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重逢
林琅穿過大大小小的帳篷,匆忙躲避零散的山匪,無意中看到一扇小門,她跑過去推了兩下打開,直接跑了出去。
蛤`蟆男追過來時猶豫了下,這門後面的山道陡峭,另一側就是萬丈山崖,如今夜色濃如墨,稍不留意便會落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他握緊了手上的長刀,突覺手背一疼,想到方才細瘦少年可笑的抵抗,他舔了舔牙根,心道怕什麽,又不是沒走過山道,一個小丫頭片子,等抓到了她,先把她放到懸崖邊吓唬玩玩!
蛤`蟆男惡從心起膽邊生,拿了一個火把踹開小門走了出去。
林琅也是出來才發現此地山勢詭道,獵獵的寒風吹向她,幾乎每走一步都是在逆風中艱難前行,巨風快将她單薄的身子吹倒了,林琅不得不半彎着身子低爬時,身後傳來勾魂奪魄的惡笑:“賤人往哪逃!右邊便是懸崖,再跑便跌下去啦!”
林琅身形一晃趔趄了下,原來旁邊是懸崖!
蛤`蟆男步步逼近,陰毒大笑着恐吓林琅,林琅心驚的同時,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怒火,這個男人,從初時相遇,綁架幼童,攔路搶劫,企圖奸殺,連王鴨子都喪命他手,現如今,還是一副洋洋得意的狂妄姿态,所作所為,着實滅絕人性,枉生為人!
憑什麽她要在夜間倉皇逃跑,而他光明正大的舉着火把行生殺之事,如此荒謬,何其不公!
林琅突然不想再跑了。
她擡頭望向右邊,風疾且兇,吹亂了她的如緞黑發,如果蛤`蟆男所言不虛,她右邊便真是懸崖峭壁,這是除了在夢中以外,林琅第一次切身站在懸崖邊口,思緒一瞬間飄遠,想起夢中無邊無際的黑暗與墜落。
蛤`蟆男狠戾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思緒,他陰笑道:“不跑了?怕了吧,乖乖的,老子就給你留個全屍,方才的臭小子,我剁碎了喂狗吃你看如何?”
看來王鴨子是真的死了。
林琅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暗夜中眸光一寒,心頭湧出的複雜情緒擰成一股繩,前端墜着一枚箭頭,蓄滿了力要發射!
林琅發起狠時十分決斷,她不顧四肢酸疼無力,拼了命的往上爬,一只手伸到懷裏,拿出一個小口袋,抖了抖手,然後一個閃身,藏到于兩塊石頭的縫隙間。
林琅身形單薄纖細,躲在石下不仔細查看沒人能察覺,暗夜中的劇烈山風吹得蛤`蟆男手中的火把搖搖欲墜,火光黯淡,一下子竟找不到林琅了,他急切的上前幾步,突然踩到一片細小圓滾的球狀物,身形一晃——千鈞一發間,黑暗中林琅突然從石下蹿出,渾身使足了力撞向蛤`蟆男。
蛤`蟆男身子一偏無法自控的滾到右邊,倉促間抓住了手邊的凸石,腦袋一磕,後腦傷口劇透傳來,勁風吹亂了他的頭發,連同罩住瞎眼的眼罩一同飛出,随後掉了下去,蛤`蟆男視線跟随眼罩恍惚間往下一看,萬丈深淵猶在眼下,一時心頭大跳,他真的差點跌入山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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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蟆男頓起殺心,一張臉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猙獰極了,他坐起身來,握緊了手上的刀,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賤人,老子今日非殺了你不可!”
林琅本想用喂毛豆的豆子令蛤`蟆男摔到,再趁他不備推他入崖,可對方是個成年的高壯男人,奈何身小力薄,此時又體虛無力,一時失算,只能再次提起雙腿,繼續逃竄。
蛤`蟆男提刀緊追在後,如催命閻王,這次他不再口出惡言,悶頭一直追她,是真的起了殺心。
林琅只聽身後腳步聲大作,突覺頭皮一緊,劇痛襲來,原來是蛤`蟆男拽住了她的頭發,他的聲音興奮極了:“抓到你個賤人了!”
遠處突然傳來一串疾馳的馬蹄聲響,伴随着馬兒的一聲長嘶,一匹黑馬風闖入眼簾,馳電掣地朝兩人奔來,馬上的男人一手舉着火把,另一只手懷抱着一個婦人,他馬術極好,如此颠簸亦沒有跌下馬身,然而一時無法阻擋黑馬急劇的狂奔,只得不住大喝:“停下!停下蠢馬!”
黑馬絲毫不顧男人的呼喊,直奔林琅,蛤`蟆男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一愣,待看清馬上之人,不免驚訝道:“頭兒?”
林琅同時叫道:“毛豆?”
毛豆聽到熟悉的聲音,耳朵一動,鼻孔外張嗅了嗅,動作飛快的跑向二人面前,大約是覺得蛤`蟆男太過礙眼,身子猛然一起,擡起一腿,無比神勇的給蛤`蟆男當胸一蹄,剎那間林琅好似聽到骨頭斷裂的“咔”的一聲,她趁機脫開蛤`蟆男的鉗制,只見蛤`蟆男身子後仰倒了下去,後腦正巧插到一處尖銳凸起的石柱,後腦入前嘴出,霎時他的嘴巴猶如一小注湧泉,鮮血狂噴了兩下,随後身子一抽,剩下那只含着難以置信的獨眼與旁邊的瞎眼一般,歸于一片黯淡。
林琅倏然睜大雙目,對轉瞬發生的事變瞠目結舌。
待馬上的男人騰出手握住缰繩,立刻朝林琅大喝:“爾乃何人?”
林琅擡頭望向來人,一股涼意蹿到心頭,她見識過絡腮胡的淫惡,蛤`蟆男的心狠手辣,可一和此人對視,她心中突然狂奔出一片可怕的顫栗,幾乎令她要癱倒在地,這種恐懼如同與生俱來,她探尋不到原因,腦子裏密密麻麻爬着一個字:逃!
林琅沒漏掉蛤`蟆男叫出的那聲頭兒,她趕緊掏出小袋子裏剩餘的幾顆豆子往反方向擲出,幾乎破了音的喊:“毛豆,豆子在那!”
毛豆歡悅的前腿騰空,立刻跳起轉身去追下落的豆子,無論馬上男人的如何呼喝一概置之不理,林琅提起發軟的腳往後逃開,還沒走出幾步,便見眼前掠過一個身影,快的只有一陣風拂過。
此人正是端王殿下——沈連卿。
***
夜色如墨,天黑風高,月色羞怯的躲入烏雲身後,絲毫不見光亮,為了掩人耳目,端王的隊伍連個火把都不能點,還好山勢不陡,又有熟悉環境的引路人,隊伍訓練有素,皆是好手,直至到了山寨旁的林間,一行人平穩到達。
徐誠上前,躬身道:“爺,已準備妥當。”
端王殿下沈連卿微微側目,黑暗無邊的夜色中,他的音色更加突出,璁珑悅耳如銀河傾瀉的一道幽泉:“動手。”
“是。”
一支人數不多的隊伍一分為三,一支去西門聲東擊西,引匪盜注意,另一支潛入北門救人,剩下的人留在原地保護沈連卿。
沒多久,一聲尖銳的高聲震懾住整個山寨,煙火沖天而上,身炸四方亮徹夜空,也在一瞬照亮了隐入林間沈連卿的身影,一閃而過的面容,卻猶如夜中明月般明亮矚目,沉靜的氣質令再焦躁的人也随之冷靜下來。
然而當事人的內心卻在開始不明的意亂,他若有所思,一雙若湖的眼睛輕輕微眯。
煙花沉寂落下,光亮消弭,回歸暗夜,緊接着山寨燃起一簇簇火光,若夏日中的螢蟲,在整片墨色黑夜中點綴出微亮的光。
沈連卿望向烏雲籠罩的天空,深覺此山可能與他犯沖。
此山名為不崀山,山勢連綿,環夷媚湖,角寨村落遍布周邊,初春山壁豔麗,景色怡然,是不可多得的美景,沈連卿在距離此山附近建立宅院,夏日偶來避暑。
然而在第一次來此山踏春時,他便遇到了個吊睛大蟲,虎嘯震山,見人猛撲,可端王的手下都不是吃閑飯的,猛虎被侍衛團團圍住齊傷,依然不退,出其不意的撲向沈連卿,直到虎爪撓破了他的衣袖,被徐誠一劍從眼穿腦,這才身亡罷休,巨大的頭顱沖着他,一對虎眼死而不閉,含着濃烈的憤恨不平,瞪着弱冠之年的沈連卿,當真是死不瞑目。
至此沈連卿再未來過此山。
而今,他的繼母與庶弟被意外綁架,好巧不巧,又是這座山頭。
正思忖間,山寨後方竟然燃起一片沖天火海,伴随升騰的白煙照亮了整片夜空,連距離甚遠的沈連卿都能感受到灼熱噴人的熱氣!
一直冷靜如山的沈連卿臉色微變,道:“怎麽提前動手了?”放火該是在最後進行,如今人還沒救出來,誰放的火?
有人上前道:“屬下不知,爺,可需查探一二?”
“速去速回。”
“是。”
沈連卿的手下沒去多久,寨內驟然響起一連串的爆破聲,饒是沈連卿也難以保持冷靜,他握緊了拳頭,道:“是地火雷。”這種軍用之物,竟會在此地出現!
小小山寨,變相亂生。
***
山寨內,人心大慌,所有人前後奔走,神色匆匆,西門已被炸開,地上零散橫卧幾具焦屍,後方火光如龍,吞屋食人,逐成蔓延之勢。
有一個狼狽不堪的矮小山匪奔向中間最寬闊的帳篷,艱難的咽了下口水,高聲道:“頭兒,西門那邊不知來了什麽人厲害得很,我們想用雷炸,結果地火雷突然齊聲引爆,兄弟們全、全……”他繃緊了嘴巴,尾音已帶哭腔。
坐在軟榻上的高大男人陰骘着臉,喝道:“接着說。”
“……後方馬廄中有人點火,火勢太盛撲不滅,馬全跑了,方才有人報,有人闖入北邊的營帳,還好我們事先将人轉移了,沒被找到。”可相比之下,他們損失太多了,兄弟,強馬,恐怕連辛苦鑄就的寨子也留不住。
數月經營,皆成飛灰。
不崀山匪首名為周巍,诨名周黑刀,一張黑臉,善刀,他身材高大,五官突出,嘴角兩邊各有如刀刻一樣的法令紋,整個人陰骘極了,此時一身黑衣的他猛地摔裂了手上的杯子,怒意浮上雙瞳,“對方人馬多少?”
那手下渾身哆嗦了下,舔了舔幹裂的嘴唇,顫抖道:“不不知道,好像到處都有……”
“虛張聲勢罷了,雕蟲小技有何懼之!”周巍臉黑心也黑,掀開身邊的一個木盒,冷冷道:“地雷火我這裏還有一箱,來一個我炸一個,召集剩下的兄弟跟我一同出去,見人便動手,不要留活口!”
下一刻,有個全身是血的男人闖了進來,力竭地跪地倒下,喘息細微,顫抖着伸出一只胳膊,周巍認出來人,飛快起身上前握住他的手,只聽那人奄奄一息道:“頭兒,有群武功高強的人正殺過來,兄弟們擋不住了,快、快……”話未說完,已溘然長辭。
此人跟随周巍良久,猶如親兄,他這次是真的紅了眼,立時轉身拿起長刀便要出去與人殺個痛快!
那位手下見兄弟死去,老大又要與人拼命,連忙攔住:“不可啊頭兒,對方來勢洶洶,不能妄動,需得冷靜,這不是你常教我們的嘛!”
“放手!”周巍發出一聲暴喝,“難道你讓我看着兄弟們全部白白送死嗎!”
他伸出大手要推開此人,那身材矮小的手下用足了力氣拉住他的胳膊,哭喊道:“怪只怪我們誤信奸人,當初白先生送來地火雷引誘我們交易,如今多半是利用過後趕盡殺絕,頭兒,對方的目标是那個婦人,只要帶着她就一定還能見到那位白先生,可若是你一時沖動出事,死去的兄弟們便真的是無人報仇,泉下不安了!”
語畢他悶哼一聲,周巍只覺胳膊上的力道頹然一松,手下渾身無力的往下倒,他下意識地扶了一把,卻摸到一手粘膩還有餘溫的鮮血。
原來此人之前已中數刀,如今将心中話語盡數吐出後,跟随身邊的兄弟同去。
兩個朝夕相處的兄弟接連死在自己面前,周巍心頭大恸,身子晃了晃,眼睛驟然染紅,咬了咬牙,他召集剩餘的兄弟,取走拿得動的金銀,去地洞帶走之前藏好的婦人,騎上剛得的良馬,棄寨逃離!
***
沈連卿望着山寨內沖天的火光正心下驚疑,夜闌山道上突然山林中沖出一小支山匪人馬,為首騎着一匹高頭黑駿,馬上有兩人,借着火光沈連卿認出其中一人赫然是他的那位繼母。
他立刻下令:“追!”