一些,她自然不會認為您是玩弄她的浪蕩人,不就好了嘛。”
雲飛揚斜他一眼,沉默無言,心中倒是認同葉同一番話語的。
一旁的老嚴聽了個囫囵,聽聞林家姑娘高興,微微詫異一瞬,只要是個良家姑娘,必然對于這種冒然的求愛惱羞成怒,怎的會喜形于色的高興呢。
他望着雲飛揚嘴角掩不去的笑意,摸着下巴的小胡子在心中低嘆一句,他家将軍真是太不了解女人了,還有的要學呢,罷了罷了,稍後找個适當時機,自己可得好好教教他,別真是雞飛蛋打不說,還讓人給玩了。
有人過來報告飯已備好,雲飛揚拽着游風往岸上走,不經意地回頭看了眼粼粼水光,腦子浮現出少女瑩然若波的眼瞳,他英俊的眉眼柔和起來,緩緩露出一個微笑,不知小哨子如今在哪,是否也與他一般,思念如草在心底蔓延,渴望與卿早日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